公主三嫁

　　程暄的脸色并没有因她故作夸张的话好看一点，反尔眉头紧急，愈加凝重道：“你叫宋宛素，是明惠帝同胞姐姐的女儿，因和亲而被赐了公主封号，而要嫁的，是夏国皇帝！”

　　“不会让我做皇后吧？”她苦笑，突然指着自己心口道，“你知道这个公主是怎么死的么？她是被人掐死的！然后扔在一只简易竹筏上随手漂流，而且当我在她身体里苏醒时，胳膊上还缠着只死去多时的黑蛇，蛇身足有我手腕粗！呵，我还没当上皇后，就已经战火纷飞了。”

　　她伸出胳膊比划，纤细的腕骨在灯下脆如琉璃。程暄脑中浮出一只僵硬的丑陋黑蛇缠在她白皙手腕上的画面，不禁心头一凉，一把将面带余悸的她拥入怀中。他无力地垂头，散发着妖异光华的脸如失去了生气，顿时黯淡。他眼里的惶恐如一根毒刺，刺得她心绞痛不止。

　　她回抱住他，想开口安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真可笑，这就是重生的代价么？她远嫁异国，他千里相送，然而终有别时。自此天涯相隔，与君陌路。她不敢再想下去，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他，倾听他的心跳，感受他身体的颤抖与温暖，感受他心底的疲惫与恐惧。

　　心绪一阵阵翻涌，她突然不顾一切说了句日后回想起便只觉自不量力的话：“我们私奔吧。”

　　“私奔？”程暄喃喃，眼中有一瞬迷茫，他深吸了几口气，神色渐渐坚决，一字字道：“没有退路了，公主和亲途中失踪，虽被使团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公主染病，皇帝先前派人暗查无果，最近又派了三皇子睿亲王追查此事。有无数双眼睛都在暗访公主下落，不管我们走过哪里，他们迟早也会找到我们，还有那些刺杀你的人，他们也决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妥协。”

　　“我不会去和亲！”秋池心乱如麻，无奈她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程暄的话看似已将所有的路摆在眼前，哪一种选择对她来说都万分无力与痛苦，然即使是明知那两条路都是万丈悬崖，她也必须选一个跳下去。命好，说不定真的可以和程暄相守；命舛，自此坠入深渊，万劫不复。她再次固执道：“我不去和亲，除非我死！”

　　程暄的目光流连在她脸上，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与痛楚，无声苦笑。认识他这么多年，秋池从未见过如此失落的他，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程暄去了哪里？她止不住地哭了出声，心底最后一丝希望怦然破碎，冷水兜头泼下，将她彻底泼醒。她暗自将指甲狠狠刺入掌心，尽量克制住情绪道：“此事没有丝毫转机么？”

　　“不是没有。”他闭了眼，再睁开时，眼底有光雪亮如剑，孤注一掷的决绝，“你猜公主遇刺之事是何人所为？夏国！和亲使杨桓顺着公主失踪时留下的线索查了下去，发现此事竟与夏国有关，杨桓随即抓捕了夏国迎亲使团，但他们俱不承认派人行刺。夏国得知此事，连夜派出使臣交涉，至今未果。而这些，不失为我们的一个突破口。”

　　秋池目露困惑，又再下一个瞬间，远山眉渐渐挑起，目光变得激动起来，隐隐透出几丝被逼到穷途末路的狠厉，一把抓住他的手：“是了！夏国既然已有刺杀公主之嫌，那么我们不防再让这嫌疑再多点！有我这个公主指证夏国派人行刺，看他们还能不认栽！”

　　程暄看着她的神色，心中无奈却无计可施，缓缓点了点头：“是这样。不过你可曾想到，如果失败，后果如何？”

　　秋池低了头，过了许久，又重新昂起，绝然道：“我知道。计划破坏，不过一死。可若我们不这样做，会让我生不如死。”

　　下一秒，她被他猛然拥入他的怀中，紧紧攥着，彼此的身体毫无间隙地依偎着彼此。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命运如此无眼，他们除了赌上未来反抗，还能怎样？以后纵然是因此死于非命，也拼过，争取过，就已无怨无悔。

　　程暄神色黯淡，沉思了许久，眼眸里一片深沉莫测：“这次护送公主和亲的和亲使杨桓，是萧惊墨丞相父亲的同窗好友，我现在是那个被毒死的公子哥儿，自醒后便不肯回京，杨桓也奈何不用我，只好按丞相的嘱托好生照顾着我。倒是你，公主之尊，皇上找你，你身后父族宋氏在找你，长平郡守在找你，现在到处都是他们派出寻访你的线人，不过奇怪的是那么多人查了那么久，却仍未能查出你一丝线索，是怎么回事？”

　　秋池于是将自己这几十天经历之事事无巨细地和他说了，程暄眉头微皱，目光深沉起来：“你和谁结了仇？什么人又救了你？而且救你那人会武功、医术又会易容，还能将你的踪迹抹掉，他究竟是什么人？”

　　秋池怎么会想到朝廷的人因为公主失踪发生了多少暗涌，也想不到她竟被很好的隐藏在这方小小院落，她不禁又对救他的主仆刮目相看，他是谁？竟有如此本事。

　　“他们没有恶意。”秋池看向双腿，语气里带着浓浓感激，“如果不是他救我一命，我早死在那次劫杀里了，等我腿伤痊愈，我们离开这之时，一定要好好酬谢他。”

　　程暄点头，小心翼翼地轻抚她腿上的伤口，亦满面感激，“不管他有没有目的，总这他救了你。你的救命恩人，亦是我的恩人！”秋池深沉注视着他温柔的脸，突然发现命运也并不是残酷的不留余地，有时候命运手指缝里泄露出的那缕微弱的光，就足以让人看到生存的力量。

　　秋池依偎在他怀里，听他转述杨桓对他讲过的熙国局势，他说杨桓很是关心萧惊墨，他怕他失忆后还是原来的任性脾气，便对他细细讲解熙国局势，生怕他一小心冲撞了各路神仙。

　　程暄说，熙国四分天下，皇族凌氏、兵马元帅宋氏、丞相萧氏、巨贾谢氏。宋氏、萧氏、谢氏都是开国功臣之后，宋氏、萧氏一武一文，位高权重，在熙国朝堂上屹立近百年，而谢氏先祖本也是开国大将，辅助主子登上大宝不久后便辞官解甲，圣祖皇帝感其曾立下汗马功劳，特赐丹书铁券一枚，代代世袭。谢氏先祖之后下海经商，经过近百年经营后俨然成为熙国第一商，民间更是传言其富可敌国。

　　“对了，我穿越过来身上有块玉佩，当时没钱花，就当给谢家产业在这里的福当，当了两千两银票呢。”秋池突然插了一句，沾沾自喜。

　　窗外夜色如墨，他们相互依偎着，呢喃细语。以前的，现在的，以后的，皆一一在脑中划过。夜阑人寂，也没有一丝困意。

　　他们知道，从那晚开始，他们的人生便已是一场押上一生的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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