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三嫁

作者:风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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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林之劫


      A城是国家级旅游城市,依山傍水,环境秀美,城北是大片未开发的森林。半个月之前,这片森林突然急骤降温,大雾笼罩不散,当时恰巧有一队驴友在森林避暑,从此便再也没有出来。

      正值七月,茫茫大雾里隐约能看出密林苍劲葱茏,以及两道渐行渐近的身影。来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小心翼翼的携手踏入森林。

      和以往处理的案件不同,秋池自从踏进这片莽莽森林,心里就升起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程暄看了看她苍白的脸颊,从背包里拿了件衣服给她穿上。

      无须言语,便能体会到彼此的心意。白茫茫的雾气中,程暄紧紧牵着她的手。秋池放宽了心,眼里流淌出点点笑意。但那种安全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随着脚步的不断深入,秋池心中那种莫名的不适感也越来越浓。仿佛在浓浓雾气中有一双充满威严而又犀利的眼睛在审视她的一举一动。她突然有拔腿返回的冲动。

      “秋池,这里有人到过的痕迹!”程暄指着地上的散落的食品包装袋,神情慎重又欢欣。他漆黑的头发在潮湿阴冷的风里飞舞,身姿矫健。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密林间,秋池极力压制着心里的不适,努力让自己恢复到以前每一次工作时的冷静,大步跟向前去,并在沿途的树干上刻下一道道记号。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已经深入到了森林腹地。未遭人开垦的密林里杂草丛生,沾染着雾气,显得幽碧而不真实。然而那些草丛中散落的生活垃圾,以及濡湿雾气中枯草败叶腐烂的气息,还有凉风中飘荡而来的淡淡血腥气味,破坏了这与世隔绝的丛林的宁谧。秋池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秋池!”她刻完手下的记号,突然听到不远处深林里传来程暄的一声惊叫,充满痛苦与惧意。

      “程暄!”秋池箭步上前,心中那种压抑的感觉越来越重,似乎有什么不详的事要发生。

      片刻,她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惨相。森林里雾气浓重,而眼前这片地域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隔开,使满地狼籍清晰可见。濡湿的枯黄草地上散乱着大堆断肢与头颅,血肉横飞,将地表染成黑紫色。那些残骸呈不规则的片状,仿佛被大力拉扯并撕裂,不堪入目。浓烈腥臭的腐烂气味和触目惊心的断指残骸令她弯腰呕吐。

      她强压胃部不适,立刻站直身子四下张望,大喊:“程暄!”

      虚空中传来程暄断断续续的惨痛呼号,空气如水般剧烈波动,仿佛里边有个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搅起道道凌乱的波纹。剧烈抖动的空气中有血如注流下,瞬间浇透草地。秋池失控冲上前,眼神疯狂而雪亮。程暄在那里,她要把他救出来!她心急如焚,毫不犹豫的奔向他。

      “别过来!”程暄的声音充满恐怖而虚弱,一字一顿道,“进来会死的……快走!”

      秋池充耳不闻,执拗的一把抓向那处波动的空气,手触到一个温热濡湿的身体。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力迎面而来,她一个趔趄,撞进了那团空气。她被吸进去后,却发现里边空空如也,没有了程暄。她顿时觉得掉进了真空,呼吸瞬间窒息。那股吸力好像要将她的灵魂生生扯出身体,头疼欲裂。她强忍着撕裂身体的剧痛,仍不死心地四处乱抓,找寻他的身影。

      转身间,她蓦然看见虚空里凸浮起一串字,流动着淡淡的血红光芒:五百岁兮,秘林之劫。命数无常,孰灭孰生。

      她一凛,却无暇思考这些神秘字迹的含义。剧痛一波一波汹涌而来,她跌倒在地,瞬间停止了呼吸。

      秋池感觉自己在一个沉重的梦里漂泊,一路颠簸。耳畔有潺潺水声,群鸟清啼。她想睁开眼,却无能为力。挣扎间,颈部传来剧痛,如被人狠狠掐着一样难以呼吸。她下意识抚向颈部,手臂似系了根粗绳般笨重。她心中微怒,胡乱扯向手臂,触到一个冰冷僵硬的物体。她恍然惊醒,只见手臂上密密缠着一条黑蛇!那蛇身足有小儿手腕粗,蛇头僵直地耷拉在她手臂上,一双黑豆般的蛇眼射出森冷狠厉的光,显然已死去多时!

      秋池惊骇万分,一手狠狠扯下黑蛇,猛地抛出老远。

      “啪!”蛇瞬间沉入水中,转眼不见踪迹。然而不等她放松,头突然一阵眩晕,身子便是一晃,中听“扑通”一声,她一头跌入水中。她这才发现自己刚竟在一只简易木筏上漂流。

      幸好河水不算深,微微淹至头部,但仍是彻骨的寒冷。颈间剧痛顿时微减,令她冷静许多,辨别了方向,也不去管身边随水漂远的木筏,奋力划动手臂向河岸游去。

      好不容易爬上了岸,她仍心有余悸,身体不断颤抖着。她开始感谢程暄教过她游泳。那还是几年前的事,她怕水,他就恩威并重骗她学,硬是把她这个旱鸭子变成鱼鹰。

      秋池举目四望,河两岸绿草如茵,无名野花纷乱迷眼。风暖鸟声碎,景致如画。虽然陌生,却绝不是昏迷前浓雾迷漫的诡异秘林。她的心猛然一抽,仿佛又看见他在那个神秘空间挣扎时浇透地表的鲜血和虚空流转的十六个血红文字。太多疑问与恐惧纷杳而来。

      “程暄!”她用尽全力吼,却只有一道陌生而粗嘎的声音伴随着她的呼喊,经久不息。
      她惊魂不定,忽然瞥见水中的自己竟身着一袭浅绿古装。水波离合,渐渐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大约十八九岁,说不上多漂亮,眉眼中却有一股清冽疏朗气度。

      这不是她的脸!

      她看向双手,纤长而细白,指甲被磨成好看的弧度,显然被保养的很好。那亦不是她的手!

      河中倒影随水荡漾,她渐渐冷静下来。如果命运让她以这样一种方式重生,她选择接受。因为她还有所爱的人在等着她,她要去寻找他。

      程暄。秋池默念了他的名字,打量起自己的衣裳,浅绿色衣料,做工精良手感柔滑,袖口用银线绣出道道暗纹,腰间系了个碧色荷包,上面绣着一朵素白的花,缀着杏黄色流苏,模样很是精巧。

      她打开荷包,里面有一枚墨绿的玉佩,玉质饱满,温润清透,通体泛着蕴籍光华。她不禁感叹:身体的主人应该还是为“千金”呢!

      她收好玉佩,从内裙中撕下一条布,将因落水挣扎时凌乱的满头长发扎好。风乍起,她临水自照,水中衣袂如云翻涌。

      “人自信时看着就是顺眼。”秋池自语,再次被粗嘎的噪音一震,她决定在噪子好之前不再跟任何人说话,除了程暄。她对着天际初生的朝阳挥了挥手,顺流而下。

      正值初春,两岸满是绿油油的麦田和菜地,生命的气息扑面而来。走了二三个小时,渐渐有零星的村落在视野呈现。路上有三五成群的农人摘了一筐筐蔬菜,用担子挑着,边走边说话。她心想这些人定是到集市上的,便跟在后面。

      只听其中一人道:“咱们边城最近几个月还安定些,我每天挑两大篮菜到城里都能卖完,昨天还给我家儿子和丫头买了一斤酥糖,他们美得在伙伴面前直显摆!”

      另一个接道:“可不是!朝廷封了位公主去夏国和亲,这边疆战事估计要停个几年了!”

      又有一人幽幽道:“和亲又用何用?只不过是给熙国与夏国一个喘气的时机来休生养息。两国开战数十载,双方将士死伤无数,更不提咱们周边老百姓了,朝廷才不管我们这些穷人死活。这公主也是个倒霉鬼,几年后两国再次交战,夏国少不了拿刀子开第一刀。”

      话音未落就有人急道:“季先生,这样的话切莫再说,要杀头的!”他顿了顿又有些好奇道:“听说这位公主是皇上已故亲姐的独女,皇上平日宠爱万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会叫她去和亲?看看前朝那几位和亲公主,哪个不是红颜薄命……”

      那季先生道:“二十年前夏国大军压境,当时仍是皇子的皇上力劝唯一亲姐下嫁威虎将军宋隆幺子,以鼓战气,否则当时已七十八岁的宋隆本已辞官,又怎会再披甲上阵?威虎将军倒也有几把刷子,一战将被夏国侵战的观南等六个城池逐一收回,被赐封一等镇国将军,自此更是在军中威望高涨,一时朝中也无人敢捋其锋芒,就连当今皇上被立为太子都是由他力保。”他顿了顿,突然叹了口气:“二十年可以让亲姐去联姻,二十年后又如何不能将外甥女嫁于临邦?”

      先前提醒季先生的人也接了一句:“如今二皇子靖亲王与三皇子睿亲王斗争愈演愈烈,估计估计皇帝也控制不住局面了。听说皇上龙体已病了二三年了,夏国又蠢蠢欲动,皇上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吧。”

      季先生道:“如今局势越来越乱,和亲也早有先例。就算皇上身体好又如何,只怕他也会这么想。二皇子自小随军打仗,军中威望不小,他请奏让公主和亲,倒也正中皇上心思。只是世事无常,四年前夏国派宗室之女和亲,如今就轮到熙国主动和亲了……”

      “我记得睿亲王正妃是夏国摄政王的千金吧,当年迎娶时那气派,礼乐车队排得看不到头……哎,繁华尊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暴病身亡,还不到二十岁……”

      季先生连声冷笑:“因果报应,轮到那位自食恶果了!”他声音里突然生出一丝感伤,“只可惜了二皇子妃那么好的人。”

      他头微垂,挺拔的身影仿佛弯了些。然只是一瞬,他便与同行之人笑谈农事,秋池恍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不由偷偷望去,只见那人瘦身材,神情淡漠微倦,虽穿着粗布衣裳,却透着一股清傲蕴华。秋池忍不住多打量他两眼,那人似有所察觉,目光淡淡扫了过来。秋池只觉他目光如冰似雪,心底顿生寒意,匆忙别过头。

      这人定不是池中之物。他熟知朝中掌故,却为何在这边陲小镇做个农夫?她想不通,但不再多想,反正这种人离她的世界遥远的不止一光年。即使他有很不平凡的身份与往事,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关系?

      她跟着他们又走了一小时,路上行人渐多,前面有座城池隐隐在望,虽不高大却十分古旧,城门上镌刻着三个隶书大字:观南城。灰蓝色的城墙被岁月侵蚀地凹凸不增,刻满斑驳风霜,苍莽古意滚滚而来。

      城内人流熙攘喧闹非凡,那一行人转瞬汇入人群。秋池也不去寻。

      人越多的地方消息流通最快,她找程暄便多了份希望。可她现在却很沮丧,她发现自己不仅很饿,而且荷包里没一文钱。奈何街上不时传来各种小吃诱人的香味,她几乎崩溃。她只能盲无目的地做一抹游魂,胡乱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子。

      这里显然是江南地区,一路繁花拂柳,空气中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意。脚下青石板铺地,浓绿的苍苔一路蔓延开来,偶尔开着几朵纯白或米黄的细碎花朵。秋池只恨它不会结果子。她忍着腹肌如火,踏过幽深小巷,在一檐乌舍的台阶上坐下。

      她取出荷包中的玉佩,默默出神。这是她最值钱的东西。墨绿玉石上传来丝丝凉意,她清醒地考虑着要不要把当换些钱,以解决温饱问题。这具身体的主人早已死去,那么她的遗物对她来说便不再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救命的银子。

      多年后她曾想过,如果将那玉未曾转手,她的生活是否会平静无澜。可彼时的她也刻骨地明白了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事与愿违。

      她把玉佩放了回去,就听见有脚步声响起,一青衫男子渐行渐近。秋池眼顿时一亮,目光如狼似虎紧紧盯住那男子的——手!

      她现在只能看见他手中几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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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秘林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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