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斗山妖
压平的乱草之中藏有两个妇人,衣衫锦绣却骨瘦支离。一人躺卧,一人跪坐身旁。横躺草上的那个肚腹隆起,双腿叉开,正咬着自己的长发,强忍临盆痛楚。另一人满手鲜血,闻声转过头来,姣好面容因惊恐而扭曲不堪。她惊慌失措地拿起一把匕首指向二人,嘶声道:“不要过来!”
尉迟璋只得放轻声音道:“娘子莫怕,我们只是过路之人,并无歹意。”
妇人眼睛飞快转动,将他二人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口中喃喃:“身后无尾,不是那些山妖……”随即丢了匕首,膝行上前道:“郎君救奴二人性命!”
李莫在一旁探出头,急道:“两位娘子怎会孤身处于荒野?竟在此处临蓐,却叫人去哪里寻个稳婆!”乌衣繁衍依靠卵生孵化,与常人生产大有不同。他面对如此情形,心中倍加尴尬,更无力相助。
妇人泣诉道:“奴家蒋氏,那边倒卧的乃是郑氏,皆为良家妇,都是随同夫君途经此处时被慧灵山主摄去。慧灵山主自称散仙,却身有长尾,座下众人皆是如此。他将抢夺来的妇人藏于深洞,着人日夜看守。若诞下子女,便会被夺去抛下深崖。郑家阿姊不忍孩儿惨死,更不想继续受他凌L辱,便与我商议觑机出逃。今日山主率众出门,再行劫掠之事,我们这才用药迷倒看守,逃了出来。谁料想阿姊会在此时动了胎气。耽搁既久,那山主怕是就要追来,还请两位救奴等脱离苦海!”
李莫恨声道:“怎会有这样恶行昭彰的妖物!”
尉迟璋沉吟片刻,对蒋氏道:“郑家娘子此时难以移动,待她生下婴孩,我等即刻离开此地。”
蒋氏点头应和,急至郑氏身旁相助。那郑氏也听得清楚,更晓得其中利害,此时更是拼尽全力。
比照常理,妇人分娩,男子皆需走避。不过此时情形特殊,尉迟璋与李莫却不能走远,只好背转身去。
尉迟璋突然低声道:“我于军中,曾为战马接生。”
李莫哭笑不得地横了他一眼:“人畜如何一样!还是让那娘子帮忙才是妥当。”
在郑氏压抑的哀叫声中,林间浓雾骤起,远树近草皆被淹没。尉迟璋与李莫二人心觉有异,退至两个妇人身前。
蒋氏惊恐道:“他们终是来了!”她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露出四五枚碧绿的野果。“那些妖物口中气息令人麻痹,唯有此物可解!”
她言语危耸,却不可不信。尉迟璋与李莫依言取了果子放入口中。咀嚼之下,果碎汁溅,酸涩难当。
四周有窸窸窣窣之声响起,似是有人蹑足接近。片刻后声音止息,数十团碧绿的萤火在细草中漂浮,将四人围困在内。蒋氏惶恐欲狂,郑氏更是气息奄奄,满面绝望。
尉迟璋想将自己腰间长剑交给李莫,却被他按住了手。李莫俯身拾起蒋氏的匕首,低声道:“我即便拿了宝锋在手,也没有制敌之技,你若弃用长剑,却如壮士折了手腕,我们更无胜算!”
尉迟璋便也不再推拒,横剑在胸,二人背向而立,将两个妇人护在中间。
那碧绿萤火明明灭灭,恰如眼目开闭。李莫忽地了悟,这本就是野物的眸光闪亮,大略算去,竟有十几只隐身藏匿,顿时脊背上一阵恶寒。
荒草中突然有人嘶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助这两个贱婢脱逃!”
李莫自壮声势:“你便是那个劫掠妇人的山主,为非作歹的妖物?苍天有眼,却没有在天阴雨湿之时,让雷公劈开你脑瓜,怕也只为留待今日,让你命丧我等剑下!”
那人桀桀笑道:“他若真有眼目,倒可以等我破开你肚腹,一同瞧瞧这口出狂言的小子究竟生了一副怎样的肝胆!”
他此言好似号令,当即便有一抹黑影直奔李莫头顶腾跃而来。李莫何曾与人拼死相斗过,一时乱了手脚,待挥出匕首,已被一只利爪撕破了衣袖,更在手臂上划开尺长的创口。那黑影不过四五尺高,异常敏捷,得手后,迅速没入密草之中。
李莫咬紧牙关,额上尽是冷汗,锐痛之下却不吭一声。忽听到身后尉迟璋沉声道:“匕首短险,不能贸然出手,只待他到了近旁,一击而中!”
方才那黑影伤了李莫,一时四野皆是欢声啼叫。许多只碧蓝眼目上下起伏,缓缓逼近,蠢蠢欲动。其中一只忍耐不住腾身而起,直奔李莫脸面。李莫按照尉迟璋所言,等他迫近,猛地递送短匕。只听噗地一声,半尺长的锋刃尽数没入那物胸膛,而携风而至的尖利指爪距离他眼目不过数寸之遥。
李莫松了口气,撤下手臂劲力。一物摔落于地,高颧塌鼻,阔大嘴巴,面生黑毛,矮小如同稚龄之童,做短衣打扮,三分似人,七分像那山中野猿。
眼见同类死于李莫匕首之下,众妖物一时愕然。尉迟璋隐忍多时,此刻足尖点地,纵身而出,剑如奔雷般削向一处。鲜血四溅之中,方才那山主狂声长啸,似受重创。
眼见头领伤重,众妖无心恋战,只求保全,抬起山主奔跃而去,迅疾地没入浓雾草影之中。
李莫身体失力,软坐于地。身后的郑氏经受连番惊吓,竟在命悬一线之时,生下了腹中子。婴孩是寻常孩子模样,并无怪异之处,啼哭起来很是嘹亮,驱散了四下浓雾,引得天光再现。
尉迟璋坐于李莫身旁,撕下自己一截襟袍,为他细细包扎。李莫受伤之时故作骁勇,口不呼痛,此时却原形毕露,埋怨哀叫不止。
尉迟璋充耳不闻地为他绑好伤口,目光忽地落在臂上一处。
那是一块浅白伤疤,大如杏子。此时尚且坑洼不平,新伤之时定是血肉翻卷,深可见骨。
察觉尉迟璋目光所在,李莫忽然如哑了一般,木然而坐。眼睁睁看他修长手指自疤痕上轻轻抚过,李莫只觉有千百只细虫自那根手指深入四肢百骸,转瞬又汇聚在他胸口,迫得他呼吸都难以为继,周身细细颤抖难止。这才如梦方醒,猛力想将手臂抽出。
尉迟璋却不松手,强硬地扭转查看,果见手臂下方也有一块相似疤痕。他目光阴沉:“穿臂而过的箭伤。何人伤你?”
李莫愣了愣,垂目苦笑道:“什么箭伤,不过是幼时自树上跌下,为荆棘刺伤而已。”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