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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誓言.孽
躺回到自己那张小床上，萧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又同时升起一丝愧疚。
他想到萧潼刚才一掌挥上来时，那双喷射着怒火的噬人的眼睛。他当时的样子，像父亲看到堕落的儿子，兄长看到堕落的弟弟。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可是这疼痛带给他一种难以识别的感觉。羞耻的同时，好像有一丝暖意。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小时候犯了错，被萧潼教训时一样。有醒悟的惭愧，也有被关心的幸福。
江歧绞了条湿布，捂到他脸上，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楚然，你真大胆。”
萧然觉得狼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兄弟们都猜想，这一次城主必定会提拔你。谁知你来这么一出，你真是……”他唉口气，“你还年轻，当初进来时，不是一心想立功升迁的么？怎么现在……”
“江歧，我这几天……特别软弱……”他无奈地搬出这拙劣的借口。
江歧恍然大悟：“我明白，你死里逃生，身体这么虚，罗衣姑娘又那么温柔体贴。我明白的。”
萧然苦笑，心想，这些侍卫们不是一直都很沉默寡言的么？为什么在他的事上，大家都那么津津乐道？
“谢谢。”他真诚地露出笑容。
不得不说，萧府的消息传得极快，特别是关于楚然的消息。
夜晚，管冲扶着许婆婆来了。萧然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才一动就疼得眼前发黑。许婆婆连忙摁住他：“小然，别动。”
伸手触摸着他的脸，枯瘦的手指，却传来暖暖的温度：“瘦了好多了，可是，命保住了，谢天谢地。”
“放心，婆婆，我这样的人，连阎王爷都不敢收我。”萧然轻松地笑。
许婆婆又气又笑：“你这孩子，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管冲哀怨地看着萧然：“师父，你不管自己，连徒儿也不管了么？你若被阎王爷收了，徒儿就只好去当小鬼了。”
萧然忍俊不禁：“死小子，就会耍贫嘴！”
“小然，听说你做错事，惹城主生气了？”
萧然嘴里发苦，只好作出忏悔的样子：“是，婆婆，是楚然不肖。等楚然的伤好一点，会去向城主请罪，求他原谅。”
许婆婆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小然，婆婆不相信你会做坏事。你要是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婆婆，婆婆去向城主求情。”
“不要，婆婆，的确是楚然的错。何况，楚然只是城主的侍卫，怎敢劳城主亲自照料？城主公务繁忙，身为下属，不能为他分忧已是楚然之过，怎能再麻烦他？现在很好，楚然也安心了。”
许婆婆点点头：“婆婆知道，你是最懂事的。这样也好，至少婆婆和冲儿可以常来看你了。”
管冲也道：“徒儿本该服侍师父的，只是在城主那边，徒儿不敢来，现在师父回了自己房间，徒儿就不怕了。”
萧然笑道：“不错，你每天早上过来，就在我房里练功。”
管冲欣然应是。
许婆婆摸索着抓住萧然的手，明明是瞎子，萧然却觉得她那双眼睛深深“看”着自己。耳边听到许婆婆语重心长的声音：“小然，城主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好，他没有把你当手下，他当你兄弟。”
萧然一怔。
“你答应婆婆，永远不要背叛城主、背叛烟波城，永远不要做出对不起城主的事。”手指抓紧了，像是抓着一个强烈的希望，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露出一种异常执着的表情。
萧然像被一记重拳狠狠打中，心脏疼得缩成一团。
被许婆婆握着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小然？”许婆婆敏感地觉察到，身子微微前倾，更加执着地“盯”着他。
萧然慢慢露出笑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我答应婆婆，永远不会背叛城主、背叛烟波城，永远不会做出对不起城主之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
安静的房间里像有闷雷滚过，萧然苍白的面容异常平静、异常坚定，只是，灰色的眸子里像裹着一层雾，浓得化不开。
许婆婆看不见，所以她的手来不及捂住萧然的嘴。
她的身子震了震，头慢慢低下，唇边露出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忧伤的笑容：“不，不要发这么毒的誓，只要你答应就好……”
门外，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站了很久。
当听到里面许婆婆起身告辞的声音，他悄无声息地离去。
回进书房，他在灯下坐了会儿，眼睛掠过桌上那本《钧天通史》，抬头唤了声：“浮光、掠影。”
两条黑影像叶片般飘落下来，跪下身去：“城主。”
“到京城调查老城主的过去，无论何种传言，都要记下来。还有一个叫霹雳的人，他可能是一个人的封号，并且与老城主有极深的渊源。”
“是，城主。”
“调查朝内每一位史官，包括圣临帝那个朝代的，越详细越好。”
“是，城主。”
第二天上午，琼酥楼的老板何解颐来了。
“城主，我已派人去查狂人谷最近几年的行动，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今天我来，是想向城主禀告另一件事。”
“关于牟临水？”
“不错。”何解颐道，“牟临水留在鸣剑阁，我估计他还要耽搁好长一段时间。傅金鳞被杀，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乱作一团，不思报仇，却想争权夺利。牟临水去得及时，把傅金鳞十二岁的儿子傅春雷收作义子，召集鸣剑阁残余势力，确立了傅春雷新阁主的地位。
“他打出替傅金鳞报仇雪恨、扶植傅春雷的旗号，赢得众下属的支持。如今鸣剑阁已被牟临水纳入掌中。他正调动旭日堡的力量，帮鸣剑阁恢复元气。”
“牟临水的确有过人的手段，鸣剑阁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仰仗他的力量。这本来就在我意料之中。”萧潼道。
何解颐点头微笑：“不管他有多少手段，也斗不过城主你。”
萧然却并没有轻松之色：“看得见的敌人不可怕，看不见的才可怕。这段时间，烟波城太乱了。”
“不管多狡猾的敌人，他不可能永远躲在暗处伤人，总会露出马脚的。我会替城主留心，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会来向城主禀告。”
“好，谢谢你，解颐。”
桃叶巷十八号，毒娃娃芮封敲开萧沉踪的房门，躬身行礼：“谷主。萧潼已加强城内戒备，四方城门均有人把守、盘查来往行人。亥时闭城，卯时开城。我们想把裴爷的棺木运送出城，恐怕不易。”
萧沉踪道：“我料到他会这么做，所以，我决定把裴健的尸体火化，带他的骨灰回谷。”
正在这时，芮劲进来：“谷主，云罗衣又来了。”
“叫她进来。”
“谷主。”罗衣如常见礼，“属下将谷主所绘的画像给少主看过，少主说画中人的长相的确就是他所见的猷狩的样子。”
萧沉踪皱眉，目光深沉，眼底的疑虑却并未化解。
“少主想问，谷主打算在这里待上多少天？”
“他为何有此一问？之前他不是希望我早点回去么？”
“少主此刻还下不了床，但他已经住回自己房间，不再受萧潼监视。只要他能够下地，他一定会设法溜出来，面见谷主。”
“他没说什么事？也没交代你带信来？”
“没有。”
萧沉踪面色一沉：“我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你回去告诉他，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很快就会离开。
“那个疑团，我留给他去解答。有任何进展，叫他传信给我。”
“是，谷主。”
客栈，夜深，月如水，夏虫的鸣叫声从窗外传入。
牟明珠辗转难眠，闭上眼，仿佛看到萧然的样子。忽而温润、忽而倔强、忽而冷漠、忽而和煦……每个面容都那么清晰、那么生动。
那么……让人沉醉。
一滴眼泪悄悄从她眼角滑落下来。
正在这时，她听到熟睡中的牟明月发出一声梦呓：“大哥……”
这声大哥叫得清清楚楚，牟明珠听得一震，因为它完全不同于平日牟明月唤大哥的样子。
平日的牟明月在两位兄长面前总是恬静斯文、谨守礼仪的，尤其对牟临水，除了尊敬就是顺从。
牟明珠甚至觉得她的样子有几分卑微，她把这原因归纳为牟明月没有武功，所以自卑。
而她自己，在兄长面前可以哭、可以笑、可以撒娇、可以耍赖。他们总是纵容着他。
可是此刻这声大哥，包含的意味竟让牟明珠无法分辨，它不像妹妹在唤兄长，倒像……
她正在迷茫中，“不，不要，不要这里……”
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牟明珠的脑子彻底清醒了。她从这声音里听出哀求、急切、羞赧、慌乱，还有欲拒还迎的味道。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腾地一下，牟明月从床上坐起来，床栏发出吱呀一声。她像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微微喘息了两声，向牟明珠这边看过来。
牟明珠紧闭双眼，她几乎能感觉到牟明月的身子在微微颤栗，是因为那个梦么？
初夏的夜晚，她身上竟阵阵发冷。太可怕了，她不敢想象……
“小妹？”牟明月试探地轻唤。
牟明珠发出轻浅而均匀的呼吸。
牟明月无声地吐出一口气，重新躺回到被子里。
她慢慢抚到脸上，却摸到湿漉漉的液体。竟然流泪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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