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不拣花朝

　　刘妍不止一次听过母亲跟自己说：“妍儿，你长得真像我年轻的时候。”

　　母亲的故事就如同一段传说，长安城人人传诵，当初的平阳讴者是如何风华绝代，以一曲绝妙桑中赢得年轻天子的垂目，从此荣宠冠六宫。今时今日，她端详着已贵为皇后，举手投足间从没失了丝毫风范的母亲，却也一度迷茫，这母仪天下的气魄是什么时候开始练造的，作为女儿的自己从未察觉。

　　但更让刘妍喜滋滋的是，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女儿家谁不希望自己有一副好容颜，小时候的她还不太了解，但现在她渐渐长大，少女情怀一天比一天更细腻，自然也开始在乎起这些来。

　　只是在霍去病面前，她似乎根本没机会展现她小女儿家的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能见他的机会也渐渐少了起来，她从父皇那里听说了霍哥哥已经开始去舅舅的兵营上做事操练，每天除了进宫陪伴父皇议事，就得在军营里过。

　　嗯，男儿都是要做大事的，哪儿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成天往后宫跑。

　　这一天，她听说他进了宫，突发奇想想去找他。出了后宫，一路走过来，没头没脑地就进了一处她从不曾进过的殿中。才踏进去，就立刻听到沉重的步履声，她赶紧闪到角落里，只见好几个戎装戒备的侍随走过，她越发好奇得厉害，一路遮躲着前行，一直来到殿深处。

　　透过一处巨大的烛台一看，只见在殿的中央，好几位身着冠服的议政大臣正围在一起低头看着什么。稍事之后，众人又一字排开了。她才发现他们围着的是一座巨大的沙盘，上面插着大大小的旗帜和物件。

　　这样的沙盘她天天都在霍去病的里房里看，她甚至还记得霍去病在沙盘上用石子标注的那些据点和方位——

　　啊！这是边关、是草原的——

　　莫不成这里是关于匈奴的——

　　自己是真的进了这最不该进，满朝上下估计没几个能进来的机密地方了！

　　“混账！！朕那王叔不是一天到晚跟朕在奏章里扯什么淮南春光明媚、臣贡地域特产以呈上么，原来这主意都打到匈奴那儿去了！！朕不想跟他们动手，可他们这是在逼朕！”

　　突然见听到父皇这一阵怒吼，殿里的臣子是齐刷刷地跪，她吓得也是差点跟着跪了，大气都不敢出，接着又是父皇噼里啪啦的一连串怒骂，她的脑子都木了。仅存的那丁点儿理智在告诉她绝不能再听下去，可双腿发软得厉害，竟一步也迈不动。

　　情急之下只得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在嘴里不停地默念着“父皇恕罪，女儿没听见女儿没听见”。。。要是被发现自己居然偷跑到这里来，又是目睹又是耳闻的，会不会，会不会——

　　突然一阵热意袭来，有人从背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只惊恐了一霎，便听得耳边传来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别说话”，正是她那霍哥哥。刘妍立刻觉得自己得救了，身子一软，浑身都没了力气，顺从地任他拽着自己往附近的屏障后面走。霍去病动作也很是轻快，悄然无声地就带着人躲了那儿去。

　　霍去病刚一松手，刘妍便靠着屏障不停地揣大气，眼下远远地虽然还是能听到说话声，但已是分外模糊了。她心悸仍在，还想着要是被抓到了不定要被父皇怎样整治。缓了一小会儿，才感觉侧身紧得很——原来是自己跟霍去病此时竟肩靠肩地靠在一起毫无距离。

　　那人倒是没觉得任何不适，沉稳地坐着，跟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可他哪知道此时的自己心跳有多快，刚刚放松的情绪还没过片刻这就又紧张了上来。她也不敢乱动，怕一不小弄出声响招人过来，更是怕身边的霍去病的反应。过了片刻，她稍微抬起眼来去看他，却正好看到那人偏了头也向她看过来，一时之间，两个人的视线竟都没移开。

　　突然外面一阵动向，霍去病赶紧转过头往外看，刘妍则是大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也注意起外面的动向来，听那脚步声似乎就在不远处。

　　霍去病恰好能看清来人的衣着模样，原来是两个小太监经过，手里还端着什么，应该是奉陛下之命而去的，他暗自想了一下，看这阵势陛下还得议上一会儿，那。。。该如何办？

　　刘妍拉了拉他的衣角，见他转回了头，急于想问他看到了什么。那人懂了她的意思，摇摇头，压低声音道：“现在不行。”刚说完这话，果然就又有陛下宣召的大臣经过，刘妍点点头，看样子，他们一时半会儿还得要呆在这里。

　　两个人都不能说话，刘妍低着头想，那人明明天生的性子冷，此时跟他并肩而坐，却也觉得温热。

　　霍哥哥既是天子门生，又得了父皇特许，就算是出现在这里也不会被怎么责罚，刘妍暗自琢磨着，父皇当初分设内外朝，就是为了集中权力，不相干的人绝不允许干涉朝政；更别说自己身属后宫，后宫之人未经允许本就不可踏出宫去，她虽贵为公主，这法例却也是万万违不得。想自己那身边人——他还是被自己拖累的，否则堂堂的天子门生怎会这么狼狈地困在这里。

　　一脑子胡乱地想着，终是迷迷糊糊地闭了眼睛。

　　她是被霍去病轻轻拍打醒的，睁开眼竟发现自己正靠在那人的肩膀之上！条件反射般地坐起来，一脸羞红。什么时候自己举止变得越来越轻浮，怕是霍哥哥也这么认为。。。可还容不得她多想，霍去病就一把抓起她，“现在走。”说着立刻就从屏障里出了去。

　　霍去病带着她顺着角落的路往外走，躲过了一两个太监之外却也没碰到其他人。出了这殿，她才发现眼下天都快暗了，难怪能一路顺利，父皇他们怕是早就散了。又过了好几道门，霍去病才停下。
　　“霍哥哥，那里真的是——”一停下她就慌忙地问。

　　“嗯。。。”

　　果然是禁密之地，自己这没头没脑的，以后是万万不敢再到处乱逛了。

　　“多，多谢你。。。妍儿这次太荒唐。。”她的话里有话，试探着地说，为的是擅闯禁殿和行为轻浮两件事。。

　　“那就别再那么糊涂地闯。。。”

　　看那人似乎没想到那些，她也稍微安了：“我这就回去了。。。”

　　“。。。我跟你去。” 霍去病皱着眉头，虽然显得很不情愿，却也这么说了。“你这时候才回去姨母肯定要问的。。。”

　　待两人回到椒房殿，才发现陛下也在，正跟皇后一起准备用膳。

　　刘妍一见父皇，立刻想到早前父皇在殿里发的那通脾气，心里道了声不好，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妍儿回来迟了，请父皇母后恕罪！”于是霍去病哪儿还能站着，只能跟着跪。

　　“朕说什么来着，子夫。”她却听到父皇极为爽朗的声音，“你们俩快起来，这儿又没外人，行这么大的礼干什么！” 刘妍起身，果然看到父皇一脸笑意，母亲脸上虽然挂着担忧却没也没见什么怒气。

　　“皇后还担心，朕就说，妍儿是肯定跟着她去病哥哥玩儿去了。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朕的好徒弟，又是公主的表哥，能玩在一起朕高兴都来不及！”

　　刘妍万万没想到父皇会是这样的反应，跟霍去病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心虚，却也彻底放了心。这时候，她突然眼珠一转，心想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向父母讨个准许——

　　“父皇、母后，妍儿其实有一事相求，这宫里能玩的地方女儿都玩遍了—— 女儿下次想。。想出宫去看看！”

　　“这——”卫皇后是一惊，觉得女儿太胡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见她那长女说到：“女儿听出宫办事的太监讲过，长安城天天都热闹非凡，父皇圣明治国，如今百姓生活幸福安康，女儿真的很想亲眼去瞧瞧！”

　　见父皇若有所思，刘妍索性不停：“这几年父皇对匈奴用兵无一不胜，上个月还刚刚收复河朔，听人描述起那全长安城百姓跪迎长平侯的壮观场景，我做梦都想看一眼，父皇您每次还能在未央宫前带领群臣接见舅舅，可我呢？我也想为舅舅接风，我也想第一个去迎接他——” 刘妍边说边观察着父皇的脸色，却见他撩起嘴角表情显得略是“诡异”，停了一下，脑中飞快地打转，自己是哪里说错了？

　　“朕这个女儿可不得了啊！”见父皇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深奥，刘妍有些担心，自己刚刚情急之下又把舅舅扯出来，是尽量想扯到让父皇高兴的事上，毕竟早些时候还一副恼羞成怒状。这时她又忙看向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霍去病，那人收到信号，略微蹙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却听到天子说：

　　“不就是想出宫么，至于扯这么远么——”这时陛下已经笑了起来。

　　“去吧去吧，出去走走也好，但得让去病，还有曹襄他们跟你一道，反正几个小子在外面也疯得不像话，有你这个‘公主’在大概还会收敛点。”说到这儿的时候陛下又斜眼看了看霍去病，接着又说：“到时备个马车，你又不会骑马——”

　　“诺！多谢父皇！”刘妍简直喜不自胜，看样子是自己多心了，而且没想到要个出宫令竟是这么容易。又看向霍去病，却见那人一脸要倒霉的表情——

　　这可是圣旨，不怕你不愿意，刘妍心里得意极了。

　　“去病啊，这会儿天都快暗透了，今天就在这儿用膳吧，我这就派人去长平侯府上送个信。你先去后面换身衣服。妍儿，你也去梳洗梳洗。”卫皇后说道，待两个孩子都下去了，又嘱咐了报信的宫人，她有些迟疑地开口：“妍儿这般任性，陛下还这么宠着她。”

　　“朕就是愿意宠！ 再说有去病在，不会有事的。”说着接过皇后递上来的酒杯，“霍小子可绝不同于那些个皇室宗亲家的纨绔子弟，朕看他将来可是会有出息得很。。。你们卫家的孩子错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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