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不拣花朝

作者:清风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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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


      茫茫祁连之巅,天境苍穹咫尺,白雾祥云贯绕,仙风道骨寻常。

      狂风咆哮,骤雨倾盆,此时这颗草原明珠脚下,却宛若一个人间地狱,放眼望去,只有遍野的尸骨与血水雨水融在一起,汇成一片血海,淹没了原本的路。打赢的队伍一方已经迅速离开,只把这惨烈屠杀的结果赤|裸|裸地铺陈在胡虏大地之上。

      神女悄然出山,终于见到了那个命定的年轻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看见她站在远远一处,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交战。

      楚宋玉有赋曰:“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除却让人心驰神往的无双色貌,她们长生世外飘渺不定,隐身云烟仿若无踪,更有未卜先知,预见未来的法力。然而这样的法力并不能任意滥用,只有在亲眼见到特定的人选之后,才能发挥出来。

      “性合适,宜侍旁”,自古以来神女可测的都是凡世君王霸主,以探日后他们可否做到天下归一,四海升平。但是绮刹的特定人选,却是将帅。千百年来,她自居于祁连之巅,看日升月落,观风云变幻,等待着天下最强最有能力主宰草原大漠的中原豪杰降临,这样的人比之流水席一般的君王更替,更加珍贵难求,所以一旦出现,她即会受到感应,再现身于他们身边。

      绮刹的第一次现身与现在隔了有百年之久。那一次,到最后,是她眼睁睁看着蒙恬顺着命定轨迹一步步走入死亡,不久而来的便是王朝覆灭,乱世跌宕;而后第二次,却是为了个终其一生一步都未踏出过边境的人物,她现在都还觉得有些可笑,那人纵有神级般的用兵之才却皆付于定内……第三次——她想到这里,换上了真正的笑容,第三次现身距今还不到十年,那是她预测得最轻松愉快的一次,最合适的人,最合适的时机,什么都好,非常的好……

      这一次是她现身凡间大地的第四次。

      感应由弱变强的周期不定,于是她出现的时间也有早有晚,可当她现在知道了眼下这一位的生命在几年之后就将终结,她真的非常后悔,几年前她就该抓住第一丝感应出现的....

      默默站在雨帘中,脑海里不断显现的是关于那人往后的种种——河西受降,列郡祁连;漠北大战中,饮马瀚海,封狼居胥,功盖千秋;而后官至大司马,荣至巅峰……一幕幕画面,再配以那般非凡风华,如云气概,真真是无以伦比,只此一将。

      若命运永远停在这里会有多好?太可惜了。绮刹微微闭上双目,似是不忍,可眼前情景还是轮到了最后的结局:他孤独痛苦地病死在遥遥朔方,终年不到二十四岁……可他原本的寿命明明长达数十年.....

      低下头看向掌心,一再闪现的预言在向她揭晓更加恐怖的事情。前两句她已然明了,而最后一句……难道真的跟蒙恬一样,他死之后,中原又会被大劫一场?

      雨势渐小,她的眼光略微浮动,转向侧旁不远处,就算此刻这杀戮场上还有活人,也看不见那头凭空出现的又一个女孩。

      “桑柯,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向那女孩定定开口。

      = =

      二人在月下对话,偶尔走过的奴仆侍卫无一察觉。

      “我们都不知道预言中的‘劫’会是什么,可你既已帮我看过那人君的后半生——”桑柯告诉她,苍狼死后,卫氏独撑大局,再后来他朝中无堪用之将,却偏偏穷兵黩武耗空国力,更误信奸臣,大杀四方,酿成巫蛊之祸……“那些可都称得上是劫难了。” 她把手掌握紧,态度坚决:“时局之变果真是以他的死为转折,那我就非得救他不可。”

      “虽然我不支持你要做的事,但我承认,那样的一个人就这么早早死了,是挺遗憾的。” 桑柯的语气里仍有几分一贯的嘲讽,她一直觉得自己拥有的看透君王命运的能力其实没什么用处,顺其自然有什么不好,非要与命运负隅顽抗,就不怕天地规律人伦纲常都被破坏?只是这次答应帮绮刹一个忙,才跟着她一路来到中原,先去了皇宫见到了那中原皇帝,现在又一起藏进了这府邸。反正,要出手救人的是她,而自己只不过动动眼睛。

      “要我说,姊姊你之前浮潜在他军中那么久,早就该动手,趁乱直接把他拐跑了去,叫他从此都回不了中原,那久而久之中原的人也都会认定他是死了,这样岂不是什么都解决了?而你也有机会跟他……” 说到这里桑柯狡黠地笑了笑,她一早就明白姊姊的心思,说什么因为稳固时局要保他,因为骁将难得要保他,还不如说就是因为喜欢他!那人在自己眼里纵然满身污迹缺点,但也绝对是个有真本事的男子汉,而且是个生得俊朗好看的男子汉。

      绮刹听到这里,垂下双眸,心里一声长叹。

      那人的既定命运中没有涉及到任何有关情爱的部分,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最为纳闷的地方,她不是没有想法,最好的便是自己跟他可以……只是那一次在军中,他坚定的回绝已经表明不可能了…而她虽是凌驾凡界之上的神女,身上却带着太多性情中人的特质,比如她就不会强行做出任何违背凡人意愿的事情……她更不会冲到那人面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大限将至或是结局很惨——面对的是这个人,自己不被当成疯子就已是万幸,且即便告诉了那人也只会大笑三声不屑一顾,没听到他自己怎么说的么,他什么都不怕……

      到后来她才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爱着一个,错过之后再也得不到的女人。

      那个公主。

      桑柯没能透过人君发现关于她的结局,但多年以后她的母亲、弟弟、妹妹却都是无比惨痛凄凉的下场,纵使到那时她未受牵连还好好活着,想必也是比死了还难受吧......

      “我们现在都清楚他的心是放在哪里的,不是么?”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隐隐有些自嘲,却同时重重呼出一口气。“我是喜欢他,但我更愿意尊重他……何况,死人什么都会带走,受罪的却永远都是还活着的人,就算是死得再光荣再慷慨,留给人世的悲戚遗恨也一分不会少……我救他,何尝不是为了,不是为了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

      “你……” 桑柯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半晌才发声:“姊姊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多……” 她还是无法明白,明明大家都不是世俗常人,她的姊姊怎么就能发出这么多关于尘世间生离死别的感触……

      “因为我总觉得,一千一万句‘你永远活在我心里’都比不上一个‘你一直在我身旁’的事实……”她微微一笑,释怀如初。

      “姊姊有没有想过,你保住了他的命,也许能够一力避免我们预料到的种种悲剧,可难道就不会遭来其他灾祸?那可都是未可知的——”

      “苍狼身上的杀戮气实在太重,以后也只会越积越多,他又生性乖张,为达目的不求手段,这些天你难道还没看够?……长久地让他活下去,难保他将来不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举动……若真是那样,那么姊姊现在救他岂不等于为以后的灾难埋下种子?”

      桑柯一口气说完,要怪就怪苍狼实在不招她喜欢,她看到的全是他身上最糟糕最恐怖的部分。

      良久一阵沉默,她徐徐道来:“寿终正寝不可逆,但未到寿命便意外早死的,却是有救。很多年前,我就是无动于衷,才落得一场遗憾……这次,我想赌上一把。” 桑柯所说的绝对可能成真,不管是救还是不救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她必须做出选择,而这个选择从一开始就清晰无比。

      “……好吧,那么,你具体想怎么做?要怎么救他?” 桑柯终于放弃了劝说,纵使她觉得绮刹太傻。

      绮刹转动眼珠,不逼迫,不强求,但是命运仍然可以被改变:“所有事情都有前因后果,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细枝末节的变动就能牵引后面一连串情况发生变化。”

      她必须在时间链上找出一个看似细小却又足够关键的点。

      = =

      这是霍去病自立门户之后第一次回到大将军府。

      没有提前打招呼,他的突然到访吓了所有人一跳:“啊呀,是霍少……不对,应该称呼骠骑将军…”他是靠一个“霍”字就能震慑天下的猛虎猎豹,早不再是需受卫家庇护的小鸪子,可一众人都是服侍照料他长大的,再见到他难免改不过来口。

      “都是自家人,照原来的称呼就好!” 他就像个久未归家的游子,大大咧咧,爽朗之极,杨柳春风都写在脸上。

      “少爷来的不是时候,大将军还没回府呢。”

      “没关系,我这次不是为舅舅而来。” 他说得轻松自若,面上平和无常,可眼里却已然收起笑意。

      内殿里一派凌冷庄重,一侧是珠围翠绕的冷艳美妇,另一侧是从容镇定的墨衣公子,若不知晓这二人的身份和关系,单看双方之间的距离和对峙之势,定要以为这是正在谈判哪件一触即发的天大事。

      “很久不见去病,怎么今日突然这么有空?”

      “舅母真不明白去病此次是为何事而来?去病还以为,来这一趟正中了您的心意呢。”他只这么道着,一边细细摩挲手中酒杯。

      却看到平阳公主那头一派宁和,不着急作答,便继续道:“若您真的不知,那我就直说了——” 他说话一向不绕圈圈,跟女人绕圈圈则更加觉得无聊:“昨日,我府上死了个侍妾,而且那侍妾还是不久前跟您见过一面的。”

      听到这番,平阳沉下面色。好个骠骑,这么不打自招,岂不是要她更加确信那日所告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料刚想说话,那头又赶在了她前面:“但是请舅母放心,其余那五个,都还好好活着,只可惜,秀儿的孩子是没了。”

      这话……她这时才觉出几分不对劲,不等她细想,就略感应到霍去病双眸中死死投来的精光,只得慌忙举杯掩饰:“……那实在是太可惜了,不过来日方长,孩子以后总会有的——”

      “若非秀儿是您的人,我又怎会让她失了孩子?”

      这句话如平地响起的一声霹雳,她始料未及,哐当一声摔了杯子,还好手及时撑在了案上,才没有完全失了仪态。

      去病……霍去病连这些都知道……

      “舅母大人,你太高估您自己,也太低估了我……我怎会让自己受制于一个妇人?” 他的语气毫无凶意,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您若是这么不放心我,那我今日可以在您跟前立个誓——“

      “有霍家一天,也定会有卫家一天,自然,也就有您一天。”

      “现在,您可安心了?”

      平阳一直没有说话。她生生看过去,却恍若那里坐着的不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而是个早就洞穿一切事物的可怕巨人。是啊,这才是他的重点,这才是他要找上自己说的事,难怪了,难怪他能那么坦白……

      她突然就笑了,笑完的脸上却铺满深深的寒意,接着她一字一句,丝毫不见之前的狼狈:“去病啊去病,别以为做了这一套我就会忘记,一码归一码,你可是承认过了,你是杀害你自己孩子的凶手……呵,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受控于你……” 四处纳养女眷是平阳府历来的作风,那五个虽说是经了圣上的手,但最早无一不是平阳府所出,当初他迟迟不收便是一早查明了这些……平阳公主太厉害了,造就了一个皇后和一个大将军,她还和大将军成了亲,还让自己的儿子做了皇后女儿的夫,而现在终于把如意算盘打到了自己身上……幸好她膝下无女,否则可说不准……

      就算绿锦不动手,秀儿的孩子也生不出来……只不过最后是出借刀杀人,再一箭双雕。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那时的绿锦也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于是便是两个孩子……他的两个孩子,都死在他的手上。霍光也还不知道,他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我真为卫青感到痛心,他一手调|教出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外甥……哼,你这个自私鬼,你可以为了你自己什么都抛下,你把我们都玩弄于股掌之上……你对得起谁,对得起谁……”

      “这就是我跟舅舅最大的区别……舅舅他活得就像个圣贤君子,为臣、为帅、为弟,为父无一不是楷模表率,他懂这世上一切必须遵循的道理和规矩,他维持得很辛苦但也的确很好……可是我呢,偏偏就不是这样的人,偏偏就不会那一套…我只晓得,我想做的事,没人可以阻止我,而我不想做的事,也没人可以逼我硬去做……”

      “至于我对得起谁——”

      “只要我对得起大汉朝,对得起骠骑这两个字,那就是对得起一切!”

      声声掷地,久久回荡。

      该摊的牌都摊了,该说的话都说尽,他大步走出殿去。

      临走前,他转身又看了看高挂门梁正中的巨额牌匾,大将军府,他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来了。

      一点也不担心平阳公主会告诉舅舅今天发生的事,因为当下卫霍关系出现裂痕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更不担心她告发自己与卫长之间的曾经,往事从来不作数,他们就是表兄妹,谁敢因此多说一句话?何况她还要顾及平阳侯的颜面。

      世上哪有尽善尽美的事,该爱的坚定地爱下去,该恨的就一定不能留情。有所放弃,才能有所得到;有所利用,才能有所保全。

      恭敬、善良、谦虚、礼数、周全,做到这些的,全天下一个卫青就够了,而他,是要把一切都牢牢攥在自己手上的霍去病。他不要做圣人,只想做赢家!莫道什么机关人心,就算是天地妖魔、牛鬼蛇神,你来我就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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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目测喜欢平阳公主的应该会想杀了我。。。
    把绮刹的人设当做death note里的的死神雷姆吧, 为了撸向HE丧心病狂地借鉴了很多- -
    最后求表抓Bu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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