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不拣花朝

　　卫皇后出来的时候，两个大孩子已经打得难解难分，而自己年幼的小儿子还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是怎么了？！” 曹襄不过是带着据儿去附近玩了一阵，现在怎么就跟去病打上了。。。她慌忙让人把儿子带回自己身边，小刘据此时也说不出话来，看那脸色就知道是被吓着了。

　　她忙叫人先带了刘据下去，再往外看时，那两个后生已经打到亭台顶上去了！接着又是跳下来，又是跃过去。。简直是满院子的穿梭不停！刀光剑影之下不时还砍下一块木削断一段梁，所经之处一片狼藉。。。随侍的小太监赶紧护在她前面又带着她退了好些步，她看着这打得完全没停止的迹象，反倒连附近各处的宫人女眷也都被招了过来，纷纷围着一惊一乍地看。今天自己这里真是热闹得过了头。。。 “快去请陛下过来！”

　　宣室里卫青正叩首请罪：“臣管教无方，让那小子干出当街痛打朝廷命官的混账事来。。。请陛下降罪！” 他刚刚从天子口中得知霍去病干的那事，心里也是立即就明白了自家外甥这么做是为的什么，但眼下自己的情势本就微妙得很，霍去病说风就是雨地又做得这么过。。。

　　陛下看着卫青那套请罪的活儿又拿出来了，心里正是又气又想笑，却就在这时突然来了皇后的人：“陛下。。不。。不好了。。冠军侯。。和平阳侯。。在皇后娘娘那里打起来了！”

　　“什么？！”不是叫那小子去换个衣服么！怎么就跟人打起来了！还是和曹襄？！这些个不省心的！他立刻站了起来：“卫青你也别请罪了！跟朕去看看！”卫青从听到传话的第一刻起哪里还有心思请罪，他是恨不得立即就赶过去收拾一顿那随时都在惹祸的混球。。。

　　霍去病招招都朝着致命的点去，每一招的速度都是几乎夸张的快，曹襄自幼就了解他的作风，早明白只要这人出手就不会管对手是谁，可现在自己才真切体会到，他剑气中的那丝无情决绝在染过匈奴血之后简直是更上一层楼。。。自己集中所有的力量也只能算是勉强接得住他，而想要出击他的机会则几乎找不到。

　　两人打得久了也连带着玩出了小花式，你一招囊中取物我一招千回百转，两把剑像变戏法似的在周身转动变化，从右手换到左手，从面对面换做背打。。。霍去病依然快得出奇，连带着曹襄也想方设法的回应他的快，到最后两人哪里是在比剑，完全是在比心思。

　　“皇上驾到！”这一声传来才算是能让有个了解，霍去病听到了神色也微微一变，凝在剑上的一股气也跟着一丝懈怠，曹襄看准时便机主动把剑一收。

　　“朕这后宫也要被你们搅得鸡飞狗跳了是不是！” 陛下看着满院的碎木屑草残砖片瓦，又想起一路进来时看到的那些一窝蜂围着正看得起劲的宫人，心里就算再宠霍去病，再庇佑曹襄，也不能忍着不发怒。“朕若不来，你们是不是要打到把皇宫都给拆了！！”

　　“陛下，冠军侯跟臣打着玩而已。”曹襄还是先开了口，霍去病依旧一副“反正又没打出人命”的表情。。

　　“霍去病，你来说！你还有没有一丁点儿的分寸？还嫌今天闯的祸不够多么！”卫青直接就略过曹襄的话，他太了解自己的外甥了，他跟人动手可有几次是真的点到为止的。。

　　霍去病从那话里听出来的却是原来舅舅已经知道了自己早前干的事。。肯定是陛下告诉他了。。哎，无所谓，这事这个时候也该传到皇宫里了。。

　　“霍去病！”卫青见他没反应，气得又吼了一声。

　　“。。去病知错了，请舅——陛下责罚。” 他这才硬邦邦地跪下去。

　　天子盯着他那昂首直背的，甩了甩袖子，一副见多了的表情道：“行了行了，朕要为这个就责罚你，那你从小到大犯的事还不责罚到你下辈子去！——可不准再有第二次！”停了一下，又眯着眼睛说：“你小子只要以后给朕多多上战场杀敌，其他什么的朕都不计较！”这话暗里就是指对他揍打甯乘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了，霍去病又立刻舒了心：“臣谢陛下！以后必当效死杀敌！”

　　“曹襄也是，以后不准再跟着他疯！”

　　“诺！”

　　这时卫皇后也从一旁迎了上来：“陛下跟弟弟既然来了，就请去殿里面坐一会儿吧，据儿又想他父皇跟舅舅了。。。臣妾刚好也煮了新茶，请陛下和弟弟尝一尝。” 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霍去病和曹襄，两个小子都感激地投去目光。

　　“好！”陛下听到这话已换了副笑脸，立即就牵起皇后往殿里去，卫青进去前又转过头来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去把衣服换了，再好好洗个脸！” 接着又瞧一眼霍去病：“你的事晚上回去了再跟你算！”

　　庭院里除了他俩就只有忙着清理残局的宫人了，曹襄尽量放轻松地冲他开口：“你这出招，永远只攻不守，当心有一天会出事。。”

　　“攻就是守。”霍去病回他也平静，“之前我招招攻你，你可曾有过出手的机会？”说完他一脚把之前自己扔到地上的剑踢远 。

　　曹襄还是缓缓地插好自己的剑，又看着霍去病大步离开的身影皱起了眉头。现在还不是说那些话的时候。

　　晚上的宴席虽没有以往几次那么大的排场，可依然是精心布置奢华至极。曹襄因为早前跟霍去病大闹椒房殿的事，也成了当下宫里的话题人物，跟着母亲平阳公主一出现，四下便低语不断。他也不管那么多，扶着母亲坐下后便安静地坐到了另一侧。

　　霍去病每次都是跟卫青一起来，可这次怕被说教，自己一个人就先来了，谁都不看就直奔案子坐定。他可是从小到大就没有走出过这宫里的议论焦点，今天那一场打与没打根本就没区别，众人指点曹襄正是起劲，却因着他一来那份谁都瞧不上的气势，声音反而弱了下去不少。

　　觥筹交错间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霍去病正专注地拌着眼前的吃食，突然听到一声柔媚的女声唤起他，抬眼一看，只见对席一位美貌贵妇正端着酒杯朝向自己，他虽然常年伴圣，但对养在宫里的那些个美人可从来没什么记性，看这意思大概是要向自己敬酒，便也举起杯子示礼之后喝了一口。

　　“本宫听闻冠军侯今天接连干了好几件不得了的事。。。陛下，臣妾可要借现在的机会把话解释清楚了，东海都尉的事，臣妾可是全然不知。。。”

　　她这一说，霍去病便也知道了，这就是那王夫人。呵，估计是自己干的事传进她耳朵里，又见自己没被陛下责罚反而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心慌了便急着撇干净呢。听说眼下圣眷正浓呐，果然敢说这些话。。。

　　“冠军侯初生牛犊，本宫钦佩不已，再敬一杯——” 娇滴滴的声音又冲着自己来了，这还有完没完——

　　“皇后娘娘！” 霍去病突然就站了起来，一大嗓子吓了满席的人一跳。

　　根本不管那还端着杯子冲自己举在半空中的娇娘娘，他倒是举起自己的酒杯朝向上殿的正座：“臣要敬皇后娘娘！臣也不能一直让别人敬臣——娘娘一国之母不但是我大汉女儿之典范，也是臣的姨母，这些年除了陛下的器重，姨母对臣从小到大也是关爱有加，一路呵护，臣敬谢姨母！！”说罢便将满杯酒饮尽。

　　卫皇后也举杯一饮：“去病这就见外了，一家人不提谢字。”她其实心中莫名其妙得很，这外甥没预料地对着自己一堆恭敬之词倾巢而出，她还以为他一辈子都说不来这样的话呢。。

　　霍去病放下杯子又坐定，拾箸继续吃起来，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那王夫人，果然已气得满脸发红，还尴尬地左瞅右瞧生怕有人注意她自己。。哼，女人家的那屁点心思别想着用来对付本公子。。

　　“这小子，能说出这些话也不枉朕这么多年的栽培！”陛下听着舒心，也没想那么多。“去病啊，今年有十八了吧？朕看，给你办个宅院怎么样？”

　　本是件轻松的无关紧要的事，可天子当面这么问出来，四下便突然静了，那些个人却都在心里琢磨起来，这是铁了心要捧冠军侯的征兆啊。。。

　　霍去病前一秒还在心里嘲讽那谁，下一秒听到这话，跟弹簧似地就蹦起来，又飞快地看了卫青一眼：“陛下！臣还年轻，住大将军府也住惯了，还不想搬出来！”他哪儿想得到自己这示好把天子的一颗“慈父”心都给示出来了！ 这可不在他意料之中。

　　“堂堂的冠军侯还住大将军府像什么样子！再说再过两年你都成人了，娶妻成家什么的现在也得考虑着了，没个自己的宅院怎么行！”

　　“臣还不想成家！臣之心只愿为国效力——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也！”霍去病有些急了，自己现在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扯那么远去了，成家。。。我跟谁成家去。。。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话说得好！好！你们都听听，这才是我大汉的好男儿！不愧是霍小子你！” 陛下的那份骄傲劲头提了上来，案子拍得啪啪响，这话是直接说到他心口上了：“行！那朕就等你灭了匈奴！那宅子先给你存着！”

　　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如今不过是打了一次仗，杀了那么丁点儿人，匈奴又有多少人呢。。塞外广漠，祁连贺兰，大好山河尽是要他踏遍的地方，要做得可还多着呢。再说，再说——

　　他定定地朝曹襄看过去，一双眸子此时黑得惊人。

　　曹襄是什么都听明白了。真是个聪明人，一番慷慨激烈既表清了他的满腔豪情，又滴水不漏地挑明了那层只有自己才能懂的意思。他迎着那人毫不避讳的目光，心里的各种情绪似翻江倒海一般。她人不在这里，他该说的却都说了。

　　“说起来，襄儿，朕还没问你呢，明明是叫你们夫妻一起进宫来，怎么就你一人来了？卫长呢？” 天子注意到他的两个后生注目间颇有那么几分心气，心想怎么，这俩还真结下梁子了。。。

　　“回陛下，妍儿她。。。身子不适，这次就没有来，还望陛下体谅。” 她哪是身子不适，她是不知道该怎么见去病。。

　　“喔？是不是有‘好消息’了啊？”她的母亲平阳公主却急着问了一句。

　　“什么‘好消息’？”曹襄没明白。

　　“我的傻儿子。。就是妍儿‘肚子’里的好消息啊！”平阳公主抿嘴一笑，和皇后对视一眼后道。

　　“啊？！” 几个人都同时叫了出来，曹襄是因为着实没想到这一层，而霍去病。。。

　　“问襄儿跟妍儿的事情你小子这么惊乍干嘛！”天子是越看越觉得奇怪。。

　　“陛下！去病、不是刚刚才说不想成家的么。。这下听见都在询问襄儿这类。。的事了，自然是觉得不可思议。。。”卫皇后是知情人，看着这状况也不管自己编得理有几分，赶紧说话圆场才是真的。说完又焦虑地看向霍去病，可却见他只顾一脸死死地盯着曹襄——

　　“妍儿她。。真的只是身体不适而已，母亲。。您们。。想远了。。”曹襄也不能说假话。跟自己生儿育女，她肯么。。

　　“小夫妻嘛。。慢慢来！不过朕可是想女儿了，下次你一定要把她给带来！”天子想着皇后的话，却也觉得几分可信。霍小子满脑子全是打仗，这不连宅子都推了，在自己记忆中，以前也只有妍儿一个女孩子跟他走得近些。。现在猛地听到生孩子这样的事。。噗，对他来说是挺震撼的。。。

　　宴席之后，曹襄陪着母亲留在了宫里，霍去病便跟卫青同坐着一辆马车回府去。

　　“去病。。舅舅得好好跟你说一说。。。”

　　霍去病自宴席上听到那番对话后便再没开过口，一直冷着脸到现在。此时听到卫青的话，又见他几分关切，也松了些表情：“去病知道舅舅想说什么。。。”

　　“既然知道，那你也当知道以后自己该怎么办。。你的那些事情和心思，舅舅一直没有管，也管不着，可是。。。听舅舅一句，别攥着过去的那些不放了！”

　　“舅舅说的是。。我明白的。”他当然明白卫青的话，他和皇后什么都知道，今天还好皇后帮了自己的忙。。

　　抬眼见卫青仍不怎么放心，便索性一笑：“放心吧舅舅，你知道去病是怎样的人，我不会花精力纠缠在这些事情上的。”

　　这话倒不假，霍去病是这天地间年轻男儿的表率，活得比自己潇洒多了，追求的东西也纯粹得多了：“那便好，舅舅不再说了。。。。不过——你今天拒绝陛下的宅子也太放肆了些！”该说的还是要说，卫青话锋一转。

　　“我在舅舅这儿住得好好的，要宅子来干嘛！”想到这件事上霍去病心里又来了气：“再说这个时候陛下赐给我个宅子，那些爱说闲话的小人不知道要曲解成什么意思。。。我可不想再听到那些乌里吧唧的流言！”

　　卫青听着他这话心里也一阵欣慰，这外甥也是在为自己着想。。也好，不然到时不知道又要多揍几个东海都尉出来了。。“都‘匈奴未灭不言家’了，小鸪子真的长大了。”

　　霍去病此时笑得更为动容：“长大的是冠军侯，长不大的是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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