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不拣花朝

　　长安城风和日丽。

　　小餐馆里热闹非凡，百姓进出吃喝一如往日，生意一派火热。可仔细一瞧，这一楼不算大的厅子已经放满了饭桌椅，人几乎是紧挨着人的坐，店家上菜端酒都要小心翼翼看着人过往。

　　这时有又进来的客人，一看一楼人满为患便想上二楼去，可刚走到楼梯口就被人伸手一挡：“楼上被我们头儿包下了，谁都不能上。”只见两个精神的小伙子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话也说得直截了当。

　　这时店家也迎上来了：“几位客官请随我去那边坐吧。”“你这一楼哪儿还有位子！” 来人却是些不省的，早不满了起来，“谁都知道你这楼上的地方宽敞，还多了好几个厢子！” “就是！还不让我们吃饭了不成！”这下没等店家再答话，守着楼梯的小伙便直接上来推着人往外送：“那就去别的地方吃去！”“这什么规矩！你们是哪儿来的霸道人？！”来人扯开了嗓门，惹得周围的吃客都纷纷抬头，道上的路人也停住了往这儿看。见推搡得越来越厉害，两个小伙干脆一手抓起一个人拖着他们往最近的巷子里去了。 “救命啊！这是要动手了啊！。。。” 这一路挣扎一路大嚷，却都是无用功。

　　门口的店家干瞪着眼，不知道擦了几次汗了，心里着急得很却也什么都不敢说。天知道今天来的这位主是何方神圣，带着几个人踩着火似的进来，什么话不说就上楼，没一会儿楼上的几个散客就被赶下来了，他那手下跟着出来说了句要包楼，接着就亮腰牌掏金子，他再没眼界也认得出来那牌子是极其权贵的人物才会有的东西，再一看那金子，给的都够包上他家十天半个月了，哪儿还敢二话。。。。

　　“怎么回事！”突然一嗓子响起，从楼上走下来一个穿着干练的年轻人，他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块儿：“吵成这样让我们头儿怎么吃饭！”

　　店家一惊，忙跑过去弓着身子讨好地道：“哎哟这位小爷，打扰了您家吃饭小的先赔个罪了。。。” 边说边小心地瞅着眼前这位黑脸的主，眼睛也不时往楼上瞟。这时赶人的那俩也回了来，看到他便立刻走到他面前：“刚刚来了几个人硬是要上楼，吵了几句，现在已经走了。”

　　“都怎么说的？”他一把越过面前的店家。

　　两人中的一个又走近了他一点，放低了声音说道：“大致亮了下身份，又给了他们两下就完了。。。”

　　“嗯，人赶了就行了。。。继续守着，头儿说还有一阵子。” 说完他便转过身，冲店家一撇嘴就又上了去。店家得了指示似的，立马转身吆喝起里头外头的人：“大家该吃的吃该散的散啊！没事了没事了！”

　　赵破奴回到楼上，径直走到离窗子最近的一桌坐下，冲他身旁的少年嘟嚷：“赶个人都这么费事。。”

　　霍去病斜着身子支着腿，一只手撑着头，双眼却闭着在养神，长长的睫毛不时闪动几下，一身的轮廓如画一般。少年气息悠长，一派不慌不忙，人静坐却神不散。定襄一战他如横空出世，人还未到长安“冠军侯”三个字便都传遍了，他那“率领八百骑斩杀两千多匈奴人”的功绩更是被一编一个样，眼下已经到了“霍嫖姚一人一马一剑就杀了一千多，单于祖宗是活活被他吓死的”的地步。。

　　赵破奴看了看他，又环视了一下只有他们两人在的偌大二楼，默默地在心里道头儿果然永远都是大做派，下了战场又跟个长安纨绔子弟没什么分别。。经历过沙场洗礼，他们这帮年轻人个个都真正历练开了，一路跟着霍去病出尽了风头。“头儿，你还得进宫呢。。都说了这点破事有我。。” 他实在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霍去病好半天才出声：“还非得我在。。” 睁眼看了看外面，午后的太阳还挂得高高的，估摸了一阵，又收回目光瞅着一桌子的酒菜，半点胃口都没有。心里骂了一句要不是为了位置方便，怎么会挑中这破店。。就这种菜色能吃么。。

　　甯乘到下午才出了府邸，他最近很倒霉，本想是借着机会谋个好职位，却被天子一道旨意给派去了东海郡，眼看着这两日就要启程了，他忙着在家收拾东西，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出去一趟。

　　谁料他刚上马车，还没坐稳就听到车夫在外面一声尖叫，接着马儿就嘶鸣地拉着车晃起来，他赶紧往车窗外看，只见他的马夫已经滚到了一边，抱着头直打哆嗦。“你怎么了？！这马又是怎么回事！”大街上人来人往，他自己坐在里头就这么被马发狂着颠来颠去，他那车夫却缩得跟球一样趴在地上。。

　　“箭！有人。。射。。射过来箭！”车夫哆哆嗦嗦地伸手一指，他爬过去打开车门，果然看到车门横梁上插着一只箭，是这箭惊了马！“谁！谁这么大胆！”刚吼完这句话，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脸小子突地跨上了自己的车：“甯乘大人！小的奉我们头儿之命前来带着你兜几圈！你坐稳了！”说罢便拉动绳子大喝一声“驾”。

　　这简直就是在玩他，马儿一边东晃西晃，却又一边在飞快地向前，他在车里被来回地甩来甩去，东倒西歪：“你们是什么。。什么人。。。我可是朝廷命。。命官。。你们。。好大胆子！。。。”

　　赵破奴听着心里头又一阵鄙笑，还有力气说话呢，看来自己这力度还不够。。。于是更是卯足了劲地“调|教”这马怎么激烈怎么跑。

　　甯乘就快在里面吐出来了，突然的急刹又让他撞了个满头，疼得哇哇直叫，接着砰砰地几声响起，车子上似乎又上来了个人。他护着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脸狼狈地打开车门，晕着眼发现自己这是被拉了一圈儿又回到了原地，而之前的黑脸小子已经换成了一个紧袖束袍的冷面少年，此时正逍遥地架腿反坐在他的马上，器宇轩昂。

　　“你是哪家的野娃娃！敢。。敢这么戏弄本大人。。。本大人要抓了你！”

　　“大人本事挺大啊！冠军侯您也说抓就抓啊！！”赵破奴又在一旁冒了出来，声音大得震了天，身边跟着的另外两人的手里还扣着他原先那车夫。三个人脸上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甯乘差点没摔下车，他以前只是个小官，别说进宫，就是在长安也没呆多久，根本认不得成天神出鬼没的霍去病，只在传闻中听过霍嫖姚如何戎装戒备杀气腾腾，怎料现在他就找上门来了。。。

　　赵破奴那一声让周围的百姓都纷纷惊叫起来，霍去病的种种风云在长安源远流长，自他六岁那年在城里一家茶馆掀了桌子就开始了。但现在他可是刚杀完匈奴回来的冠军侯！热气腾腾的侯位呐！单于祖宗都是被他吓死的！这威风简直又是大大上了个台阶，下一刻围观他的人就成了里三层外三层。

　　“甯乘大人这下还要抓我？”霍去病的双目像藏了刀子。

　　“冠、冠军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可不知下官是哪里得罪了您。。。让您要派人这般变着法子的整。。” 甯乘刚刚被马拉着折磨了好半天的一肚子恶心味儿还没消，眼下又对上这多看一眼都会被吓死的魔王。。。。

　　“好啊，那本公子提醒提醒你，前日你找大将军干什么去了。。。”

　　这话问得他心里一阵噼里啪啦。他这事做得本就心有不安，可自己在前朝没什么本事，就只能巴结后宫的人看看，想了个主意便去了大将军府，讲了一堆卫家一家独大、可正得宠的王夫人家里却没个人显赫的道理，直劝大将军给王夫人献金子。。他想反正眼下大将军这一仗打得不算好，让他做这些也是自保。。。

　　“下官。。下官也只是为了大将军好。。。实在是没想那么多。。。”

　　“呸！”霍去病一声大喝，心里的火是直往上窜，马都被他吓得起了脚。甯乘的汗已是淌了一地，他觉得这一位主就算当街了结了自己都不是不可能的。。。

　　“你给我听着！你得了宫里那王娘娘什么好处本公子没兴趣知道，但是你敢去招惹大将军，败坏了大将军的声誉威望。。。那就是跟我霍去病作对！！”此战舅舅打得是多么的艰难不易，可才回来两天就有这么多狗屁流言出来，什么大将军献金讨好，什么因为地位不保，什么分水岭。。。这些连刀剑都没摸过的人凭什么一天到晚在背后嚼舌根动歪脑筋！

　　他一大步踏到车上拔下插在梁上的箭，又用箭犀利地挑穿甯乘的衣服一把勾住他，敞开了声音说道：“今天是给你长个教训！也是给所有跟你一个心思的人长个教训！别有事没事的就想着把坏水泼到大将军头上去！动摇军心煽动人心的罪你们可担不起！！”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静了，霍去病现在的气势估计跟面对匈奴人差不了几分。。甯乘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还晓得一个劲地点头。

　　“不过日后本公子跟大人你呢，想必也不会再见第二次了，东海郡那不毛之地，你这辈子就在那儿好好过吧！！” 说罢他把人用力往里面一踹，就利索地跳下了车。赵破奴一个示意，身边的人便也甩开了那车夫，“还不快带着你家大人滚！” 车夫连滚带爬地上了车，驾着马才走远了。

　　“头儿的事迹又添一件啊！”赵破奴调侃起来，霍去病刚刚的气势他早习惯了，闹的这出“杀鸡儆猴”估计不到天黑就会传遍。。。 “走！”主角却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根本不理周围一个个都看傻了的路人，信步走回不远的地方取马离开。

　　霍去病虎虎生风地走进宣室的时候，天子正处在上座会见几位臣子。大军还朝已有几日，可因着这次算不得什么上脸的胜利，于是花时间先清理总结了一堆军务，关上门来该批的批该省的省，到了今天晚上才有个小小宴席。

　　“参见陛下！”

　　“你就这副样子进宫来见朕？”陛下瞅着殿中央的少年就穿着身便服，头上简单绑了个发带，额前的发丝儿还粘着汗，一脸的尘土气，心里暗嘲这换了别人朕都能用个不敬之罪砍了他。。。

　　“回陛下，臣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为了怕进宫晚了便没回府换衣服，就这么来见陛下了。”

　　“胡闹！”接着说这话的是一旁的卫青，“这样的仪容面圣你还有理了？” 他这个外甥如今封了侯，他真的怕他又进一步地狂到哪儿去。。

　　“舅舅说得是。。”霍去病却是朝他恭敬地一扣手。

　　陛下看着这情形觉得几分好笑，这娃娃像乖猫一样的时候十多年里都没几次，幸好还有个舅舅算震得住他，所以之前听到太监来身边秘报什么“冠军侯当街揍了东海都尉”也算不上多吃惊，眼下本就流言四起，又多个他舅舅送金子的事，他的好外甥不管才怪了，只是这当街揍人确实是猛了点。。

　　“你先去皇后那儿换身衣服再过来！” 他琢磨着要不要趁现在就告诉卫青他外甥干的好事。。

　　椒房殿别来无恙。霍去病此刻再走进这里却是多了几分陌生，他从很久以前起就不是这儿的常客了，军营早早地取代了那个小房间，再后来一出征就是几个月。。。满庭芳木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小宫女们看到这个时候突然到访的他都吃了一惊，羞红着脸进去通报皇后。

　　出神之际惊觉背后有什么东西袭来，他下意识地闪过头，下一秒一枚石子儿就砰地撞上他前面的木栏。接着伴着一声清脆欢快的“去病哥哥”的叫喊，一个小小孩童的身影从不远处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弹弓。“原来是据儿。。”他弯下身子摸一把小刘据的头，刚闪现出几分笑容，却瞧见后面又进来一个身影——

　　是曹襄。

　　“去病哥哥我可想你了！你打完仗了都不来看我！曹襄哥哥都比你来得早些。” 霍去病笑着又看一眼小刘据，再抬眼对着曹襄时已恢复了一贯的神色，又不禁扫了几眼他身后。“别看了，就我一个。” 曹襄早知道他在期待什么，“她这次没来。”

　　两人之间的沉默显得紧张而微妙，但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霍去病很快就注意到了曹襄随身带着剑。他转身就抽出一把挂在墙上的饰剑：“比一场？”

　　曹襄也爽快：“来啊。” 话音刚落，霍去病就朝他猛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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