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不拣花朝

　　日子总要一天天地过下去，出击匈奴的战事历来举国关注，且曹襄一直都有自己人留意着前方和朝廷动向，长安的信报随时都跟平阳通着气，有什么情况他们也不怕知道得迟。

　　接下来的好几天，曹襄为了城中粮库放粮的事忙得都没怎么回过家，管事和家院被他千叮呤万嘱咐地不许让公主操心，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们一声不吭地全接了手。刘妍一直都被照顾得很好，曹襄在与不在根本没什么区别。这些天她连前院都没去过，而直到现在，府里一大半的下人连她的面都没怎么见过。。。她可不知道，自己这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加上身份高贵，几个月下来已成了个被平阳百姓们念叨的“传奇”角色了。

　　这一日，她跟身边的侍女闲聊着打发时间，这贴身侍女还是那个自幼在宫里就一直服侍自己的姑娘，随自己陪嫁来到了平阳的。曹襄一直不见人影，也没带消息回来，若不是还有她，只怕现在这府里连个能跟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他们都是怎么猜测我的？”刘妍从侍女口中听说如今在平阳人人居然都要谈及自己几句，便好奇三分打笑七分地问道。

　　“都说殿下您与众不同，身上有仙气，常人都无法靠近。。。还说，殿下就是另一个模子的皇后娘娘，面若桃李，冷若冰霜。。。”

　　“是么。。。”冷若冰霜。。呵呵，细想一下倒也贴切，母亲。。母亲当年不定是多么生动明媚的人，可宫门之中的女人有哪一个是为自己活着的，更何况是椒房之主，性子一天天地磨一天天地收，年年岁岁，春夏秋冬，最后也就只能如冰霜了。

　　“奴婢要是说错话了请殿下责罚！”侍女一见她暗暗神伤，赶紧跪了下去，明明想着这些说法都是冲着赞美公主的超凡气质的，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你起来，又不是什么错话。。。”她晃了晃神，又换上轻松的口气：“我哪儿有他们说的那么神秘，不就是平常人一个。”这时听见门外一阵动静，便道：“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我瞧着似乎闹得很。”

　　侍女不到片刻就回了来:“回殿下，是平阳附近镇上的几个大生意人家上府里来了，还带着妻儿，说是例行地来给侯爷问安送货礼的，刚刚那些都是抬货去库房经过的下人。。。”

　　“哦，是么。。”她连平阳府里的路都认不全，哪里会晓得平阳侯府还有自己的生意买卖，尽以为曹襄是皇亲国戚便就跟自己一样成天靠皇家养着了，原来住在封地的侯爷们都还得靠自己在这块地上过日子。。她想到这里，又忆起侍女之前说的什么常人都难以靠近自己的话，更觉得有愧了，既然来了这里就是这里的女主人，难不成真要在这儿当神仙么。。“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殿下，殿下，侯爷叮嘱过我们多次说府上的事不能惊动您的，您歇着去吧，我们来办就成。”管事跟着她一路前行，有些难为地说道。

　　“我哪一天不是歇着的？你看看,我都来这里多久了，总不能一直这么都不闻不问下去吧，传出去了对府上也不好。。。你也跟着一起去便是，侯爷回来了我自己跟他说，他怪不了你的。”

　　“那。。那就劳烦殿下了，那几个来人都不是官家人，举止言行都没那么妥帖，殿下别要见怪了才好。”管事说着，又对附近的几个下人挥了挥手：“你们都过来，跟着殿下和我一起去前厅，支应着点儿。”刘妍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把她捧在手心里了，真以为她是受不了丝毫风吹草动的活神仙。。。

　　“诸位久等了。”前厅等着的众人随着这女声纷纷抬起头来，只见一位娉婷女子被前呼后拥着从旁出来，还未来得及清楚看上一眼，就听到管事开口：“这是我们侯爷夫人，侯爷今日不在府中，便是夫人出来迎各位了。”

　　这些人当即愣住，侯爷夫人。。。那不就是。。。。接着立马啪啪跪了一地：“参见平阳侯夫人。。公主、公主殿下千岁！！。。。”

　　这附近的商道一直跟朝廷没什么往来，平阳长公主还在这里的时候根本就没理会过他们这些生意人，昔日老平阳侯也对他们不算特别客气，走走形式就没别的了。现在袭爵的年轻侯爷平易近人，跟他们打交道也渐渐的多了，可他们哪里会想到传说中高贵在上的新夫人今天就这么见到了！这可是卫长公主啊，“卫”啊。。不仅是刘家，她还占了这天底下除了刘家最大的人家。。。。这算是碰到主角了。。

　　刘妍也只是坐在一旁摆摆样子，主要的一切还是管事在打理。几户人家只觉得能见到这天之骄女已是无上的荣幸，个个心里都感慨万千，不时看向她去——这位皇家淑女的周身气质的确特别，可也不是镇上传说的冰雪十二月。。。公主给人的感觉似青柳如荷莲，嗯，四五月正好。

　　这时一起来的一个孩童顽皮地走到她跟前去了，那家的夫人立马站了起来：“小孩子不懂事。。殿下见谅。。”

　　刘妍边笑边道了句“没事”，也跟那小孩儿逗起来，她的弟弟也是这般大的年纪。。。

　　一行人跟管事交接完了事情便要起身告辞，刘妍也站了起来准备送客，这时那家主人又对她说道：“小民还有几份特别准备的礼物是要献给府上的，侯爷不在便请殿下收了，全当是小民几家人的恭喜。。”说着便示意仆人把之前一直拿着的礼盒递了过来：“我等小民也算是借送礼的机会跟着荣光一把了，将星闪烁，国之幸也。”

　　刘妍一直以为他们说的是自己与曹襄成亲的事，还觉得都过去这么久了再接贺礼太尴尬，却没想到又听到后面这句。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先生最后这句话说得我糊涂了。。”

　　“啊，小民说的自然是刚刚还朝的大将军和新出炉的冠军侯啊。”

　　“啊？舅——大将军已经回来了？。。。。可冠军侯又是谁？”

　　“嘻嘻，我都知道冠军侯是谁！就是大将军的外甥，那霍嫖姚嘛！”稚嫩的童声来自一直在自己跟前玩闹的孩子。

　　！！

　　霍。。。霍嫖姚。。。

　　霍哥哥已经是冠军侯了。。。她整个人一晃。

　　那几家人走了很久，刘妍还在发着神。听之前他们的言语想必舅舅应该是没有怎么样，顺利还朝了就好。而他。。。。。心里只顾着他的平安，却没想到他竟是干得这么漂亮。。。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那人一直只是缺个机会，这不，现在他封侯的事连普通小孩都知道了——“冠军”这两个字是多重的分量，比起“长平”，更带着毫不掩饰的锋芒。

　　曹襄进来的时候已是天黑之后，“妍儿你可知——”这一句慌忙让她看了过来，曹襄手里拿着信件，风尘仆仆中带着喜悦。

　　“我知道了。。。”刘妍把白天的事情大致地说了一遍，曹襄听完小小顿了一下：“都怪我，这几日天天在外头，消息也接得迟了。。” 说罢把信递给了她，“大将军是昨天回到长安的，陛下赏了大将军千金。。。虽说这次是没再加食邑。。。可不仅没有论罪反而是赏了啊。。我就说陛下是什么都明白的。。”

　　刘妍轻轻点了头，她这下是真放下了心，这跟着放心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又听见曹襄继续说道：“去病这次更了不得了。。领着八百骑深入敌境杀了匈奴两千多人！还把那单于的什么祖宗都摔死了！陛下知道以后还不等他们回来就派人到前线传旨封了他‘冠军侯’，赞他英雄少年勇冠三军。。。”

　　八百骑杀了两千多、摔死了匈奴单于的祖宗、英雄少年、勇冠三军，这些有哪一个是平常的。。“好。。真好。。”她笑着说，第一次出征就是这样的石破天惊，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机会在等着他。。 。他还这么年轻，他最好的年华才刚刚起了个头。有将星如此，国之幸也。。。吾之幸也。

　　这天晚上，刘妍刚准备就寝，却看到侍女匆匆忙忙地进来： “殿下，您去看看侯爷吧，侯爷刚回来，喝得伶仃大醉。。。” 刘妍连他什么时候又出去的都不知道，今天晚膳的时候他明明还在，之后自己便去了母亲的厢房，到现在也确实一直没见他。。她连忙披上外衣，跟着侍女一起出了房。

　　一到前厅就闻到满屋子的酒味，再一看，曹襄整个人夸张地瘫在椅子上，袍子都开了，他闭着眼睛，嘴里还在碎碎地念叨着什么，她正要上前，曹襄却整个人突然醒过来，埋头便“哇”地一声连吐不止。刘妍惊着了，她这是第一次遇上男人喝醉成这样的情形，何况还是素日从不饮酒过度的曹襄。这么怔着的时候，四下的仆人已都围了上去，扶人，撇衣，斟茶，清理地下。。。个个都比她懂。曹襄还在挣扎着不让人碰他，却是刚站起来走了一步就要倒，刘妍也顾不得之前的尴尬，忙上去扶住他：“曹襄。。。你怎么喝成这样了。。。”

　　曹襄稀里糊涂地瞅了一阵，似乎才看清面前的人是她：“妍儿。。是你啊。。我。。我喝醉了。。醉。。。呵呵。。” 刘妍正要交代下人一起扶着他去后面，他却突然挣脱出来一下子抱住了她。

　　她被牢牢地按在他胸前，剧烈地酒气侵得她忍不住咳了出来。“妍儿。。我。。你。。我要。。。我没醉。。真的。。”他还在稀里糊涂地讲，又把头贴到她耳旁：“我。我。。。”整个脸比之前更红了，两手胡乱地在她背上摸着。她心里咯噔一下，接着又是被酒味呛得一阵不舒服，硬想推开他可哪敌得过他的力气。几个下人退也不是留也不是，自家侯爷这是酒后要干那什么也不能在这儿。。。

　　刘妍有些急了，一边使力气一边说：“曹襄你喝太醉了，我们先扶你下去。。”这时曹襄又是要吐，手便松了力，她赶紧借机会脱出来，几个下人这才又连忙接手过去。

　　一阵忙碌之后，曹襄终于是被下人伺候着洗了澡醒了些酒，刘妍看着他沉沉躺在床上，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又沉默着坐了好一会儿，她也觉得困了。

　　“对不起。。。” 曹襄突然低声地开口，“我。。之前有点失控。。。”

　　她从沉默中回过神来，看他此时微睁着眼却依旧一片迷离神色，摇摇头道：“没关系。。。以后别再这么喝了。”

　　“你还信我么。。”

　　“当然。”

　　她顺了顺自己的发，接着像往常一样把床头的烛火熄掉，又垂下帘子，再轻轻躺到他的一侧。黑暗之中曹襄只能勉强看到她的影，他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如以往一样平静，她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她的心和人都是自己要不到的，自大婚那晚他们同床共枕到今天一直都相安无事。。。他绝不勉强她做任何事情，但多日以来的压抑和无奈却差一点在今天爆发。。

　　他干不了杀敌嗜血所向无敌的事，他也干不了强取他人禽兽不如的事。他是君子，是好丈夫，他不能表达自己的嫉妒，也抵挡不了自己的懦弱，他只能躲起来喝酒，喝得自己都失了自己，才换得一次自己抱着她的机会。。酒后清醒，却是大片大片的烟云失落。

　　她就在自己身边，却是天与地的距离。这一辈子，大抵就是这样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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