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不拣花朝

　　绿锦再见到刘妍的时候，简直是喜出望外。“姐姐！真的是你啊！快进来坐！”说着便拉她进了屋子。

　　“好久不见妹妹你了。。。咦，怎么——”她进了屋子却发现屋内空空如也，榻子上还放着好几个收拾了一半的包袱。“妹妹这是要搬走吗？”

　　这时候绿锦的眼色黯淡了下来：“自从爷爷一年前去世了，下葬的事宜费了一大把钱，家里便不像从前那么好过了，这一年里这里的人家也陆续搬走了，剩了这大片农庄也废了不少。。。爹爹几天前也决定带上我们投奔蜀中叔叔一家去。。。再过两天，便要上路了。。。”

　　“原来是这样。。。姐姐前段日子有些事情。。。还好赶得上你离开之前再见一见你。。。你爹娘在家吗？”

　　“爹爹不在，娘在里头睡着呢。。。娘的身子一直很弱。。哎。。。”绿锦说到这里眼角微微红了，但接着又笑道：“这几年来能认得个你这样的姐姐，已是妹妹莫大的福气了。。。今天既然见到姐姐了，绿锦便有一事相求——这屋子是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就留下来的了，我们家每个人都对它有好深的感情，我知道姐姐出身高贵。。。还想求姐姐使点办法帮我们一家留住这屋子。。。。”

　　“妹妹放心吧。。。。我一定替你们好好看着这屋子，绝不会有损。。。”

　　“多谢姐姐！”

　　秋高气爽，院子里已满是凉意，绿锦泡了热茶让她捧着，两人坐在石阶上闲聊。

　　“姐姐，为何不见霍公子再来了啊？”绿锦问道，想她上一次见到霍去病陪着姐姐来已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哦。。。他。。他忙着，要准备出征。。。没有时间。。。”

　　“是么？他也快要打仗去了？我还纳闷怎么霍公子不爱马踏庄稼了。。。原来是要马踏匈奴去！大将军的外甥果真也不简单。。。”绿锦说得兴高采烈。

　　刘妍只是笑。不到他出征，先到的是她的婚期。。。舅舅要尚主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倒是成全了自己的婚事可以低调地准备着，加上是母亲亲自打点一切，自然也懂她不愿声张的心思。

　　“对了姐姐，你跟大将军认识的吧？大将军到底什么时候尚平阳长公主啊？”

　　“啊。。。快。。快了吧。。。”

　　“我们呀，还是最喜欢听这些事，那些什么谋反啊宫斗啊王公之争啊也太烦人了，免不了人心惶惶的，还是这些大喜事好！”

　　“他们都说啊，那刘陵翁主也喜欢大将军。。结果听说大将军是要尚长公主，一气之下就回淮南去了！ 他那父王莫不是因为这个才要反的。。。。嘻嘻。。。不过要我说，长公主和陵翁主，大将军当然选长公主咯，长公主是陛下的姐姐，当今皇后又是大将军的姐姐，亲上加亲才对嘛！”

　　绿锦自顾自地说着，转过头才发现刘妍的脸色很是不好。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我们这就进屋去吧。。。”

　　她摇摇头，心里却感慨着。她想的都是这么简单。。。

　　“绿锦，你走的那日我会叫上霍哥哥，我们一起过来给你送行。”她暗自打定了主意。

　　送别这日，天气异常的冷，绿锦见到霍去病，倒是显得更舍不得走了，拖拖拉拉了好半天，终于是渐行渐远。

　　霍去病是见他们好不容易走了才松了口气。刘妍前几天突然派人来找到他，说是这日要自己陪她一天，他虽然不解为何为了送个人上路就得耗上一整日，但也没说什么便同意了。一来，因为这段时间匈奴入侵代郡、淮南王衡山王又谋反的事，陛下是大发雷霆，气得连太监都踢死了几个，搞得朝廷之上人人心惊胆战诚惶诚恐，他也觉得烦心躁动；二来，这几个月的确是自己确亏欠了她，再说他也想她。。。随她出来一趟也觉得恰好。

　　可这一路上，刘妍居然都没怎么开口说话，他本来就没什么话，两人这下完全是沉默相对。。。倒是那张家的小姑娘一见到他们就开始不停地说，半天了连走的意思都没有，自己在一旁等得很是不耐烦，从头到尾也就在他们全家上了马车之后道了一声保重。

　　他知道她不对劲，或者说从一个多月前在府里见到的时候就开始不对了，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没什么事。。。陛下和舅舅他天天见，他比她更清楚，眼下姨母安好，据儿也安好，自己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那还能有什么？。。。难道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嗯。。反正这一天的日子还剩下不少，她总会告诉自己的吧。

　　日暮时分，刘妍站在院落里，视野遍及之处，却是空旷萧索一片。这里是他们定情的地方，也是带给她最多快乐的地方，可昔日田园美景已不复存在，连往日耕作游走的农人也都消失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在哪里开始，也便在哪里结束吧。

　　“霍哥哥——”她转过身子，见那人已不知何时捡了个枝条认真地比划起来。一招一式，如剑在握。

　　她把衣角拽的死死的，辗转反复了这么久，为了今日作了这么多准备，心里一千次一万次的不敢、不愿，终究还是为了说出这句话——

　　“我要和别人成亲了。”

　　霍去病正欲挥出的一式唰地停在那儿。他没想明白似地触着，僵直身子动也不动。

　　四面八方的压抑全都被吸进了他此刻的身影里。

　　“你怨我疏忽了你。。我明白。。。也不用拿这种话来吓我。”

　　说着，他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她。

　　没有人不晓得霍去病出手的可怕，但一定更没有人愿意面对此时的他。他的安静可以是猛兽，他的不语可以致人命——

　　说话，你快说话。

　　说你是在说笑，我就当什么也没听到。

　　可对上他的却只有一双盛满了悲凉的眸子。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他。。。

　　霍去病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件事。

　　他只听过舅舅尚主的事，且过了阵子也就抛到脑后了，舅舅自己提都不提；陛下那里眼下是乌烟瘴气，哪儿还有心情告诉他这个，结果他居然硬生生地被蒙在鼓里，直到这一刻。

　　他想到她之前的反常，想到她哭着跑到舅舅府上来，想到她在宫里生了病，一切的一切，追根究底原来都是因为——

　　啪地一声，枝条断成两截，接着他就冲上前去拉过她：“走，我现在就跟你进宫——”

　　“没有用的。。。已经都定下了——”他根本不管她在说什么，只死了命地拽着她往前走。

　　“是我自己同意的——”

　　心口这时像被什么一击，他硬生生地停下来，再迈不开步子。。。

　　“你听我说。。听我说！我是个小女子，但也是一国的公主，我跟你一样，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抛不开也放不下。。。你一定比我更能明白。。。。”

　　刘妍根本不知道还能怎么说，但也只能是把想到的说出来，她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决定接受这个现实，现在看着他。。。她害怕自己后悔。

　　“哈哈哈哈。。。”霍去病突然笑了，笑得放肆极了。

　　“好啊！好啊！！”

　　从今以后他是再没什么牵挂了。。。再也没有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绊住他！杀人算什么。。。杀匈奴人正好了！他霍去病的责任不就是这个么！那还不简单，以后都能干得个痛痛快快！老天，你真的是在成全我！成全我！

　　他歪歪斜斜地踏了两步，忽的被刘妍一把从背后抱住。

　　“霍哥哥，有些话我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我从小就喜欢你，一直喜欢到今天，这份情意将来也不会变，这一辈子。。都不会变。。。。”

　　“你有多恨有多怨我都明白。。可是，可是我心里也苦。。。。”

　　听着这些话，却觉得更伤人，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拨开她的手，触到的瞬间才发觉她冰凉得很。

　　抿了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去，眼前人早哭成了泪人，也不敢抬头看他。傍晚的凉风吹来一阵，她又打了个哆嗦。

　　他的心一横，下一秒就一把把她抱了起来，一步不停地往屋子里去。

　　他生来身上就没几分感性，能进到心里的人和物都少之又少，多年来出入宫廷更是让他看得多了——那些个什么美人们，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等着宠等着哄。。。。这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像是着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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