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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又是一年六月。
曹子墨刚刚下课，抱着一本书走在毕业气息浓厚的校园里，广播里放着陈奕迅的《十年》，或许是被气氛所影响，校广播台的主持人语调之中都带上了一丝伤感。
“十年之前，我们素不相识，而十年之后，我们形同路人。”
听着广播里的这段广播词，她突然就想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六月。
那个时候蝉还没开始叫，道路旁的法国梧桐生长的正好，郁郁葱葱地替路上的行人挡住六月渐渐热烈起来的阳光，被分割得细细碎碎的阳光从叶片的缝隙里落下来，在路面印出一片斑驳。
刚刚走出高考考场大门，心里并没有什么实感。提前交卷的曹子墨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终于和陆陆续续从考场出来的朋友们在考场门口碰了头，大家勾肩搭背，压着马路去狂欢。
吃饭，唱歌，几个人半夜十二点多跑去路边的大排档吃羊肉串，肆意妄为，最后一次挥洒青春，然后在十字路口挥手最后一次告别，各自坐上计程车，之后各奔东西。
提前交卷的原因她还记得很清楚。
在很久以前，有人曾经说过，她考完试会在门口等她。
所以她甘冒了几乎是天下之大不韪，在高考这种考试之中放弃了检查一遍的机会，毅然决然地交卷出考场。
青春总要有那么一两次不顾后果地去做某些事，而对于曹子墨来说，这件事情就是去见他。
不过直到最后，那个人都没出现。
【二】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曹子墨以生理期为理由请了体育课的实习假，穿着最喜欢的裙子和稍微带着点跟的细带凉鞋，坐在操场看台的最高一层，闲闲的晃着脚，看着操场上踢球的人，视线从左边晃到右边，然后在一个点定住。
那人个子不够高，头发也不长，穿一身随意的条纹状衣服，无论如何都不是曹子墨原先喜欢的类型。
可是视线却定定地在那人身上扎了根，怎么也移不开了。
后来曹子墨跟死党形容为“被丘比特撞了一下腰”，然后被狠狠地鄙视了一顿。
而不论死党如何鄙视，事实就是，曹子墨就凭着这样的一眼，几乎是义无反顾地迷恋上了那个人。
花了一周的时间终于知道他是谁，又花了一周的时间在他必经之路蹲点，终于在第三周的某一天深吸一口气冲出去，成功地抱着满怀的书和他撞在了一起。
书本哗啦哗啦掉了一地，图书馆好脾气的老师投来无奈的眼神。
“小心点哟。”他冲着曹子墨这么说道。
少女满口答应，虽然低着头捡书，全副精神却都在面前的那个人身上。
他也蹲下来帮忙捡书，她注意到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指节分明。
“你弹钢琴么？”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冒冒失失地问出了声。
“不，不弹。”他茫然地回应了一声，“怎么了？”
“啊……那个，我只是觉得你的手很漂亮，不弹钢琴有点可惜来着。”
“是么，我倒还好。”
那少年回答的时候语气里已经带上了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曹子墨简直想狠狠地给自己一巴掌。
这都是在说什么啊！哪有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居然称赞手长得漂亮的，简直是……
觉得丢人的曹子墨“噌”的一声站起来，匆匆道了一声对不起之后，没再管那掉了一地的书就窜出了图书馆。
刚踏出图书馆大门就再次后悔。
此地无银三百两得太明显，对方搞不好已经把她当做奇怪的人了也说不定。
说不出的懊恼。
可就算这样，却还是不想轻易放弃。
于是继续去图书馆蹲点，鬼鬼祟祟地拿着一本书躲在书架后面挡住脸，自以为伪装的很好绝对不会发现，其实就连一直埋头于电脑的图书馆老师都知道，有人一直在盯着他的图书管理员看。
生性随和的老师终于在某天拍了拍他的图书管理员。
“去吧小子，免得人家小姑娘打扰到别人看书，把她领出去。”
“……你教师的立场何在！”少年斜眼看着他。
“我身为图书馆的负责人，有责任让大家都有一个良好的读书环境，在这种灼热的视线之下谁还有心思读书？”老师斜眼撇他，“快去，这是交给你的任务！”
“你想我说保证完成任务么？”
“随便你说什么快去啦！”
分分钟之后，轻轻松松地被自己为师不尊的老师卖了的少年默默地站在了曹子墨面前。
“同学，吃冰棍么？”他想了想之后，开口，“天儿挺热的，走吧，请你吃冰棍，你喜欢可爱多么？”
“喜喜喜喜喜……喜欢！”
直到在小卖部前举着两个可爱多看着少年付钱，她都还没什么实感。
可曹子墨一直都是懂得抓住机会的人。
“我是高二六班曹子墨，”她把香草味可爱多递给少年，自己留下巧克力味，“你呢？”
“高三五班，程昱。”少年的回答很简洁。
“诶，学长！”曹子墨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求提携，求猜题，求帮忙写作业！”
少年一口香草冰欺凌差点呛进喉咙里。
【三】
程昱一直觉得，那天听了那个无良老师的话请曹子墨吃可爱多就是个错误。
这小姑娘从那天起就黏上了他，先是跳出来截了他说要回请冰欺凌，再是逮住他问作业，接着向他抱怨老师讨厌，最后声称作业太难做，求帮忙。
本来是拒绝就可以的事情，可是偏偏这家伙眼神太过可怜巴巴，程昱实在是狠不下心拒绝。
于是开始了他长久的被压迫的生活，曹子墨抓住了他的弱点，只要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叫他学长，他就没法狠下心来拒绝任何事情。
有时候程昱在帮忙写作业的时候总在想，自己是不是隐性萝莉控。
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曹子墨给他的作业从来都是不需要交给老师的额外作业。
否则一直感叹现在老师布置的作业越来越难，并且经常要这个优等生回头翻自己高二时期的资料的少年大概会吐血。
不过总算是一步一步熟起来了，走在路上会打个招呼，偶尔在一起吃顿饭，到了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曹子墨还很好意思地发了信息问他要糖，美名其曰儿童节礼物。
不过虽然有些微词，程昱还是去小卖部买了一罐糖，从窗口敲了曹子墨的脑袋，把糖递给她。
曹子墨一瞬间笑得傻兮兮的。
“果然是脑残儿童欢乐多，哝，脑残儿童，节日快乐。”
曹子墨刚想反驳一句你才是脑残儿童，程昱却已经转身走远了，遥遥的看着他背着身冲她挥手，少女就抱着糖傻笑了起来。
“瞧你那点儿出息！”坐她同桌的死党伸出手指恨铁不成钢地点她的脑门，“喜欢就给我告白，一个人傻乐算啥？”
“早恋是不对的！”曹子墨振臂高呼。
“你也就剩那点出息了，懒得管你。”死党趴回桌上做题，“快升高三，不拼命不行了。”
曹子墨却想的是，自己升了高三，程昱就该毕业了。
到时候都不在一处了，还要找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天天去找他呢？
想想就有些低落了起来，面前放着的复习资料都在嘲笑她，月考必背古诗词里，李之仪的卜算子傲然在列。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太苦逼了。
于是某天在去食堂的路上碰见了之后，曹子墨硬是拖上他，一起吃午饭。
“学长，你们啥时候高考？”
曹子墨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随便找了个话题做开场白。
程昱正在抓紧时间狼吞虎咽地吃饭，听见这句话差点噎住。
“问这个干啥？每年高考不都是那几天么？”
“哦，那就还两个月。”
“恩。”
又沉默了起来，马上高考的程昱对这沉默并不在意，可曹子墨却觉得这沉默真让人难受。
还剩两个月程昱就要毕业了，要不要恶毒地诅咒他一下让他复读？
可不说他会不会复读还继续念这所学校都说不准，就算看在她那么喜欢他的份上，也不该诅咒他。
“放心吧，你离高考还远着呢。”程昱咽下最后一口饭，“考试大明神会保佑你的。”
“哪里有考试大明神？”
“我啊。”程昱拍了拍胸口，“跟我这个优等生混了一年，没理由考不好的。”
“诶学长，要是我高考考完了，你来找我玩儿呗。”
“小丫头，你早着呢。”
“诶呀，反正考完了也无聊嘛，等我考完了来找我玩儿呗。”曹子墨固执地看着程昱，“学长！”
“行行行，等你考完了我去考场门口接你呗。”程昱点点头，“我走了，回教室复习去了，你慢吃啊。”
“哦，学长高考加油！”
“谢了。”
少年转身匆匆离去，一如既往地背着身冲她挥了挥手，权当告别。
【四】
再之后没过多久，离高考还剩整整两个月的时候，高三年级改了作息时间，和别的年级错了开来。
曹子墨再也没碰见过程昱，偶尔想给他发信息，拿起手机就又放下了。
都快高考了，怎么还可以打扰他。
就这样一直耗到六月。
彼时她正坐在教室里听政治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解释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区别，一瞥眼便看见毕业班在操场上，排的整整齐齐地在拍毕业照。
曹子墨眯起眼睛在操场上看了一遍又一遍，试图找到程昱的身影。
可是那家伙平时就没什么耀眼的，如此混杂在人群中，更加泯然众人。
“曹子墨，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政治老师的声音把她的视线从操场拉回黑板，然后她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瞬间有些发懵。
刚刚老师说了些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好在同桌的死党推来答案。
“……恩，这题选B。”
“为什么呢？”
“…………因为ACD都不对。”
“那么ACD为什么都不对呢？你能说说看么？”
“………………因为B是对的。”
“……坐下，好好听课。”
捂着一颗惊魂未定的心坐下，曹子墨再也不敢向窗外看了，只从抽屉里摸出手机悄悄地给程昱发了条信息，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塞回去。
下了课就往操场上飞奔。
拍完毕业照的学长学姐们早就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拍照，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操场的树荫下。
拍毕业照要穿学校的那套礼服，衬衫倒是可以套短袖，西装外套却不可以。
此时热的要死的他脱了西装外套拿在手上，拉松了领带，背靠着树站着，和曹子墨身上的校服外套比起来，似乎突然就生出了些距离感。
最后她却还是抓紧这最后的下课时间急急忙忙地冲了上去。
距离感这种东西，只要努力拉近就好。
尽一切努力，抓紧一切机会。
跑得近了，一时没刹住，就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撞了上去。
地动山摇之后，曹子墨固执地趴在程昱身上。
“学长，我喜欢你！”
迟到了一年的告白，从去年六月曹子墨几乎毫无道理地迷恋上程昱，到今年六月他毕业她告白，整整一年的时间。
而他躺在地上，伸手扶住额头，手掌挡住半张脸。
“阿墨你听，上课铃响了，你该回去上课了。”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可是她却哭了。
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默默地在他面前掉眼泪。
程昱伸手按上她脑袋。
“阿墨就像我妹妹一样，所以要乖乖上课，听话。”
“好。”
“要记得考个好点的大学。”
“恩。”
“那，回去上课吧，我走了。”
“……恩。”
【五】
校园广播里的歌换了一首，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
“我曾经如此喜欢你，我曾经宁愿等你一直到世界的尽头，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你离我好远，一直远到我无论如何努力伸手都再也够不到。为什么你带我走过最难忘的旅行，却在我心里留下最痛的纪念。”
校园广播的主持人念出这段话的时候，语调却并没有多么触动人。
曹子墨突然想起自己一整个高二都在追逐的那个身影。
记忆中的那个人个子并不高，没有她最喜欢的像是少女漫画男主角一样的长发尖下巴，可那个人的手却很漂亮，声音也很好听。
而在记忆的最末端，那个人穿一身衬衫，扯散了领带解开了领口，手里还拿着脱下来的西装外套。
漂亮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用好听的声音告诉她，阿墨就像妹妹一样，所以要乖乖上课，要听话，要考好一点的大学。
后来她也全部都做到了。
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一个号码，然后发了一条信息。
——哥，马上暑假了，回家的时候出来玩儿呗？
不一会儿收到回信。
——行，回来了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站。
曹子墨放下手机，笑得风轻云淡。
追逐过的那个人其实永远都在那里，可是却换了个身份，仿佛不能再越雷池一步。
他不再帮她写作业，不再给她带糖，不再调侃她脑残儿童欢乐多。
而她则不再用视线追逐他的身影，不再有事没事找理由与他信息通话见面，不再提一句“喜欢”。
每个人都有年少时追逐过的梦想，每个人也都有年少时的遗憾。
曹子墨一直在想，如果自己能再考好一点点，或许就可以去到和他一样的学校，到时候的情况会不会改变。
可现实却是她提前交卷，错过了检查的机会，也错过了唯一离他更近一点的机会。
有些事情是不容后悔的。
所以就只要现在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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