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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未完成的歌
『一』
你是我今生未完成的歌,唱不到结局却又难以割舍。
『二』
看你侧脸的轮廓,在灯火中隐没,模糊了记忆每个角落。
『三』
初遇火澄,那年夏天,光影织结,云霞缱绻。
我急匆匆地往琴房赶。
这期的校刊需要一个一万字的专访,而对象是被大一那一帮花痴学妹唤作“钢琴王子”的鸣海步。
而还有一个说法就是这位校草级人物冷漠孤僻,气场强大到以他为圆心,半径一公里内没有人敢接近,号称学校头号冰山。
所以手下那几个记者没有人愿意接这个采访任务,那么身为学校校刊主编的我只好亲自拿下这个烫手的山芋了。
我很自信这个专访一定会很顺利,因为鸣海步和我是发小,呃,还有一种会遭到一年级花痴学妹无数白眼珠的说法——青梅竹马。我们从国小起就是同学,鸣海步的性格我最清楚了,虽然平时看上去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只要我开口,他铁定不会拒绝。
阿步这个家伙,按理说这么热的天,中午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在天台睡觉。
我用手背抹了抹顺着发梢挂淌下来的汗珠,轻喘着,拐上楼梯。
按他的习惯,一定是在琴房了。
鞋跟鲜明的节奏在音乐楼寂静空旷的走廊上脆生生地回响,忽而渺远,忽而真切。
脚步突然顿住。
温柔之中略带晦暗的旋律,渗出若有若无的忧伤。比湖广阔,比泉冷冽,比井深邃,比海安宁,不知不觉中让紧绷的神经放松懈怠下来,如此神奇的力量。
我脱下高跟鞋拎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朝声音的源头走去,生怕惊扰了这如水的天籁,瓷砖通透的冰凉沁入脚底,非常舒服,驱散了夏季的炎热和躁动。
走廊尽头的教室,门虚掩着,我没有推。靠近窗边,指尖轻轻点在玻璃上,身子前倾,向里望去。
翠发金瞳,精致的侧脸,手中握着同样精致的半音阶十二孔口琴,制服外套以一个好看的姿势挽在左手,微敞的衣领隐约看得见苍白纤细的锁骨轮廓。专注到没有波澜的神情,恬淡得太过遥远。
这个人我听说过,同样是大一小女生们追捧对象,人气和阿步有得一拼,物理系的火澄。
水城火澄。
屏住呼吸,可以感受到时间在身侧缓缓流动。
正在我低头出神之际,琴音戛然而止,突兀刺耳。
我一愣,视线再度对焦。我看到他叹了口气,搁下了口琴转过身,金色的眼眸浮起一丝讶异。
很明显他注意到了驻足窗边的我。
我顿时觉得异常尴尬,脸色升温,不自在地埋下头。
无意间瞥见腕上的手表——遭了,我的专访!
顾不了别的,像一只受惊的小白鼠,仓皇逃窜。
『四』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都忘不了。
忘不了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赤足狂奔的感觉。
忘不了半音阶口琴单纯而又美好的音色。
忘不了阳光在木地板上铺落的一地碎金。
忘不了那个只是举手投足的无意就恍惚了光影的少年。
忘不了、从他唇间坠出的忧伤曲调。
那是一首、未完成的歌。
『五』
我以为,水城火澄只是我生活中无意的闯入,好比不小心走错房间一样,殊不知,那或许并不是一次偶然的交集,一切都像他的那支曲子,末尾、是不怀好意的“未完待续”。
命运恶作剧的戏码,就此上演。
『六』
再次相遇的时候是暑假,被舍友拖去逛街扫货。
我百无聊赖地在一排排货架之间游走,懒散的目光瞬间定格在一张CD上。
《Sunny Bay》,来自Bandari。
伸手触到它精致的外壳的同时,发现另一只手也搭在了上面。指节泛白,指骨修长。
抬眼一望,异口同声——
“是你?!”
我目瞪口呆。
水城火澄迅速展开了温暖得足以酥化一切的笑容:“嗨~你就是之前在音乐教室外头偷听的辫子小姐?”
我被狠狠地噎了一下,轻咳几声。
辫子小姐?
多么……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的称呼。
不过似乎……我并不讨厌它的样子?
那个下午,阳光异样的温和柔软。
夏花灿烂。
『七』
“正式认识一下好了。”他伸手,“物理系,水城火澄。”
“新闻系,结崎雏乃。”我轻轻握住。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捧在掌心的温度,成了我今世今生的弥足珍贵。
是属于火澄的温度。
对了,我必须得提一下,这次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握手,姿势却可笑的怪异。
因为我们谁都没有松开死死捏着《Sunny Bay》的手。
『八』
火澄,如果后来的我们,能够像当时固执地坚持一张限量版CD一样去坚守我们的感情、那该有多好。
那、该有多好。
火澄。
『九』
毫无预兆地,水城火澄介入了我的世界。
而且来势汹汹。
“嗨~辫子小姐,早上好啊~”
“嗨~辫子小姐,下午上公修课记得带上次的笔记给我~”
“嗨~辫子小姐,晚上要不要溜出去吃烤肉~”
我一下子被推上了学校舆论的风口浪尖。全校八成的同学都知道除了冰山校草是我的发小,还有个物理系的微笑王子也是我的铁哥们,最近不断有各色女生陆陆续续地往校刊编辑部和新闻社跑,千方百计地和我套近乎。
“雏乃,我下午请你喝茶……”
“结崎学姐,最近有空吗,想请学姐帮个小忙呢……”
一开始还碍于情面客套客套,过了一阵子目的性就越来越明显。
“雏乃学姐,火澄学长平时都有什么爱好呢……”
“学姐,这个巧克力可以麻烦转交给学长嘛……”
“雏乃,火澄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问题一个比一个大胆,要求一个比一个得寸进尺。更有骠悍的直接在路上拦下我索要电话号码。
不过有一点我却意识到了,我和火澄的关系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单纯、不近不远的恰到好处。不是像真正的交心伙伴那样,至少火澄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心中所想。
而我猜不透,也不想去猜。
隐隐的惆怅,不明为何。
我抱着一个巨大得惊人的纸箱,磕磕绊绊地走到了物理系的大楼,一路上不知忍受了多少似乎看见了非人类的惊讶目光。
拐进教室,往火澄面前一放,狠狠地喘了一口气。
火澄无辜好奇地眨着他金色的狐狸眼:“辫子小姐,这是……”
“这是半个多月来那些女生拜托我转交给你的。”口气不知怎么的变得不太客气。
火澄一脸兴奋地翻了翻那些花花绿绿的情书和巧克力,失望地抬起头:“没有烤肉吗?”
我听了恨不得冲他翻白眼。
那天下午,我和火澄一起到百货公司买了一台碎纸机。
『十』
校刊编辑部,我悠哉悠哉地一边吃巧克力,一边敲键盘赶稿,火澄正懒洋洋地把情书一封封喂进碎纸机,那个声音非常悦耳。
“喂,辫子小姐。”
“嗯?”
“怎么办啊?那些女生好烦。”
“那你赶紧找个正牌女友宣布归属权啊。”我坏笑着揶揄他。
“嗯,好主意。”火澄两眼放光。
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继续敲,只是心不在焉了起来:“想找个什么样的?我给你介绍。”
“嗯……比如说……”
“像你这样的?”
『十一』
嗯……比如说……
像你这样的?
我猛地被巧克力呛了一下。
是被巧克力。
『十二』
你在彼岸轻哼着未完成的歌,
而我,
只是此岸偶然驻足的无名过客,
我安静地听着,安静地留恋着,
然后安静地等待离去的那一刻。
『十三』
鸣海步离开了,没有任何预兆。无法否认,我措手不及。
在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已经是他在普林斯顿大学的第二个月了。
“咦,雏乃你不知道吗?鸣海步今年年初联考考取了普林斯顿的全额奖学金,上个月办完手续就走了啊。”
心里有哪个地方突然间就崩塌了,空荡荒芜。
他走了,竟然没告诉我,全世界都知道了,唯独剩下我。
我一个人,可悲可笑得像台上正在卖力地做后空翻的红鼻子小丑。
台下空无一人。
二十年。
隐忍了二十年的爱恋,终究在冰冷的滩涂搁浅。
也许花开、必定无果。
对不起,从头到尾只是我一厢情愿。
『十四』
我在一个阴暗得可以分解吸纳全部光线的角落里,慢慢松弛下来。卸去多余的累赘,留下一颗布满裂纹、碰一下就立刻四分五裂的心。
汹涌而来的疼痛感,翻搅着,一波一波冲上喉头,接二连三,直到我再也压不住它们,揉碎氧化成黄绿色酸水冲出口腔,一发不可收拾。看着地上恶心的呕吐物我才想起我已经落下几顿饭没吃了。
一阵阵眩晕。
原来,默默守护二十年的梦一旦破碎,竟会狼狈成这个样子。
结崎雏乃,我一直以为你很坚强呢。
『十五』
其实爱情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的事情,无终之始,无始之终。
『十六』
始终,是未完成的歌。
『十七』
“雏乃,不要太在意了。
“其实爱情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的事情,无终之始,无始之终。”
『十八』
对,火澄,你说得没错。
我们一样太傻。
明知必将是没有结果的结果,可还是执着—爱到底的执着。
那不是承诺的承诺,竟值得如此无需守候的守候。
『十九』
火澄的双臂紧紧地环住我,苍白的手腕交错,轻扣着我的双手,动弹不得,看不见他的表情,任泪水肆意滚落。
但那却是、温暖而坚实的契合感。
若有若无的甘草香散落在衣褶里,安静得不可思议,让我随之平静下来,那是火澄的味道。
原来他一直有这种能力,让我安定的能力。
“火澄……”我哑着嗓子喃喃道。
“嗯?”他小心地动了动。
“口琴带着么?”
『二十』
你是我今生未完成的歌,唱不到结局却又难以割舍。
『二十一』
“那支歌可以吹给我听吗,就是第一次在音乐教室碰面你吹的那个。”
“还没有完成呢。”
我笑。
却还在哭。
“没有关系,我想听。”
『二十二』
看你侧脸的轮廓,在灯火中隐没,模糊了记忆每个角落。
『二十三』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是喜欢火澄的。
甚至是爱他的。可惜只有一瞬间。
那恍惚了光影的侧脸,亦让我想起了那个下午的流连。
金色的瞳孔,流泻着灼眼的光华,哀婉淡秀的旋律,精致而晦暗的陨落。
未完成的歌。
永远不要完成吧。在它破碎之前,把它的美丽铭刻于心。
一切止步于此,还不算太晚,还来得及的。
火澄,再见。
『二十四』
再见,水城火澄。
『二十五』
我选择逃避,而且干净利落,一天办好休学手续,当晚就离开。
我无法面对。
不是不能面对鸣海步的离开,而是不能面对火澄。
他张扬无忧的笑容、他执拗的未完成的歌。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对不起。
『二十六』『完结①』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不论你逃得多远。
当你走遍任何一个东经北纬可以标示出来的地方后,你会发现,绕了一圈,我才是你最后的终点。
雏乃,水城火澄才是你的终点。
『二十七』『完结②』
三月日出,樱花飞舞。
再次回到忘都,已经是一年半后的事了。
足迹在世界地图上歪歪扭扭贯穿两端,最终回到终点。
半年前,开始怀念故乡的樱花,剧烈而直白的思念沸腾着,难以平复。
果然,我还是回来了。
结崎雏乃,你终究妥协了。
你在向谁妥协,向什么妥协。
『二十八』『完结③』
去普林斯顿找鸣海步是去年冬天的事,很冷的冬天。
我踩着皮靴,手中捂着一杯热可可,在他宿舍楼下等他。
“嗯?是你?”
“嗯。是我。”我微笑。
没有任何意义的开场白,我却感到一丝不可名状的轻松。
繁琐细碎,断断续续的交谈。我在说,他在听,偶尔淡淡地应两声,但我不在意,依旧自顾自地眉飞色舞。
我真的不在意。
沉默。我放弃。
“结崎,火澄……他,怎么样?”
我无声地咧开了嘴,轻轻摇头:“出来一年多,我没有联系他。”
“他一直喜欢你的。”
我知道
“你为什么不在意一直在为你付出,一直守候你的人。”
你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多呢,阿步。
其实你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阿步。
我早就放开了,不论你还是他,阿步。
那么再见吧,阿步。
『二十九』『完结④』
你为什么不在意一直在为你付出,一直守候你的人。
鸣海步,再见
『三十』『完结⑤』
漏光的树下,堆叠着一地粉白色的斑驳,指尖拂过的风,都染着樱花的味道,漫天旖旎。
无拘无束,轻飞曼舞,飘扬着、低唱着已然逝去的绚烂青春。火澄,你可听得见那潺潺而去的我们的年华?
三月,一次绽放,一地悲伤。
花开花落,终究错过。
在岁月静好之中,我亦不再奢望与你的重逢。
繁华如梦。一场空。
就是这么突然地,很想他。
想他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想他一双眼角流光的金瞳。
想他那尾音上扬的“辫子小姐”。
想他缠着我去吃烤肉的可爱表情。
想他紧紧环扣住我的苍白手臂。
想他执着得太傻的怀抱。
想他一切的一切。
然后,想他未完成的歌。
对不起,火澄,我还是忍不住想你了。
就这么,把一直以来锁得死死的歇斯底里的思念开闸泄洪。
怎么办呢,火澄。
我爱你。
『三十一』『完结⑥』
“嗨,辫子小姐,你回来了?”
尖锐的疼痛突如其来地扎进心里,浑身僵硬。
直到眼泪顺着眼角溢出,脸庞,下颚,打湿了衬衫的领子。
我困难地转过身,全身206块骨骼仿佛不加润滑油的机械齿轮,生硬地磕碰着,咯咯作响。
一切都变了。
一切却也都没变。
那个如风的少年,一如既往美得让我心痛。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不论你逃得多远。
“当你走遍任何一个东经北纬可以标示出来的地方后,你会发现,绕了一圈,我才是你最后的终点。
“雏乃,水城火澄才是你的终点。”
『三十二』『完结⑦』
你是我今生未完成的歌,唱不到结局却又难以割舍。
看你侧脸的轮廓,在灯火中隐没,模糊了记忆每个角落。
在淙淙而去的时光中,我没有能力留下什么。
唯独这未完成的歌。
即使未完成,有个人在终点安静地不顾一切地等我。
火澄,这样就够了。
—— The End ——
Sora
201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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