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悠

　　“公子，您的信。”觅风快步走进屋内，将一封信递到楚云烟手中。
　　瞟了一眼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楚云烟先就笑了，这皇甫公子倒当真是个雅人。
　　拆开信细细的看了一遍，眼中神色却跟着复杂莫测起来。
　　良久，楚云烟才开口问侍立在一旁的觅风，“他现在在哪儿？”
　　“在归云居等您。”觅风回了这一句，就不再多言，静静立在一边等楚云烟拿主意。
　　拿起了手边的茶盏，想了想，楚云烟又放了下来，“我们去看看吧！”

　　一路无话，主仆两人来到归云居却并不曾见到信上提及的人。
　　楚云烟剑眉蹙起，四下打量了一番，摇摇头，“既然他改变了主意，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觅风自然没有意见，主仆两人走出没几步，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凑了上来，“楚公子，我家公子请您去那边叙话。”
　　“你带路吧！”淡淡笑了笑，楚云烟没有拒绝。
　　那小厮领着楚云烟主仆来到一处僻静的凉亭，远远的，楚云烟一眼就认出了那人，胖了些，面容也白净柔和了许多，但确实是楚凌威无疑。
　　对面楚凌威也看了过来，他笑了笑，指了指面前的石凳，示意楚云烟过来说话。

　　觅风识趣的告退，楚云烟一步步走过去，却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面前的男子，曾经自己以为他太过任性，太过不管不顾，会吃尽苦头的，可是如今看来，他一切都很好，他得到了他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不是一种幸运呢。
　　见楚云烟不坐，楚凌威也站了起来，他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这样见面，还是以这样奇怪的身份。”
　　楚云烟没有作答，曾经他们是叔侄，现在他们是弟兄吗？也许只能做路人了吧？

　　“爹的寿宴我不能参加，贺礼你替我送过去吧，别忘了挑个爹心情好的时候。”
　　接过楚凌威递过来的寿礼，楚云烟心里惆怅莫名，“你不回去看看他们吗？”
　　“不了，家里有你，我很放心。”
　　楚云烟撇开眼，目光幽幽的飘向远方。其实他很想问一句，“你就这么信我？”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楚凌威先开了口，“我很好，不必记挂……谢谢你。”
　　楚云烟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淡淡道，“我送你出去吧。”
　　楚凌威点了点头，深施一礼，“以后爹娘就拜托给你了。”
　　楚云烟身子一僵，随即避开。

　　两人没走出几步，就看到哭丧着脸的觅风一个劲儿冲楚云烟使眼色，在他身后是怒气冲冲的楚云启和不知所措的楚凌霜。

　　“爹”，楚凌威的喉头一酸，双膝跪倒在地。
　　他夜夜梦里的父亲此刻就在眼前，不再儒雅风流，头上添了银丝，背也佝偻了，人更是苍老了许多，是不是都是因为自己这个不孝子的不辞而别……
　　“畜生，我没有你这么个孽子！”楚云启一看到楚凌威就怒发冲冠，他一把推开楚凌霜的搀扶，奔上前来，抬手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
　　“爹爹，大哥他是特地回来给您祝寿的，您就别骂他了……”看到许久未曾见到的大哥，楚凌霜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欢喜，他怯怯的劝着怒火中烧的父亲，只希望父亲能原谅大哥，不要再生气打人了。
　　这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一点点长大了，他不再是无忧无虑。他开始学着，努力尽自己一切的力量，来缝合这千疮百孔的亲情，可到底还是无能为力。

　　楚云烟僵立在一边，脑子一片空白，他怎么来了？他怎么会知道？
　　“哥哥，皇甫公子写了封信给爹爹，爹爹什么都知道了，您快帮着劝劝爹爹啊……”楚凌霜劝不住父亲，害怕的去拉楚云烟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哭腔，神情满是央求。
　　竟然是皇甫风？皇甫风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楚云烟想的出神，根本没有注意到楚凌霜的动作。

　　楚凌威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任由父亲没头没脸的责打。他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但是就这样背叛了父亲，背叛了家族，他心中除了愧意，更多的还是思念。在家的时候，他觉得万般不如意，他恨父亲，恨这个家，可是如今离开了，经历见识的多了，他才明白父亲当初的不易与为难。只是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若是这顿责打，会让父亲心里好受点，即使再重，他也情愿承受……
　　见哥哥不理会自己，不肯帮忙，楚凌霜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凑上前，“爹爹，您别打大哥了，大哥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
　　不说还好，听到这句话，楚云启更是怒火攻心，手中的马鞭狠狠的砸落在楚凌威的肩上，喘着粗气骂道，“哼，那未出生的贵公子是随你岳家姓皇甫还是随你义父姓林？”
　　“姓林，叫林疋念。”楚凌威轻轻道，眼中泪光闪动。他已经与妻子悠然商量好了，虽然不能再光明正大的姓楚，但是他不想他自己的孩子忘记了祖宗，忘记了楚家。
　　楚凌霜重复了一句，突然欢喜万分的对父亲喊道，“林，疋，念，楚念？爹爹，大哥还是想着楚家的，您看……”
　　话没有说完，就被楚云启粗暴的打断了，“楚某人当不起林大官人的挂念！”
　　楚凌威死死的咬住了唇，扣头在地，“儿子不孝。”
　　楚云启不说话，只是红着眼，咬着牙，往死里的打，似乎只有手中的马鞭才能燃尽他心中的关爱和失望。
　　在楚凌霜的哭喊声中，沉默了许久的楚云烟，终于如梦初醒，他半跪了下来，用手托住了楚云启的马鞭，恭声道，“您饶了他吧？”
　　楚云启手中的马鞭顿了顿，又狠命的砸了下去，没好气的道，“他的死活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给他求情！”
　　楚云烟松开手，俯身默默挡在了楚凌威身前。
　　那马鞭抽在了楚云烟的后背上，将袍子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肌肤立刻绽出血色。
　　“你让开！”楚云启收了手，脸上怒色更甚，他没想到楚云烟会拦。

　　“爹，您饶过大哥吧。”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惊得在场的三人都愣住了。
　　马鞭失手落在了地上，楚云启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楚云烟，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楚凌霜，他欢喜的抱住了父亲，语声哽咽，“爹爹，您听到了吗？哥哥他开口叫您了。”
　　“烟儿……”楚云启颤颤巍巍的唤了一声，瞬时老泪纵横。
　　楚凌威抬起头来，也是满脸泪光，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想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楚云烟微微笑着，扶起楚凌威，“大哥难得回来，我们去归云居吃顿团圆饭可好？”
　　楚云启还没有开口，楚凌霜已经高高兴兴的应了，搀扶着父亲就要走，却被楚云烟拦住了。
　　他走到了楚云启身侧，微微垂下眉眼，语声依旧恭谨，“您原谅大哥这一次吧！”

　　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楚云启点点头，摸了摸楚凌霜软软的发丝，语带怜惜，“去接上你们母亲吧！”
　　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楚凌霜给两个哥哥使了个眼色，欢蹦乱跳道，“我回去接母亲了。”

　　楚凌威这顿打挨的并不轻，他吸了口气，想要过去搀父亲的胳膊，被楚云启一把推开，他讪讪的低了头，轻轻碰了碰楚云烟的胳膊。

　　“我扶您可好？”楚云烟语声轻柔，只是眉眼依旧低垂。
　　楚云启没有再听到楚云烟喊他爹，心里有些酸酸的不舒服，故意板着脸为难道，“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好”，楚云烟冲楚凌威笑笑，蹲下身子，乖乖的背起楚云启。
　　曾经他们努力保持的安全距离，却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靠近。
　　背上的沉重让楚云烟有些恍惚，却又分外清醒，自此以后，世上将再没有楚云烟这个不堪的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楚凌烟这个崭新的未来。这一刻，他从未有过的轻松，尘封已久的心锁终于解开了。
　　背上的楚云启也是思绪万千，他本以为儿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更别提还能在有生之年听到他亲口叫一声爹，现在便是立刻死了，也是值得了。
　　身下的儿子每一步都走的稳稳当当，那张侧脸卓然出尘中带着乖巧恭顺，楚云启越看心里越满意，嘴角不由带起了笑意。
　　楚凌威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脸上身上犹带着血迹，可神情却是满足无比。
　　曾经他最抗拒的怀抱，曾经绞尽脑汁想要逃脱的网，如今却成了最割舍不断的情。

　　那一天，归云居里，温情融融，一家人终于坐到了一起，吃了一顿难得的团圆饭。
　　饭桌上，每个人都放下了成见，放下了戒备，坦诚的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若干年后，楚凌威坐在太师椅上，抱着女儿林疋念回忆这段往事时，再次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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