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悠

　　楚云烟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左右四顾 ，脑中倏然清明。这是在六叔的府中，他拼力起身，想要下床。
　　“一只病猫，还有力气折腾呢！”一声冷笑，一人踱步进来。
　　楚云烟惶然抬眼，嗫嚅道，“九哥”。
　　“哼”，那素衣宽袍男子将药箱重重的掷于桌案之上，目光里满是恨意。
　　楚云烟低眉垂目，不再言声，眼前的男子是六叔的次子，楚云涛，这个堂兄自小目空一切，好勇斗狠，武功在众弟子中是佼佼者，徐楚之战中，被废去了筋脉，再也拿不得宝剑，自此改学了医药。他对徐家深恶痛绝，对楚云烟这个徐家外孙更是从未有过一丝好脸色，楚云烟心知肚明，自小便躲着这位堂兄。
　　楚云涛打量了楚云烟几眼，突然逼了过去，双手用力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楚云烟呼吸急促起来，却并不反抗，眼见楚云烟脸色潮红，瞳光涣散，气息渐弱，楚云涛才愤愤收手。
　　楚云烟被摔在锦被上，伤口道道绽裂，他却觉不出疼来，只是费力的呼吸，拼命压抑着冲口的咳嗽，小脸一时被憋得通红。
　　楚云涛负手立于一侧，冷冷看着。
　　“十六弟。”楚云羽端着药碗，推门而入，看到一边阴沉着脸的自家二哥，将药碗放到小桌子上，笑着行礼道，“二哥，怎么在十六弟房里，刚才爹还在寻二哥您呢！”
　　楚云涛不吭声，半响才道，“三弟，莫要忘了大哥和小弟是怎么死的！”
　　说罢，转头出门，连药箱也不曾提。
　　浅淡笑笑，楚云羽转身，端了药碗，行至楚云烟床前，柔声细语道，“十六弟，感觉好些了？”
　　“多谢十二哥关心，烟儿没事了。只是白白浪费了六叔的十年功力，烟儿愧疚……”缓过一口气的楚云烟似没事人般。
　　“一家人，说这见外的话干吗，二哥他是无心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安心养伤便是。”
　　楚云烟点头，接过药碗，蹙眉饮下。

　　“啊！”一声惨烈的嘶吼自喉中滑出，楚云烟翻滚下床，自睡梦中醒来。
　　烛光映照下，楚云涛的神色有些慌张，他也实在不曾想到，这一针下去，会如此猛烈，他恨徐家，很楚云烟，但他并不想要楚云烟的命，他原本的打算不过是要用楚云烟试针，希望能找到机会医好弟弟楚云羽的病。然而，这效果太出乎他的意料。
　　他上前想要扶起地上不停翻滚的楚云烟，却被人推开。
　　楚天翼阴沉着脸，抱起地上的楚云烟，一探脉搏，面上神色又肃了几分，此时，楚云烟脉象大乱，气息混乱，已然不妙。
　　来不及斥责儿子，楚天翼将楚云烟抱回到床上，缓缓催动内力，将楚云烟体内狂躁的内息压制下去。
　　半响，见楚云烟呼吸平和下来，才缓缓收回掌力。
　　楚云涛默默站在一边，担忧的看着父亲苍白的脸色和额间的细汗，不敢上前。
　　“爹，您没事吧！”闯进门来的楚云羽几步奔到床前，替父亲拭去汗珠。
　　“我不要紧，云羽，你留下来照顾他吧！”
　　“爹……”楚云羽有些不安，看看父亲，又看看二哥。
　　楚天翼出门而去，脚步略微有些虚浮。
　　“二哥……”楚云羽想向二哥问个清楚。
　　楚云涛却像丢了魂似的，没有作答，之后，也急急推门而去。

　　“爹……”来到书房，果然见到背身而立的父亲，楚云涛愧然的叫了一声，便跪下身来。
　　“云涛，你起来吧，爹知道你并非要他的命。”楚天翼没有转过身，声音里透着无限的疲惫。
　　“爹”，楚云涛膝行几步上前，倔强的仰起头，满眼泪花，“您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好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在乎！”
　　楚天翼这才转过身，俯身拉起儿子，目光幽幽的看着书房墙上爱妻的遗像，良久才叹息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楚云涛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不由哽咽，“爹，爹爹，云涛已经失去娘亲，大哥，小弟了，不想再失去爹您……”
　　说到此，再也说不下去。
　　楚天翼伸手替儿子拭去泪，心中一下子涌起了无限酸楚，眼前爱妻双眸含笑，替自己斟茶的场景，长子云扬意气风发舞剑的身姿，幼子云水扯着自己的衣角，说要快些长大，孝顺爹爹的稚嫩话语，一幕幕，在眼前不停回放，他轻轻叹息，强笑道，“傻孩子，爹爹好好的，平白哭什么，我楚家男儿不流泪。”
　　楚云涛郑重点了点头。
　　“天晚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若你实在容不下他，就不要再去见他了……”楚天翼端详着儿子清俊的面庞，斥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忘不了，当年惊闻长子死在徐家刀下，次子云涛一身是血，经脉俱断，却是撑着身子告诉自己，三弟，四弟都好好的。次子正值风华，一身武功俱废，左腿也落下来残疾，醒来后却笑着安慰自己，从此可以潜心习医，去治三弟的病，这么坚强，这么懂事的孩子，他不能怪他。
　　听父亲如此说，楚云涛惨淡笑笑，“多谢父亲体恤，是云涛不孝，让爹忧心了，云涛回去定闭门自省。”
　　看着儿子蹒跚而去的背影，楚天翼目光又转到墙上挂着的那副遗像上，“馨儿，我做错了吗？”

　　“十二哥”，一睁眼，就看到楚云羽清雅的身姿，楚云烟轻轻唤了声。
　　“十六弟醒了？我这就去告诉爹，爹他是担心的紧呢，对了烟儿想吃什么，我让后厨去做。”
　　看着楚云羽欣喜的面容，倦怠的双眸，楚云烟有些动容，想必十二哥是守了自己一夜，楚云烟抖了抖唇，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世上除了娘亲，，梦姨，六叔外，便是这十二哥对自己最好了。
　　“云羽，累了一夜，回房休息吧！”楚天翼推门而入，怜爱的对三子道。
　　“云羽不累，爹，你看，十六弟脸色好很多了。”楚云羽笑着给父亲行过礼后，故作轻松的道。
　　摸摸儿子瘦弱的肩，楚天翼欣慰的点点头，这三子和仙去的爱妻不但容貌相似，性子也极像，自小因为身子弱，练不得武，说来也是此子的福气了，伴在自己身边，从不见他疾言厉色对过谁，性子一直是这么温和，善良，暖暖的让人心安。
　　见父亲的目光一直盯在自己的脸上，云羽心中微微一恸，想必爹是又在想娘亲了，故作不知的甜甜一笑，“爹，你先看看十六弟，云羽去后厨拿些吃的来。”
　　“好”，楚天翼道，看着儿子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蓦然想到外面天已凉，忙追出去，“云羽”。
　　“爹，还有事情吩咐云羽？”转过身，一如既往的乖巧。
　　楚天翼没有说话，只是解下外袍，罩在儿子身上，然后挥挥手，示意他去，见楚天翼面色黯淡，云羽轻声道，“爹，别生二哥的气，他都是为了云羽。”
　　“爹不生气，你们都是好孩子。”
　　“爹快些回去吧，这外面凉……”后半截的话楚云羽没有说，只是目光瞟了下屋内，那是在示意父亲，不要让楚云烟等久了。

　　楚云烟从床上坐起，只着了单衣，惴惴的立在床边，看到楚天翼进来，轻轻跪下，只唤了一声，“六叔”，便垂下头去。
　　“小子，还记不记得当初我教你武功时说的话。”
　　楚云烟点点头，他不会忘记，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野种，狼崽子，小畜生！”那些大孩子尽情的嘲笑他，用石块打他，穿着破旧衣衫的小云烟一边灵活的躲闪着，一边倔强的回道，“我不是野种，我叫楚云烟，我有爹。”
　　“胡闹，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习武？”一帮孩子立时噤声，一个个低了头溜走，只剩下小小的云烟。
　　“你叫楚云烟？”楚天翼一步步走近，淡淡问道。
　　“嗯”，小小的孩子点头，警惕的打量着对面陌生的男子。
　　“我是你六叔。”楚天翼又走近一步。
　　“侄儿给六叔磕头。”楚云烟立刻跪下，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礼。
　　“想不想学武功？”楚天翼拉起楚云烟，又问。
　　“想”，楚云烟答应的干脆。
　　“为什么？”楚天翼低头看着面前小小的孩子握紧拳头的神情，不禁有些好笑。
　　“会武功，就可以保护娘亲了。”稚嫩的童音，坚定的眸子。
　　楚天翼微微一怔，沉默片刻，方道，“那好，我教你，但你要以你娘亲的性命发誓，此生绝不背叛楚门。”
　　小小的孩子，郑重点头。

　　此生楚云烟对楚天翼只有感激，虽然楚天翼从不曾对他笑过，可是他知道，六叔对他好，很好。
　　见楚云烟点头，楚天翼在桌边坐下，“你不需要对我感激，如今我还是那话。”
　　“云烟明白，此生云烟绝不会背叛楚门。”楚云烟重重的叩头在地。
　　“起来吧，再调养半个月，你便依旧回江湖上吧，我不希望下次还看到你这么狼狈而归！”
　　“云烟谨记六叔教诲。”又叩了一个头，楚云烟抬起头，并没有起身，睫羽轻闪，欲言又止。
　　楚天翼故作不见，推门而出。

　　“十六弟，你怎么了，爹他罚你了？”进屋来，见楚云烟跪在地上，环视屋内，又不见父亲的身影，楚云羽疑惑的问。
　　“是云烟不肖，劳十二哥挂心了。”楚云烟强笑道，欲起身，身子一晃，险些又要摔倒，楚云羽手急眼快扶住了他。
　　拉他到桌边坐下，打开食盒，将其中一碗汤递给楚云烟，“趁热喝了吧，早点养好身子，别让伯母担心。”
　　看着楚云烟喝了几口，才笑道，“烟儿在屋子里乖乖喝汤，我去去就回。”说罢拎起食盒，急急往父亲的书房去。
　　果然，不出所料，父亲正伏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轻手轻脚的走进书房，楚云羽将食盒放在桌角上，轻声道，“爹，喝口热汤再忙吧！”
　　停下笔，楚天翼点点头，喝了两口，笑着抬起头，“羽儿是不是也还没吃东西呢？”
　　难得有些扭捏的，楚云羽难为情的垂了头，“其实，其实刚才熬汤时，羽儿偷偷尝了几口……”
　　“噢？”楚天翼开怀大笑，一把将儿子揽在怀里，点着他的额头，半嗔半笑，“小馋猫，敢偷爹的汤喝！”
　　“爹爹，羽儿，羽儿那是尝尝，怕汤不合爹的口味……”楚云羽挣扎着，面色绯红。
　　幼年时，见娘亲总是给爹熬汤喝，那食盒一打开，满屋子香气，可娘总不让他喝，说小孩子不能喝，于是有一天，他就偷偷溜进后厨尝鲜，结果汤太烫，舌头被烫出了个大大的水泡，也是被爹爹这么笑骂。
　　父子二人同时忆起旧事，楚天翼不禁感叹，当年只会偷汤喝的娃娃，如今也能做的一手好汤了，那滋味和他的娘亲一模一样。
　　“爹爹，羽儿长大了，以后爹再不许笑话羽儿了。”楚云羽将头靠在父亲胸膛，软软道。
　　“好”，楚天翼慈爱的抚着儿子软软的乌发，应道。
　　“爹，汤要凉了。”楚云羽微微扬起头，手撑着桌角想要起身。
　　楚天翼一手用力，不肯放儿子走，另一只手舀了汤，送到儿子嘴边。
　　“爹，这是羽儿特意给爹做的。”楚云羽偏过头，不肯喝。
　　看儿子纯净的眸子无辜又略带窘迫的模样，楚天翼笑的更舒畅，“羽儿，这是爹特意喂给羽儿的啊！”
　　就着父亲的手喝下，楚云羽笑的羞涩。

　　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临行前，楚云烟去见楚天翼，楚天翼不见，楚云烟便在书房外恭恭敬敬的磕头行了大礼，才出门来。
　　门口，楚云羽含笑而立。
　　“十二哥”，楚云烟牵马急走几步，迎至近前，行礼道，“十二哥，如何来了？”
　　“我来送送你，出门在外，一切要小心。”
　　“是，云烟记下了。”楚云烟应道，既而又垂下头。
　　“十六弟放心，伯母那儿，我会叮嘱云鸿去照料的！”楚云羽善解人意的先开了口。
　　“多谢十二哥。”楚云烟眼中盈了泪，不敢抬头，只轻声道。
　　“天有些凉，我先回去了，十六弟多保重。”不待楚云烟再言，楚云羽已然转身回屋去了。
　　待楚云羽走的已经看不见影子时，楚云烟才牵着马独自离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