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悠

　　刑杖又砸了下来，一声声，单调冷漠，敲碎人心。
　　楚云烟很快从剧痛中醒了过来，眼睛被盐水蜇得生疼，他却努力的想要睁开。
　　他太过清楚，也许下一刻，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看一眼，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了。

　　书房内，楚云启一口口喝着冰冷的茶水，似乎要浇灭心中愈烧愈烈的怒火。
　　书房外，楚云烟匍匐在地，一口口痛苦的喘息着，生机渐弱。

　　这时，一阵喧哗声响起，外面突然闯进一个妇人，她不要命的推开众人，哭叫着奔了过来。
　　楚云鸿轻轻吸了一口气，用眼睛示意那些侍卫不要拦截。
　　晓梦推开刑杖，哭着扑倒在楚云烟的身上，手虚虚的抚着那些血淋淋的伤口，眼泪落得更快，“小少爷，你怎么样了？”
　　楚云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拼命示意晓梦离开。
　　他不知道楚云启会不会迁怒于梦姨，他不敢赌。
　　晓梦哭着，拉着楚云烟的手，不肯走。
　　执刑的两人，举着刑杖，看了楚云鸿几眼，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这刑杖是该打下去，还是该放下来。
　　书房内，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行刑的人立刻了然，齐齐用力推开晓梦，刑杖更重的砸在了楚云烟的身上。
　　楚云烟身子一软，血自口中喷出，头也无力的垂了下去。
　　“小少爷，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要撑住！”梦姨的话犹在耳边，只是似乎隔了太远太远，听得不那么真切，有些虚无缥缈。
　　晓梦含着泪，深深地看了一眼楚云烟，毅然决然的走进了楚云启的书房。

　　看到晓梦走进来，楚云启皱了皱眉，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滚出去！”
　　晓梦却没有退后半步，反倒是更快速的往前走，楚云启恼火，刚要叫人把晓梦拖出去，却被晓梦手中扬起的帕子给惊住了，忘了开口。
　　那帕子，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二十多年前用过的帕子，是他的心上人小竹，含羞带怯送给他的信物，帕子是素色的白，只有角落处绣着一抹翠色的竹子，竹林间用浅浅的墨线印着启字。
　　旧物重现，只有一个可能……
　　楚云启一把将帕子抢了过来，细细的翻看了一遍，冷冷的语气里透着惊慌，“你怎么会有这块帕子？”
　　晓梦眼光扫向左右。
　　楚云启一摆手，那些侍卫都退的远远的了。
　　书房里，只剩下楚云启和晓梦。

　　“小花园里的人是你……”楚云启打量着晓梦，艰难的开口。
　　那年，他最心爱的女人小竹死了，他大醉一场，在小花园里乱逛，眼前走过一个女人，他醉的太厉害了，以至出现幻觉，以为那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小竹，他不顾那个女人的反抗，死死地抓住那个女人，玷污了她，而那块帕子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遗失了。
　　事后，他醒来，看到了血，他的脑子嗡的一下清醒，他不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曾以为是哪个丫鬟，心道只要那丫鬟来找自己，他一定会给个名分，会满足她的要求。
　　而今，过了这么些年，那个女人终于出现了，可是自己却不能满足她的要求。
　　因为，他绝对不能放过楚云烟。

　　“我不是那个女子。”晓梦开口，声音里都是苦涩。
　　“那个人到底是谁？”楚云启放下帕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女子是我家小姐。”晓梦毫不畏惧的看着楚云启，目光里满载着愤怒和悲伤。
　　“你胡说八道！”楚云启狠狠地一拍桌案。徐氏是父亲的女人，自己怎么可能……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最清楚。那天，我家小姐在府里迷了路，被你玷污了清白，当时她死了的心都有，我们主仆抱头痛哭。后来小姐说，她不能死，若是她死了，她的姐妹又要受苦了。于是，我们小姐将事情瞒了下来。那块帕子，是我家小姐后来发现的，想来应该是当时混乱中误夹带了。”
　　“你们为什么早先不说？”
　　“说什么？我们当时第一天进门，根本就不知道你的身份，更何况，就算我们知道，一个送去给父亲做妾的女子，被儿子玷污清白，那主家会有什么反应，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赐白绫毒酒上路！”
　　听着晓梦的抢白，楚云启沉默了，若是那时候知道是徐氏，自己会怎么做？徐氏是徐家送给父亲作妾的女子，自己会好意思向父亲索要吗？
　　不，绝无可能，晓梦说的没错。
　　心中隐隐对徐氏有了一丝愧疚，不过这丝愧疚，很快就被更大的愤怒取代。
　　楚云启缓缓的吃了口茶，讽刺道，“就算是你家小姐，那又如何？我不会饶了那畜生！”
　　晓梦冷笑着，一步步逼近，“是不会怎样？但是那次之后，我家小姐就有了身孕，那孩子不是楚天渺的，而是你楚云启的。”
　　“什么！你说楚云烟，不可能！”楚云启几乎要跳起来，这情况实在不在他的预料中。
　　楚云烟怎么会是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他明明是自己的弟弟。
　　“你休要骗我，一定是你想让我饶了他的命，故意编出来的谎话，对不对！”楚云启抓住晓梦的领口，暴躁的逼问。
　　“是不是谎话，你自己可以去想。若不是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会说出来的，毕竟这种身份，对小少爷来说，只怕是生不如死。”
　　一字一句，平静的自口中说出，语罢，晓梦轻轻的笑了笑，目光留恋的转向窗外，污血从嘴角溢出，人缓缓倒下。

　　丹顶鹤，剧毒，楚云启纵然想救，已经来不及了。
　　楚云启颓然的坐倒在太师椅上，真相其实不言而喻。

　　良久，楚云启才找回了一点理智，
　　他慢慢的站起来，看着辗转在刑杖之下的楚云烟，轻轻叹了一口气。
　　“算了吧！”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

　　楚云鸿惊喜之余，只顾着照料楚云烟，对于大哥楚云启的突然转变，根本没有多想。
　　“梦……”楚云烟却没有忘，他挣扎着，想要知道梦姨的情况。
　　楚云鸿哪里知道他的心思，怕他劳神，直接点了他的昏穴，让人救治去了。

　　众人猜测纷纷，却没有人知道，楚云启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放了楚云烟。
　　那天，楚云启拿着那块帕子，一个人去了小花园，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双目通红的回来。

　　黑漆漆的小屋里，没有点烛，只有淡淡的月光映入，若隐若现，衬着屋内的空气尤为沉闷。
　　楚云烟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目光幽幽的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他实在想不明白，大哥怎么会突发善心放了自己，梦姨到底是用什么秘密换了自己的一条命。

　　门轻轻被推开，半响，楚云烟的目光才慢慢的移了过去。
　　梦姨不在了，十四哥回去了，亲近的人都不在身边，谁还会在这个时候来看自己？
　　“掌门……”楚云烟惊诧的抬起头，这个时候掌门来，难道是要和自己谈条件？

　　楚云启没有应声，只是专注的看着楚云烟，静静地打量，似不认识般。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好好看过自己这个……儿子，一转眼，他都二十岁了，长成大人了。
　　若是忽略掉满身不堪入目的伤，其实真的是个漂亮的孩子，面如美玉，剑眉星目，挺巧的鼻，薄薄的唇，健美的身体，一切都昭示着少年的美好，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带给他这么多碍眼的伤……
　　一丝丝的悔意，开始在心头泛滥。

　　若是以往，楚云启不说话，楚云烟也会选择沉默，可是今夜，他真的累了，没有力气去等待。
　　“掌门”，楚云烟不得已又叫了一声。

　　楚云启慢慢收回目光，低低的笑笑，“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放了你吧？”
　　楚云烟点点头，梦姨的死，他不能释怀，楚云启的真实目的，他必须知道。
　　“因为……”楚云启笑了，满是苍凉，“因为那件事和你无关。”
　　这样的解释，楚云烟根本不能相信，他轻笑道，“是吗？可我放了徐家的长孙，仅凭这点，您就不应该放了我吧？”
　　楚云启用手捂住胸口，连连咳嗽了几声，眼睛里溢满伤痛，“你一定要知道理由吗？”
　　楚云烟点点头，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可那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今天，他一定要知道原因。
　　楚云启被这眼神，看的心烦意乱，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吼道，“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
　　突如其来的话语，似晴天霹雳，震的楚云烟脑子一片空白，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如此荒诞……
　　命运难道这么喜欢和自己开玩笑？不会，这绝不是真相！
　　楚云烟抱着最后的希望，勉强抬起头，挤出一丝笑来，“您在说笑话吧？”
　　看到楚云启缓缓摇动的头，想到梦姨决绝的死，娘亲几次的欲言又止，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苍白的面颊上，那双眸子空洞的骇人。
　　楚云启心中一阵抽痛，他艰难的开口道，“对不起，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们……”
　　“不！”楚云烟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摇头。
　　“烟儿”，楚云启心疼的抚上楚云烟消瘦的面颊。
　　楚云烟突然似受了惊般猛地推开楚云启，踉跄起身，狂奔出屋子。
　　楚云启伸手想拦，却连楚云烟的一片衣角都没有触碰到，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夜色之中消失。
　　“烟儿”，楚云启茫然的唤着，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这个夜晚，风有点冷，吹到人脸上生疼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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