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悠

　　窗外雨潺潺，屋内炉火融融，楚云烟靠在塌边，闲闲的捧着一卷诗书，笑容淡淡的看着那群面色不虞的管事。
　　“少公子，身子还没复原吗？”一个粗犷的嗓音，却偏偏透着不和谐的冷嘲热讽。
　　楚云烟低头，微微噙了口茶，语气不咸不淡，“有劳倪管事记挂了。”
　　“少公子，打算何日启程归府？”又一个冰冷的声音，刺了过来。
　　“莫师叔不是都定好了吗，何必来问云烟？”楚云烟抬起头，带着浅浅笑意的眸子，气定神闲的看着莫管事。
　　“掌门已经来信催了多次，少公子难道是想抗命不遵？”又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睥着楚云烟。
　　“云烟不敢！”轻轻四个字，掷地有声，让人不敢生出亵渎。
　　“少公子若是不反对，我们三天后便出发！”莫管事冷哼一声，用的却不是商量的语气。
　　“那就拜托莫师叔了。”楚云烟对莫管事的蛮横无理，似是浑然不觉般，笑盈盈道。
　　待众管事都散尽了，觅风气呼呼的扶了楚云烟起来，不忿道，“一个个真是狗眼看人低！”
　　楚云烟微微摇摇头，“怪不得他们，谁让他们都是掌门的人，忠于其主，也是他们该守的本分。”
　　“那公子怎么打算的？”觅风有些担忧。
　　“刚才不都说好了吗，三天后出发。”楚云烟面上依旧挂着清浅的笑容。
　　“这……”
　　“也不能总赖在这儿不走吧？”楚云烟面上满是轻松。
　　动手泡了一壶清茶，水柱泠泠，透过青碧色的杯盏，暖着冰冷的手指，看着时起时伏的茶叶，楚云烟嘴角不由扬起了一个微笑。
　　“可您的身子……”
　　“没什么大碍，我想拖些日子，不过是等无殇的消息，如今冷安都安排好了，我就安心了。”
　　楚云烟从时玉飞那儿得到冥三少的消息，担心冥三少的处境，又想着自己此次一旦回了楚门，只怕行事多有不便，便将冥三少托付给他的令牌给了冷安，嘱咐他便宜行事。
　　见楚云烟主动提及此事，觅风不由好奇的问，“公子，您为什么不把这事交给……”
　　“将离年纪还小，处事比不得冷安周全。”不待觅风说完，楚云烟就笑着接了过去。
　　自己的事情可以让将离拿来练手，可冥三少诚心相托，事关安危的大事，又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去做呢，一旦出了岔子，怎么对得起兄弟。
　　觅风想了想，便不说话了。
　　楚云烟似乎也陷入了思索之中。

　　古木参差，院子的深处更是清幽，穿过回廊，院中洒落片片伶仃的叶子，任风雨欺凌。

　　“悦寒！”外面有人在喊，中气十足。
　　觅风向窗外扫了一眼，便笑道，“公子，时公子和将离来了。”
　　楚云烟略点了下头，觅风便自觉的去院外守着了。
　　“玉飞，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楚云烟披衣下榻，迎了出来。
　　外面，雨还在下。
　　时玉飞一指身后跟着的将离，恨恨道，“不是我要来，是你这乖徒儿非逼着我来。”
　　将离已经撩衣跪在了楚云烟面前，“师父，您要回去，为什么不带上弟子？”
　　将离水汪汪的眸子里透着倔强和委屈。
　　楚云烟笑了一笑，“离儿这是在质问为师？”
　　“弟子不敢。”抿着唇，将离垂下了头，只是声音里还透着几分不甘。
　　时玉飞自去寻了椅子，这会儿自斟自饮的坐在一边看戏。
　　楚云烟瞪了时玉飞一眼，摇摇头，“我不带着你，自有我的打算。”
　　将离的头又垂了垂，抿着唇不吭声，洁白的面颊宛若出水的白莲，没有丝毫杂质。
　　楚云烟见他赌气，只好上前扶了他起来，软下语气，循循善诱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帮师父做事吗，这次在外边，正好可以和冷总管早些把本事学到手，我也好放心把外面的事交给你。”
　　“可是……弟子不放心师父一个人回那楚门。”期期艾艾的将离抬起了头。
　　“楚门是我的家，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窝，你瞎操心什么？”楚云烟失笑。
　　将离撇撇嘴，没言声，心里嘀咕，那楚门可是比豺狼虎豹可怕多了。
　　“行了，将离，这下放心了吧，你师父神机妙算，怎么会有事，你就别跟着他，拖他的后腿了。”
　　想到自己的确是给师父惹了很多麻烦，将离红着脸不吭声了。
　　楚云烟又交代了几句，便让时玉飞带将离走，这种时候，将离能少露面还是少露面的好。

　　送走了时玉飞，将离，楚云烟心情极为轻松的叫上觅风，说要买几样礼物带回去。
　　觅风为难的摸摸腰间的钱袋，这次出来，财物都是莫管事几人把持着，来的路上，因为要依仗公子，他们还有几分顾虑，而如今他们得了楚云启的准信，对公子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为了不看那几位管事的脸色，这几日的吃穿用度都是觅风自掏的腰包。
　　见觅风这一脸的纠结，楚云烟难得开怀大笑起来，“放心，我不用你的贴己银子。”
　　“公子，我不是小气那几个钱，我是担心回去的路上，若手里没几个钱……”觅风涨红了脸，解释道。
　　楚云烟摆摆手，正色道，“这几日难为你了。”
　　觅风嗫嚅着，垂下头，“都是属下无能。”
　　“好了，高兴点，你不用担心银子，我刚才从玉飞那儿顺了张银票，足够我们花费的。”
　　觅风应了声，眼睛却涩涩的。

　　集市上人来人往，楚云烟心情颇好的拉着觅风东边逛逛，西边逛逛，不但自己买了几样可心的，还给觅风挑了几件，说让他捎给弟弟和朋友，那架势就同一个盼着归家的游子般。
　　觅风的神色黯了暗，公子何时也学会这样自欺欺人了。

　　三日后，启程归家。
　　一路无话。
　　到府门时，楚云启亲自来迎，满面关切。
　　楚云烟大礼跪拜，并奉上带回的礼物。
　　楚云启含笑接过，递给身边的侍从，又双手搀扶起弟弟。
　　兄弟间一派其乐融融。
　　觅风心中稍安，也许真如公子所言，楚云启这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没颜面指责公子。

　　楚云启迎了楚云烟进府，似是无意道，“六叔前几日还念着你，若这几日没事，便去见见六叔吧。”
　　楚云烟欠身应是，笑道，“本想着大哥若没别的吩咐，小弟待会儿换身衣服就去拜见六叔。”
　　“你有这心就好。”楚云启点点头，眼光中闪过一丝怪异，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楚云烟行了一礼，方躬身退下。

　　回房，换了身玄色长袍，对着铜镜，瞧了瞧，见面色还好，方打马出门。
　　在大门前叩了叩门环，半天没人来开。
　　楚云烟轻叹了口气，将马系到一边的树上，自己在大门口跪了下来。
　　楚天翼的宅子不在街面上，因而往来的人并不多，楚云烟足足跪了两个多时辰，看着天色，想着晚饭时间也该过了。
　　楚云烟略略挺了挺酸痛的肩背，垂在袍袖里的手用力握了握，自我安慰道，六叔用过了饭，大概就会出来教训自己了。
　　突然，门从面前打开，里面走出一个仆人，他神色极为肃然的招呼楚云烟进门。
　　楚云烟踉跄起身，跟了上去，心中稍安，六叔肯见自己，总好过将自己晾在门外不理不睬。
　　领路的仆人将楚云烟带到楚天翼的书房外，就飞快的退了出去。

　　楚云烟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方缓步上前，在门口垂头跪了，向内禀告道，“师父，弟子可以进来吗？”
　　“滚进来！”伴着茶盏砸在桌案上的声音。
　　楚云烟身子微微一抖，膝行进了屋，还未来得及大礼拜见，一块砚台就砸了过来。
　　楚云烟本能的侧身想躲，却生生的压住了这一动作，让那块砚台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肩头，又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这才双手捧了那块砚台，恭敬地放回一边的小几案上，恭谨叩头在地。
　　“真是大了，心思也活了！”楚天翼铁青着脸，手指着楚云烟恨声道。
　　楚云烟没有抬头，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闷声道，“弟子不敢背叛楚门！”
　　“你此番设计的不错啊！”
　　“弟子没有。”楚云烟惶恐的抬起头。
　　“掌嘴！”冰冷的声音。
　　楚云烟不敢迟疑，抬手就狠命抽打起自己的面颊。
　　“堂堂的楚大侠，什么时候连个小小的刺客都能算计了？”
　　“弟子不敢背叛楚门！”怕说了将离的事，师父更生气，楚云烟索性什么也不解释。
　　“掌嘴！”楚天翼更是生气。
　　嘴角开始有血珠滚落，楚云烟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师父的话渐渐听不分明，可手还是一刻不敢停的落在两颊之上。
　　楚天翼冷冷的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如玉的面颊已经肿的不成样子，嘴角血丝滴滴滑落，特别是那双清亮透彻的眸子也变得混沌起来。
　　到底是自己多疑了，还是这孩子变了，楚天翼烦躁不安的摔了茶盏。
　　听到声响，楚云烟的手下意识顿了一下，吃力的抬头去看了眼楚天翼，然后慢慢移动双腿，将碎瓷片稳稳压在双膝下，再抬手来抽打自己时，不知是用力过大，还是身子太虚，竟然一头栽倒在地，锋利的碎瓷片深深刺入楚云烟撑地的手掌。
　　楚天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看着这个曾经百般庇护的侄儿，无力的挣扎。
　　“师父，弟子真的起不来了。”楚云烟挣扎半响，最后惶然的道。
　　楚天翼没有应，良久才道，“我要你一句实话，你为什么不肯竞逐副盟主之位。”
　　喘了几口粗气，楚云烟费力仰起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楚家不宜站在风口浪尖。”
　　楚云烟面颊高肿着，说话便有些含糊，不过每个字楚天翼都听的分明。他的心泛起了一丝丝涟漪，这到底是侄儿的真心，还是他搪塞之词。
　　“那我再问你，这次是谁刺伤你的？”
　　“天黑，弟子没看清。”微微顿了一下，楚云烟才开口。
　　楚天翼敏锐的从侄儿眼中捕捉到一丝犹疑，他忙追问道，“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弟子不知。”楚云烟垂下眸子，木然道。
　　楚天翼急了，一脚踢在楚云烟的胸口，“你撒谎，说，到底是谁！”
　　“师父生气就罚弟子吧，弟子真的不知道。”
　　见侄儿几番遮掩，不肯说实话，楚天翼怒火中烧，操起墙上的宝剑，就抽向楚云烟。
　　楚云烟下意识的护住头，左臂上立刻传来一阵剧痛。
　　楚天翼此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哪里还能注意到手下的分寸。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云烟连在地上翻滚的气力都没有了，他睁着一双毫无焦距的眸子，直直的望着漆黑的夜色。
　　因为穿着一身玄衣，看不分明身上的伤，只地上斑斑的血迹，让人看着惊心。
　　“楚云烟，你回答我！”楚天翼嘶吼着，用力拽起地上的人。
　　然而楚云烟却没了一丝反应，嘴角的血汩汩而出。
　　看到那血，楚天翼慢慢冷静下来，急急将人抱到榻上，轻轻唤了几声“烟儿”。
　　楚云烟没有反应，似是没有听到。
　　楚天翼只觉得楚云烟的身子又冷又湿，移开手，才发觉自己的手上红通通一片，震惊之下，撕开楚云烟的衣袍，他的手不禁再次抖了起来，那衣下的肌肤似是被血糊了一层，让人不忍卒看。

　　一回到楚门，楚云烟就打发觅风回去休息，觅风也没有什么事情做，趁着没人注意，带了礼物，偷偷溜出府，去看弟弟禹风。
　　禹风听哥哥讲了事情的大概，沉默片刻，才踌躇道，“六老爷不会轻易饶了少公子的。”
　　觅风一惊，知道这句话绝不是弟弟的心血来潮，也来不及多问，就匆匆赶去楚天翼的宅子。
　　然而，当看到眼前的这番景象，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衣衫破碎，乌发散乱，目光空洞，在院中爬着的人竟然是他高贵如云的公子。
　　“公子！”觅风惊叫一声，扑上前去。

　　楚天翼去拿了药回来，榻上便没了楚云烟的人影，他追到院中，正看到觅风抱着楚云烟，一边叫，一边哭。
　　“你带他回去吧！”微微叹了口气，楚天翼转回屋去。
　　也许自己对他还是存有芥蒂的吧，否则为什么明明知道他不会背叛承诺，还是本能的选择不相信他。

　　觅风背起楚云烟，握拳的手嘎吱嘎吱作响，他好好的公子怎么能让这些人糟蹋，欺辱。他冲动的几乎想带着公子立刻去找冷总管。
　　可下一刻，他又冷静下来，若是此时走了，那公子的罪名就坐实了，公子清醒以后肯定会怪罪自己的。
　　终于，他还是默不作声的背着楚云烟回到了楚门那个他一眼都不想再看到的地方。

　　楚云烟连着几日高烧不退，药汤枉然，人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昏迷时会落泪，可清醒过来，又只淡淡的笑着，看不出一丝异样。

　　晓梦本已搬出府，可听自家男人说楚云烟大病不起，连孩子也不顾了，急急忙忙就跟着胡德宝进了府来。
　　看到楚云烟憔悴不堪的模样，晓梦的泪一直落个不停，直到觅风说，楚云烟睡一会儿大概会醒来，晓梦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奔向小厨房，她记得，从前小少爷是最喜欢吃小姐做的蒸鸡蛋糕的，小少爷病了，别的吃不下，鸡蛋糕应该还是能吃一点的。

　　头炸了似疼得厉害，楚云烟费力的睁开灼热的眼皮，眼前没有梦里拉着自己亲亲热热说话的娘亲。
　　“好累”，他喃喃道，伸手欲拉开压在身上的被子，却有人抢在他之前，压住了他的手。
　　楚云烟慢慢的把目光定在了那人的脸上，视线里一片模糊，辨不分明面容。
　　“小少爷”，抓着楚云烟的晓梦，哽咽难言。
　　“梦姨，你怎么来了？”楚云烟轻轻的笑着，牵动嘴角，还是疼的厉害。
　　晓梦的泪就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小姐若还在世，看到小少爷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该有多心疼。
　　“梦姨，不哭了，烟儿好好的呢。”感觉到手背上有冰凉的水珠滴下，楚云烟吃力的安慰着。
　　“嗯嗯”，晓梦一个劲儿点头，抹了把泪，将小桌上的素花碗端了过来，“小少爷，来吃点东西吧，奴婢刚做好的鸡蛋糕，还热着呢。”
　　“好！”楚云烟应道，觅风一喜，忙上前帮忙，扶楚云烟靠在床榻上。
　　晓梦舀了一勺鸡蛋糕送到楚云烟口中，楚云烟辨不清楚滋味，直接吞了下去，好几日没有吃饭，鸡蛋糕刚下肚，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涌，面上却强笑道，“梦姨的鸡蛋糕还是甜的。”
　　晓梦面色一暗，拼命忍住泪道，“谁让奴婢只会做这一种，讨不得小少爷的欢心。”
　　楚云烟压着胸口咳了两声，“梦姨做的烟儿自然是喜欢的。”
　　“小少爷想吃什么，奴婢去做。”晓梦心中酸涩。
　　楚云烟歪头想了想，才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想吃梦姨煮的面条，要里面藏着荷包蛋的。”
　　“奴婢这就去做，小少爷先歇会儿。”晓梦几乎是夺门而出，眼泪瞬时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止不住。
　　“怎么了？”胡德宝不解，揽住了妻子。
　　“刚才我给小少爷做的鸡蛋糕里根本没放糖，怎么会甜，小少爷怕是不好了……”
　　“不会的，少公子他福大命大，以前都没事，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胡德宝安慰着。
　　晓梦眼泪落的更凶了，她朝着徐氏墓地的方向叩拜下去，口中念念有词，“小姐，您在天上一定要保佑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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