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悠

　　今冬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了大半夜，早上刚停，院子里的积雪尚未打扫，举目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甚是凄凉。
　　“咳咳”，烧的暖和和的屋子里，楚天渺按着胸口，咳得无力。自从入秋，他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迅速衰败下去了。
　　丫鬟递过来一碗药粥，楚天渺蹙着眉，摆摆手，示意拿走。
　　楚云启上前替父亲抚着胸口，低声哀求道，“爹，您多少喝一点吧。”
　　楚天渺闭目摇头，神色痛苦。
　　楚天渺不再相劝，心疼的扶着父亲躺下，示意丫鬟出去。
　　“那畜生如今怎样了？”停了半响，似是又有了力气，楚天渺方睁开眼睛。
　　“正如六叔所言，他是个练武之才，如今只怕江湖上少有人能敌了。”楚云启拿了块热毛巾，边给父亲擦着头脸，边道。
　　“派人盯紧点。”楚天渺无神的双目猛地一寒。
　　“爹，您就放心吧，我都安排妥当了。”楚云启低声道。
　　“启儿”，沉吟片刻，楚天渺又道，“去传我的命令，徐氏不守妇德，大厅示众，杖责三十。”
　　“爹，那徐氏柔弱的一阵风都能吹倒，杖责三十，我看只怕直接就要毙命当场了。”楚云启神色间有些迟疑。
　　“她能死？哼！”楚天渺不以为然的冷笑。
　　“孩儿明白了，这就让人去办！”楚云启愣了一下，方了然的笑道。

　　大半年不见娘亲，楚云烟几乎是一阵风似的跑回楚门，直奔北面的偏宅，还隔了老远就喊上了，“娘，娘，烟儿回来了！”
　　然而，无人回应。
　　楚云烟奔到门口，门大开着，地上凌乱不堪，里面没有一个人。
　　楚云烟浑身一震，急急步出门来，看到雪地上七零八落的脚印，脑子轰然炸想。
　　“娘！”他一路追着脚印，来到大厅。
　　大厅上，徐氏仅着单衣素裙，被两人大汉摁倒在红木长凳上，宽宽的板子，一左一右砸在徐氏单薄的身躯上。没有哭喊声，也没有求饶声，只看得到板下的人，身躯抖动的剧烈。
　　丫鬟晓梦被两人制住，挣脱不得，只能是无力的哭喊求饶放过自家小姐。
　　楚云烟目眦尽裂，几乎是一下子就越到近前，推开两个执板的大汉，剑眉倒立，厉声斥道，“你们凭什么打我娘亲？”
　　“烟儿，别怪他们。”板下的人，柔柔一笑，便晕死过去。
　　“娘”，楚云烟抱住娘亲，眼泪刷的落了下来。

　　“我当是谁这么大胆，掌门亲下的命令，也敢阻拦？原来是我们威震江湖的楚少侠啊！”满是嘲讽意味的话语，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口中优雅吐出。
　　楚云烟这才发现，坐在大厅一角的那个男子是自己的二哥楚云和，他愣怔的抬起头，不可置信般的叫了一声，“二哥？”
　　楚天渺的次子楚云和当年武艺出众，年纪轻轻便执掌鸣霜剑，然而徐楚一战中，双腿被废，再也无法站起来，自此消沉颓废，不愿再在人前露面。
　　“谁是你二哥，我楚云和可当不起你楚少侠的一声二哥！”极其生疏淡漠的语气从满面笑容的楚云和口中飘出。
　　“要云烟如何做，二少爷才会消气，放过我娘亲？”将娘亲交给晓梦，楚云烟在楚云和面前跪下，平静的问。
　　“云和可不敢！”楚云和只是笑，拍拍椅子的扶手，家仆立刻会意的推了轮椅进屋。
　　楚云烟慢慢从地上站起，冷冷的扫了一眼那两个还握着木板的大汉，“掌门那儿，我自会去解释！”
　　说罢，背起娘亲，掉头便走。
　　将母亲送回屋内，楚云烟头也不回的转身便去。
　　晓梦追出来，担忧的喊了一声，“小少爷”。
　　“照顾好我娘，我去去就回。”楚云烟没有回头，目光里此刻只有悲愤。

　　闯进南院时，温暖如春的屋内，楚天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
　　“掌门，云烟有几句话想请教掌门！”楚云烟在屋门口跪倒，将头高高扬起，朗声道。
　　“来人，将这不孝孽障，拖出去重责五十！”楚天渺没有睁眼，只冷冷的吩咐。
　　有人来拉楚云烟，楚云烟猛地甩开，自己走到院中，干净利落的去衣，跪倒。
　　木杖打在身上，楚云烟一动不动，神情似冰雕般冷漠。
　　五十杖一结束，楚云烟便站起身来，不顾背后的鲜血淋漓，将白袍穿好，举步又入，“掌门，云烟求见！”
　　“抗命不遵，重责一百！”楚天渺依旧连眼睛都不睁，暗哑无力的声音里，威严丝毫不减。
　　楚云烟返回，倔强的跪下，一百杖过后，雪地里一片嫣红。
　　楚云烟咬牙起身，面色惨白，却是一声不吭，再次上前，“掌门，云烟求见！”
　　“重责二百，立即执行！”这次是楚云启传的话。
　　沉重的木杖之下，楚云烟终于承受不住，“哇”一口血自肺腑之中喷溅而出，人痛苦的单手撑地，直不起身子来。
　　然而，二百杖结束，他还是不曾放弃，费力的爬上楼台，唇边鲜血刺目。
　　“掌门，云烟求见！”
　　“滚！”楚云启自里面步出，一脚将他踢下楼台。
　　楚云烟发狠的又爬上楼台，用尽全力，似疯了般吼道，“云烟求见掌门！”
　　楚云启迟疑，屋内传出虚弱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楚云烟一点一点爬进屋内，身后铺出一条血路。
　　“掌门，若是云烟有错，您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可您为何要对无辜的娘亲下手？”仰起头，扯动破碎的嘴角，楚云烟第一次质问父亲。
　　“她不过是徐纵海献给我的玩物，我想怎么处置，用得着你来教训！”楚天渺从床上坐起，面上冷若冰霜。
　　“辱妻便是自辱！”楚云烟不甘示弱的顶撞。
　　“她不是我的妻子，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婢子！”楚天渺一字一顿，苍老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自负。
　　“掌门，试想，若是徐纵海真的疼惜娘亲，又怎会将她送入楚门受苦，所以娘亲不过是徐门的弃子，您怎么对娘亲，徐纵海都不会有半分难过。况且出嫁从夫，娘亲既然已经嫁进楚门来，她便再与徐家无关，您何必还要因为这个姓氏难为她。”楚云烟仰起头，满脸泪光。
　　“好好好，你倒是出息了，什么时候去找你的外祖父来灭了我楚门啊！”楚天渺怒极而笑。
　　“云烟姓楚，不识什么外祖父！”楚云烟不卑不亢，从容而对。
　　“好啊，难得徐氏有你这么个聪慧能干的儿子，今天我便答应你一个条件。”楚天渺将头靠在枕头上，神情又恢复了平淡。
　　“云烟只拜求掌门，能善待娘亲。”楚云烟匍匐在地，恭敬叩头。
　　“好，我答应你。”楚天渺慢慢的点头，对一边的长子道，“云启，你让人将徐氏接到翠景园，以后就按妾室标准对待。”
　　“多谢掌门恩典！”楚云烟的声音突然变得微弱，然后人无力的伏到地上，血从那只死死捂住嘴的手里不断沁出，滴滴答答敲落在地板上。
　　“退下吧！”楚天渺闭上眼睛，似是没有见到那满地的血迹。
　　楚云烟应了一声，慢慢的挪动身子，一步步后退，胸口似是要炸开般，窒息的疼，他迷迷糊糊的退着，退着，突然脚下一空……
　　“小少爷”，一声惊呼在耳边炸响，从高台上跌落下来的楚云烟一下子清醒过来。
　　“小少爷”，晓梦哭着扶起楚云烟。
　　“梦姨，娘亲如何了？”楚云烟的唇角不断溢出血来，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目光急切的盯着晓梦，生怕从她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小姐醒了，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晓梦看着浑身是血的楚云烟，满脸是泪。
　　楚云烟听到这话，似乎放下心来，自己慢慢站稳，可刚走了两步，就因体力不支，栽倒在地上。
　　“胡德宝，快点过来帮忙！”晓梦急的大叫。
　　胡德宝是楚家的护院，对丫鬟晓梦一直暗中喜欢，晓梦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从来不作回应，今日看到胡德宝在巡视，也顾不得避讳，大喊了起来 。
　　胡德宝愣怔了一下，继而笑了，飞速的跑过来，背起楚云烟。
　　“梦姨，不用管我了，我运功调息下就没事了。刚才父亲说要让娘搬到翠景园，你回去帮忙收拾收拾，让胡叔送我回去就行。”楚云烟见晓梦满脸的不放心，虚弱的安慰道。
　　“胡德宝，你替我好好照顾小少爷！”晓梦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的嘱咐。
　　“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呢！”胡德宝语气异常温柔。
　　楚云烟无声的笑了，他想等过了年，就去求父亲，让父亲做主，把梦姨赐给胡德宝，梦姨守着娘亲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也该得到幸福了。
　　“小少爷，到了！”来到楚云烟的屋前，胡德宝转头对身上的人说。
　　没有反应。
　　胡德宝忙把人放下，这才发现楚云烟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已然昏迷多时了。
　　胡德宝一脚踢开门，小心的把楚云烟放到床上，想要替他脱去沾满血迹的外袍，可是衣服已经和肌肤黏在一处，脱不掉了，稍用点力气，便会带下皮肉来，胡德宝一筹莫展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胡叔”，一声极其微弱的呼叫。
　　胡德宝一喜，忙低头半跪在床前，“小少爷，您醒了。”
　　“胡叔，麻烦你，帮我去打一桶水来。”楚云烟吃力的道。
　　“好好！”胡德宝忙奔出去，不大工夫就拎了一桶水进来。
　　楚云烟慢慢起身，下床，颤抖着双手，将水举起，兜头浇下。
　　“小少爷！”胡德宝大惊失色，想要阻拦，已经不及。
　　楚云烟转头对胡德宝笑笑，脱去身上的衣服，俯身到床上，“胡叔，麻烦你给我上药！”
　　胡德宝看着那撕裂的皮肉，握着药瓶的手，开始发抖，他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胡叔，你把药都撒上去就行。”楚云烟见胡德宝半响没有动作，抬起窝在臂弯里的头，善解人意的回头对胡德宝道。
　　“好……”胡德宝抖着唇，闭上眼睛，手一颤，药洒了下去。
　　楚云烟身子一挺，双手紧紧的攥着床单，冷汗涔涔滑落，然而，人却一声不吭，好久，才虚弱的道，“麻烦胡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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