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谍香

作者:惜夕西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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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氏玉璧



      虞从舟走后那几日,边境并无异常。但到了第九日,匈奴将军谷巴廷果然率众来攻。至于原因,或许真是因为获悉赵军主帅离营,也有可能是那多名匈奴暗人无一人返回,因而领军前来一探虚实。楚姜窈将事情一一禀报给主人知悉。

      赵军的各处暗伏的确钳制住匈奴人的几波进攻,但匈奴人海战术,来势不绝。幸而五日之后,虞从舟返回西境,并且率领一支人数不多、却是赵军最骁勇的胡服骑射之军,大破匈奴主军,歼敌两万有余。匈奴主将谷巴廷亦在乱战中被射死,剩余匈奴部军四下溃逃

      ……
      转眼到了来年初春,东线战事捷报频传,廉将军连下齐国十数城,直捣齐国都城。

      直至此时,齐王方才发现苏秦竟是燕国派入齐国的间谍。因而苏秦多年来怂恿齐王废黜贤良、政令残暴、穷兵黩武、私吞宋国,就是为了使齐国陷入内忧外患,挑起其他诸国对齐的愤懑、使五国结盟来伐。齐王盛怒之下将苏秦车裂处死。但齐国此时已然兵败如山倒,难敌五国联军之厉。

      廉将军与燕国大将乐毅合力之下、攻破临淄,齐王仓惶出逃,逃至莒时被近臣所杀。五国很快瓜分齐国七十余城。这一仗后,齐国势力大减,终难东山再起。

      伐齐大军悉数回到赵国,西境空匮的压力也大为缓和,赵王即招虞从舟返回邯郸。

      此番夺得齐国诸多城池,廉将军功不可没。赵王欲拜他为上卿。相邦平原君出列上奏,称虞从舟严守西境,击退匈奴来犯,使赵国不至于腹背受敌,令东线将士可稳定军心、聚力伐齐,亦是大功一件,理应晋爵。

      赵王欣然点头,以为二人共升上卿,乃赵国双喜,宜择日同拜。

      虞从舟正欲出列谢绝,忽然触到赵王幽幽一个眼神,他又收了脚步。或许,王是怕廉将军独大、日后会有专权之忧,因而亦同升他为上卿,是为君王平衡御臣之术。

      不过群臣中自然有好事之人、为廉将军不平,在朝堂上造势,说虞从舟区区小功,怎可与廉将军的奇功相比,居然也被升为上卿。

      虞从舟并不理会。既然王要的就是稳中有乱的朝堂,自己便做那众矢之的又如何。

      一些本来就喜欢拉帮结派的臣子于是蜂拥来到廉将军的府邸,贬虞抬廉,欲博得廉将军的青睐。不料反而惹怒廉将军,全遭“送客出府!”,廉将军立于府门口,冷冷睨看诸人说了句,“大王亲政,虞上卿功不可没。去年此时他就该升做上卿,尔等宵小休要误国!”

      一语激起千层浪,赵王亲政究竟与虞从舟有何关系,坊间于是流传开各种传闻。但写史之臣只字未提,那一段事终于还是一个传说。

      虞从舟心中感激廉颇,但一个谢字太轻飘。因而朝上事务,他总与廉颇商量会意,朝下相遇,他亦总是恭敬礼让。廉颇因此曾与近臣笑道,“与虞卿同朝为臣,颇之幸!”

      虞从舟心中平和,他知道这正是王上最想要的平衡关系:廉颇与他互相欣赏、也互相牵制

      ……
      而不久之后楚国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缘起三百多年前,楚文王在位时只对申国的亡国国君情深如寤、予取予求,临终,他怕申候不见容于太子等人,遂将楚国镇国之宝和氏璧赠与申侯,嘱其逃命他国。

      失传了几百年的和氏璧在这一年春天忽然又重现乱世,原来仍为申候后人申桤所持。楚王以此为耻,闻信勃怒,派兵剿杀申桤、并欲夺回和氏璧。

      申桤一路逃命,携璧北上,直奔赵国,更将和氏璧献与赵王,以求庇护。

      赵王得此传世绝宝,欣喜之余,在王宫大宴群臣、共同赏璧。

      那一日,虞从舟本以为楚姜窈定是最想凑热闹的那一个,但回到府中,楚姜窈却来向他辞行,说她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要离开几日,等办完了,她自会回邯郸。

      虞从舟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错落感觉,这么多日子以来,似乎有些习惯她在身边。他很想知道她所说的重要事情是什么,也很想问她、究竟何时才能回来。但这些问题都卡在喉间,问不出口,终是平添堵郁

      ……
      而和氏璧在赵王怀中尚未捂热,秦王便已得悉此事。范雎建议秦王假意用十五城向赵王换璧,以挑起事端。

      秦王很快遣使赴赵,以十五城为饵,请赵王换玉。赵王踌躇难定。秦国这一招以礼相请、以城换玉,不答应怕是行不通,那样便给了秦国口实,或引起攻伐。但秦王分明没有诚意,只怕送去玉璧,却连空城也得不到。

      此时近臣缪贤推荐其门客蔺相如为使,护玉入秦。蔺相如为人坚毅有智,但他毕竟是一届文臣,使其在明,必须要有人暗中相护,方能保全和氏璧。

      平原君闻知此事那日,虞从舟正在他府中。平原君疾步转去后园,远远看见从舟坐在亭中,他蹙眉喊道,“是不是、又是你去?!”

      从舟彼时正在饮酒,听见赵胜声音,稍一停顿,但仍是没有答他,只一仰头饮尽杯酒。

      “为什么你每次来我府上,都是为了离别在即?”

      从舟笑着给他也满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那下次不来了,可好?”

      “虞从舟!”平原君气恼地不肯接酒,“究竟是王兄想要你去,还是、你又主动请缨?”

      “有分别吗?王所想要,便是我想做的。我不想见王担心忧虑。”

      “那我想什么就不重要吗?每次见不到你,我都担心忧虑!”

      虞从舟神情一憷,面有尴尬,不知从何说起。

      “这事不能让廉颇去么,你是上卿,又不是暗人!”平原君急道。

      从舟笑了,“廉颇也是上卿。”

      见赵胜不语,从舟走近他,缓缓拉起他的左手,在二人间摊开,又跟着展开自己左手掌心,以掌缘靠上赵胜的手、低着头说,“你忘了?从小你总说、我们掌心的纹线是一样的,”他抬眸望着赵胜,笑容比月光更加清隽,“所以不用担心我,我会活得和你一样长”

      ……
      秦王催促甚紧,蔺相如与虞从舟一行即日便要护送和氏璧出发。只是与楚姜窈分别日久,她仍未回来,虞从舟心中焦虑,却无人可咐。

      还有几日就是清明节,虞从舟整理了祭物,到禾山为娘亲提前扫墓。之后,又行至楚氏墓园,祭扫江妍之墓。他坐在墓碑前,从府中新卉、到宫中逸事,都娓娓道来。唯独姜窈的近况,他心中有太多感受却说不出口,捱到最后竟一字未提。

      说着说着已是天黑,他一愣神、才发觉这几年来,每逢春分、清明,楚姜窈总是有事外出、不在邯郸。细数之下,她竟从未在清明节里来给楚氏墓园上过坟。

      他心中微微有种说不出的恼意,难道祭拜亲人对她来说就这么不重要么?即使她自幼与家人走散,但如今毕竟认祖归根了,怎么竟连最起码的孝道都不知守呢?

      可是他永远也不知道,姜窈此时、孤单一人瘫匐在几百里外的莫梨山谷中,浑身浸血,体无完肤。自从多年前、姐姐在她血脉中埋下‘命追’之毒后,每年春分至清明这十五日间,都是她的炼狱之劫。

      春花开的越烂漫,她身上的毒性便越烈、漫骨烂肤,叫她全失人形、如鬼如魅。

      她害怕被人看见,因而每年春分之前、就躲进空寂幽暗的莫梨谷中。那里野兽少、不会将她叼走,人迹更少、不会被她如鬼般凄厉的哀嘶声吓到。

      这一日始终有雨,雨水落在她的裂肤上、嘶嘶沙沙地痛。她早已无力挣扎,任痛意烧灼全身。呼吸之间、全是血腥之气、混杂着泥水的苦凉。毒性亦令她的骨骼多处断裂,她无法行动,勉强爬了几尺,抓过草丛中的几只蘑菇塞进嘴里充饥。

      待雨停时,已是深夜、山谷里漆黑无光。她左手指尖摸上一颗小石子,努力将它推到旁边的一堆小石块中。

      她又重新数了数,已经七块石头了,她僵痛发麻的脸上淡淡映出一点笑。毒发之痛常常令她的意识忽沉忽悬、难分晨昏,她只能靠清醒的时候、每夜堆叠一颗石头以记录自己熬过的日子。

      已经熬过七日了……过去一年她无大功亦无大过,主人总算赏了她今年的解药。她看着石头子、一遍一遍跟自己说,再熬八天、毒性就会消散了… 不知道小盾牌是不是也得到解药了呢?

      想来可叹,她与小盾牌相识于人间地狱、早看惯生死,但每年此时,却反而最怕让对方见到自己垂死凄苦的样子。

      这许多际遇她永远都看不懂。就像当初在魏国大梁,若不是为了救淮哥哥、她怎会被姐姐投入死士营?但若不是做了死士、负伤垂危,她又怎会被姐姐看见身上胎记、认回亲人?

      她涩涩地笑了笑,想起姐姐那张绝美的脸… 意识愈加痛苦沉沦。毒血缓缓从她溃裂的皮肤中渗出,染红了身下整片草坪。她像一只坠进陷阱的幼兽、呃呃哀叫、无人听闻。她双手深深抠入泥中,一遍一遍忍过痛意肆虐。直到天色微亮时,她仿佛被撕裂了全身的骨骼、终于再无意识、重又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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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小舟和小窈一起潜行入秦,开始完璧归赵的一段旅行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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