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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衍二十七年,这一年的隆冬特别的冷,雪花飘飘散散覆满了西长街,护城河结了冰,玉带似的绵延而去。有谁知道,就在这一年,我生命中的全部念想终于弃我而去。又谁知道,我的一生在这一年全然变了模样。
------恪儿
戌正时分,西长街的梆声又响了,日子一天天的过着,这梆声也一天天的响着,年数久了,梆声重叠了,日子也重叠了,便也分不清是昨天还是今天。剪烛窗下,不过出现在书里罢了,出现在后宫女人们的巴望中罢了,夜深风停以后,自个的心事也只能留给自个听。
初春的天半夜也是凉飕飕的,风挂的起劲,连毓秀宫门口两个大红灯笼都被刮灭了,留着两个鬼魅似的空壳左右碰撞着。
“主子……”,刚进屋门,人还都是僵的,兰束便踉跄着走了过来。恪儿就这样看着兰束一步步的走向她,愣是挪不动步子。早些时候派兰束出门儿打探消息,自己倒像是也出去了,手上拿着书,看了半晌,竟是连一页也没翻过去,敦儿看着兰束,张了张口,却是发不出声响。兰束刚从外头回来,脸上的寒气遇了暖,一抹的全化开了,留在脸上,连着泪水,像花脸猫似的。
“安王爷……殁了”,兰束像是浑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空牢牢的,就势跪了下去,只能软软地伏在地上,抽泣着。半晌听不见声响,兰束抬头看向恪儿,却见恪儿浑身发颤地站在那,脸色惨白的怕人,嘴唇泛着青色直打着哆嗦,几次张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兰束连忙起身,也顾不得擦泪,忙扶着敦儿坐下。
“主子,安,安王爷……戎马一生,死在军中,也算是死得,死得其所,您千万放宽心,别伤了身子……人,总会有这一天的,”像是知道自己现在的话是根本没有用处的,甚至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被泣声代替了,帕子早哭湿了,一辈子的泪像是都攒到了今天一股的全流了出来。
“主子,你说说话,就是哭出来也是好的,您这样,奴才看着害怕”,兰束只眼巴巴地看着恪儿,跪上前去直摇恪儿的胳臂。恪儿却像还是没有回过神,愣愣地看着屋门,像是要看出去,看到谁似的。
“你连最后一面都不给我瞧,说走就走,都不告诉我一声,你……”声音轻的像是有阵风就能给刮散一样,飘呼呼的。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呀”兰束边哭喊这,边使劲地摇着恪儿,想把她摇醒。这下,恪儿方才回了神,看向兰束,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伸手摸了摸她脸,手是颤的,声音也是颤的。
“打记事儿起,就只知道你,只惦着你,这下可好了,再也不用累了,可以喘口气了”嘴角牵起一丝微笑,可她不知道,早已泪流满面。
兰束抬头看着敦儿,心像是撕裂开来,疼的死去活来,一路走来,她看着他们在刀尖上走来,折磨自己也折磨对方,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果,一个克死他乡,一个生不如死。
烛台上的蜡烛还在烧着,映在窗纸上的烛影来回的摆动,就连这晕黄温暖的光也透着些许苍凉,独独映在窗纸上,一生都注定这样无滋无味地熬着,到了蜡烛烧到了底,也就完事了,也就干净了。蜡烛烧着烧着便没了,也不知道蜡烛自己个儿疼不疼,人熬着熬着也就熬到头了,倒也不知道疼了。
第二天一早,毓秀宫门外头的几个小丫头便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昨个晚上兰姑姑回房时眼睛可红了,肿的有核桃那么大。”墨屏边扫着地边小声地对旁边的画竹嘀咕着。
“真的?你可别乱说,小心被兰姑姑知道了,撕了你这小蹄子的嘴”画竹作势就要撕墨屏的嘴,两个人便打闹起来。
“干什么呢,一大早起来就这么不规矩,毓秀宫的规矩什么时候都没了”,兰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屋门口,两个小丫头打闹的起劲根本就没有留意。一听兰束的训斥声,连忙撒了手,跪了下去。屋里的丫头太监们都知道,这兰姑姑性来温和,待人待奴才都好,只是一旦忤了主子,忤了规矩,定时要严罚的。
“说吧,怎么个回事,一大早的,怎么这么没规矩”,声音还是软软的,但在丫头们听来可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兰姑姑,奴才们该死,奴才昨个晚上给姑姑开门时,见姑姑眼睛通红,怕是迷了眼睛,问画竹到底怎么个说法呢,不想说着说着便开起了奴才的玩笑,便闹了起来,求姑姑绕了奴才们”墨屏忙忙说道,连头都不敢抬,冷汗就着面颊流了下来。
墨屏见画竹愣愣地看着自己,忙拿胳膊碰碰她,畵竹刚反应过来,忙磕头“是的,奴才该死,求姑姑绕了奴才们。”
听了墨屏的话,兰束稍愣了下,道:“事情该是怎样就是怎样,不用藏着掖着,且不说你们也瞒不了我,再犯错就到外头粗使嬷嬷那儿领活吧,定是不饶你们的。”说罢,兰束便转身回了屋。留下伏在地上的两个丫头连连道“谢兰姑姑,谢兰姑姑。”
兰束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径直向内室走着。
“别为难她们,还是孩子呢。”恪儿斜斜地靠在软榻上,对刚进屋的兰束道。
“原来您听到了”,兰束走到红木柜上拿了云锦夹被被盖在恪儿身上,又转身倒了杯茶。“奴才倒不是气她们私下议论什么,气的是墨屏不说实话,咱毓秀宫要不得这样的人”,兰束把热茶捧给恪儿,伺候着恪儿喝了两口,又道“平平的没事还有挑眼的呢,何况……”看到恪儿的眼神后,生生地把下半句话咽进肚子里去。
“兰束,昨儿晚上的事情再也不要提了,定不能让旁人知道咱们专门打听过”,恪儿起身走向窗边,若有所思的看着外头,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兰侧身束偷偷地擦了擦眼角,生怕恪儿看到自己哭了,
“是,格格,奴婢记下了。”兰束伏了伏身,见恪儿要起身,便上前搀扶。
“我只要安王府阖府平安……拼了命也要保全。”恪儿由得兰束扶她起身,这话像是说给兰束,也像是说给自己。
“这又是何苦呢,这么多年下来,平白的劳累了多少”兰束看着她这从小一处长大的主子,想着过往的种种不免伤心起来,眼睛也红了。
“瞧瞧你,这是怎么了,真成兔子了”,恪儿边打趣边拿帕子给兰束擦。
这话说的兰束也“噗嗤”地笑出了声。
“主子”,墨屏在屋门口道,掀了棉毡,引着身后宜宁宫的岸芷进了正屋,墨屏和岸芷向恪儿请了安。
“宜宁宫福公公方才来传信儿,说是皇后娘娘请主子过去小叙,这会子还在外头侯着呢”
“好了,知道了,告诉福公公说我马上就到,赏银按例递上,去吧。”
“是,奴婢知道了”,说罢便退了去。
兰束伺候恪儿梳头,瞧着丫头走远了道“格格,皇后不会为了安王爷的事吧?”
“八成是,我打小养在安王府,进宫前又同皇后要好,想来是怕我伤心,安慰些吧”,恪儿放下手里的木梳“这么一来,我倒想求个恩典,回安王府一趟,总要见最后一面的。”恪儿看着手中的檀木梳,根根光滑细致,泛着泛着亮光,上面雕的是锦花团簇图,那样的做工细腻,看着就喜庆,只是现在只有愈加的苍凉罢了。
兰束儿取了套鹅黄的细纹滚边簇花加袖袍来,恪儿瞥了一眼道“换别的吧,前些个时候容娘娘差人送来的烟雨缎子,你不是制成衣服了么,就那套吧,颜色正好。”兰束儿迟疑了下,“格格,去宜宁宫穿的这样素想必不好吧,万一再碰上万岁爷,又该给您脸色瞧了。”
“不妨事的,皇后邀我过去,必是知道皇上不会过去的,拿来吧”
已是初春天气,什么都暖暖的,从紧底里透出一种慵懒的味儿,倒像是陈年的袄子熬过一个冬天后又被翻腾出来,在太阳下头烘晒,泛出沉沉的气味儿,是一种稳妥的滋味。这些个莫名的气味儿混在一起却也是春天最少不了的。檐下的鹦鹉叫的热闹,浑身翠翠的颜色看的人也高兴。阳光穿过纸糊的镂花窗,正正地照在敦儿的脸上,真就一个侧面的剪影,连着发丝都瞧的清楚,口中念念有词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兰束看了眼恪儿,笑道“这景言公子的词真是好,连万岁爷都瞧着喜欢,却是跟明相一点不像。”
恪儿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景言公子的词好,又好在哪,还不是跟着瞎起哄。”恪儿撂下书,笑着瞅向兰束。
“奴才呀,才不管是好是坏呢,只要主子瞧着高兴,哪一准是好的。”兰束预备着给恪儿更衣。
“你呀,让你多读些书,你也不肯,倒是溜须拍马这一套让你学的真真的” 恪儿轻声笑道。
“奴才一瞅见字就打晕晕,哪天您要是想罚奴才,就让奴才看书吧,保管有用”兰束也打趣道。
收拾妥当后,便预备着往坤宁宫去,刚走到小花园,远远的便瞧到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往这头来。
“格格,怎么停下了,要迟了”兰束朝宜宁宫那边抻了抻脖子。
“兰束,我看宜宁宫是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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