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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云烟过眼
云秀的继位仪式盛典完毕,各路人马各归各位,方才绚烂迷人的焰火消亡,又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凌修似是对盛典上的红烧狮子头很感兴趣,对流散的焰火很感兴趣,对一路上走在云家后山上芬芳的菊花很感兴趣,对和白湘羽在身边的时刻也许……也很感兴趣。
总而言之白湘羽就这么跟在他身边,看他一路沉默地微笑,笑得她浑身发麻。
白湘羽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凌修,看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身上,又紧张地别过脸去,装作不是在看他。但凌修却停下脚步,似是终于发觉什么似的问道:“入夜起风,是冷么?”
“不是冷……”白湘羽打了个喷嚏。
“那便是怕黑了。”凌修了然般笑道,“我记得你以前也怕走夜路,总是死死拉着我的手,而你的手心里冷汗涔涔。”说着便要去拉白湘羽的手。白湘羽往后缩了缩,他却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腕不依不饶,“为什么总是那么怕我?仅仅是因为我曾经想要杀你?还是因为画流风?”
他颓然地松开白湘羽的手,自嘲般笑笑:“是画流风吧。”
“有时候觉得把你留在我身边,你的心思不在我这里,空留着一具躯壳,又有何用?可再想想又不以为然。你真的留在我身边,即使眼中没有我,我也可以安心”他扯断一枝半开的□□,“可你看起来无忧无虑,我却完全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就像这含苞待放的菊花,因为看不到花蕾里包含着什么,总会让人有种挖开她的心的冲动。”
有种不好的预感……看他这表情,甚有从神秘莫测向神经兮兮发展,再从神经兮兮向神经错乱跳跃,最后演变成神经病发的趋势……
白湘羽抬头看着天上一轮明月,摸摸自己的胸口,想象着眼前这人模人样的太子殿下在月色下突然兽性大发,哦不,是露出原型——变成一个狼人,将自己的小心肝挖出来吃掉。
“你怕吗?”
跟你说不怕……你信么?你都不信,我自己怎么可能相信……
“呵呵,太子殿下,”白湘羽笑着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你看今夜月色不错,不如……你从了我?”
这……这……又一次画流风附体了阿喂!
白湘羽猛地抬眸,只见太子殿下神色无异,跟一尊大理石雕像毫无差别——难道说是石化了?
“其实我是想说今夜月色不错,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她结结巴巴地解释,一下子咬了自己的舌头,疼得说不出话来,“我是想说……”
“是说你想跟我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么?”
白湘羽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凌修静静地眯眼凝视着白湘羽,慢慢地伸出手去圈住了她的腰。
“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他吐气如兰,柔柔地喷在白湘羽脖子雪色的肌肤上,“你是要本宫从了你么?”
他猛地一拉,将白湘羽整个地拥在怀里,低低笑道:“害怕么?”
“都抖得不成样子了,”他把脸贴在白湘羽额际,扯着唇角圈出一个微薄的弧度,“是怕吧。是怕我会杀了你,还是怕我会对你干些什么逾礼的事情?湘羽,如果此时此刻拥你入怀的人是画流风,你还会怕么?”
凌修的肌肤贴在她额际,一时间仿如画流风那修习玄冰内力的温度,冰冷而熟悉。
是呀,如果是画流风,哪怕是被骗,被杀,或者被非礼,为什么都不会害怕呢?
如果是他的话,即使是死,也会甘之如饴吧。
“你为什么会怕呢。”凌修低声仿佛自语,“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怎么会杀伤害你呢,我其实是想要保护你的。我答应过会保护你的,会保护你一辈子的……那时候你救了我,我说我要娶你,我说我会保护你,我说要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那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我的真心话。”
有风吹过,卷其他滚绣金边的堇色长袍。漫山遍野香气笼罩,他乘着夜色将她搂紧,笑容里苦涩愈浓。可他又想只想着幸好她看不到,不然让她看到自己那么难看的笑容,该如何?
他的骄傲,身为太子的尊严,不容他在人前露出一丝的软弱。
很久很久,久得几乎忘记了时间。
再见凌修以来的种种突然那么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凌修和曾经的白湘羽扑朔迷离的情感纠葛,说到底不过一场因贪念毁掉的情殇罢了。而他所痛恨的画流风,是这贪念的根源。
毁了画流风,毁了有能力与他争夺天下的对手,是不是就能断绝这份贪念?
她别过脸,静静地凝视着他。穿过属于凌修的面孔,却看到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和那双眼眸中狐狸般狡诈的笑意。
穿越后的这一生,白湘羽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感觉自己如此圣母如此伟大。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她压低声音问道,“天下,玄武兵甲,还是画流风的性命?”
“我要拿什么跟你交换,才能换他一世平安?”她轻轻推开他,努力地想要挤出个笑容,“拿我的一生,可以么?”
***
云氏十三陵。
近乎翻天覆地的震动下,封死的石门在画流风和龙吟的触碰后彻底粉碎,露出一个一丈见方的暗室。
四周的墙上皆彩绘着七色祥云,流光溢彩,浓墨重彩仿佛在墙上缓缓流淌,随着盘龙的盘旋而涌动前行。暗室莫名地流动着温柔的白光,仔细一看,却见这白光是由六条石龙守卫的高台上的青玉盘中发出。再仔细看,却只见温润的青玉中放置了一条栩栩如生的白玉飞龙。白玉飞龙晶莹剔透,毫无瑕疵,饶是画流风这等见惯人件珍宝的贵族,也不禁被其吸引,一时忘乎所以。
最妙的是这生意盎然的仅仅是一块镶嵌着龙纹的凝脂白玉版,而这玉版上的飞龙纹理却道道金黄,原来是竟是白玉上本来的色泽。
“这就是传说中的蛇纹玉印。云家为避皇室锋芒,将之改为‘蛇纹玉印’,其实蛇纹就是龙纹。”画楼空虚空地伸出手去,想要抚摸这熠熠发光的玉印。
“真可谓匠心独运。”龙吟摇头赞叹,“把这样的好东西放在死人住的地方,当真是暴殄天物。”
“也不能这么说。死者有其余思,便希望将寄托余思的物品留在身边。”画流风抽出长生剑细细凝视,“我死之后,希望有人将我和这柄剑葬在一起。”
“一柄破剑,值得你如此牵挂?”
“除了想要长生剑陪葬,还希望买百草谷的一杯土埋我,要粘土质地的,以防水土冲刷……坟地挑碧寒潭边那两棵歪脖子枣树下的位置,那是我和小白认识的地方。”画流风眯眼打量着龙吟,勾唇道,“不瞒你说,我已经付款了。”
“……我对你有没有付款不感兴趣,谢谢。”
“是呀,到底我和你,我和你们百草谷,不过是很普通的关系吧。谈不上熟悉,更谈不上交情。”画流风轻笑,只长吁口气,像是要把胸口里淤积的沉重全部呼出,“以前有人跟我说过情毒所致,虽痛不欲生,仍会甘之若饴——那其实都是骗人的。感情什么的,如果会成为绊脚石,把她除去不就行了么?”
龙吟沉默地看着他,像是想穿他似笑非笑的面容下隐藏的情感。可他看不穿,也许只要画流风不想让人看穿,就永远不会被看穿。他沉默半响方道:“师妹是真的喜欢你。”
画流风笑笑:“她就要嫁给凌修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为了找你,救你二师兄,或者仅仅是为了一只鸟。”
“也许……”龙吟道,“为了你,她也会这样做的。”
“你说也许……只是也许吧。”画流风笑,“也许为了她,我还会娶你呢。”
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只小心翼翼地拾起青玉盘上的龙纹玉印,放进口袋里。末了画流风还不忘捡起雕工精美的青玉盘,乐善好施地递给龙吟,“拿着留念吧。”
“你放才不是说死者有其余思么?”龙吟接过青玉盘瞟了他一眼。
“他有没有余思,这干我何事?”画流风拍拍手,大功告成般长嘘口气,“总不见得要你空手回去吧,这可不符合待客之道。要不你在这石龙上刻上‘龙吟到此一游’,权当过把瘾?”
“恶趣味。”龙吟下了自认为最恰如其分的评价。
画流风轻拍一条石龙的头,“多谢谬赞。”又补了一句,“画流风愧不敢当。”
……竟然比平常谦虚了。
“慢着,”龙吟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们应该怎么出去?”
画流风看他一眼:“用脚走。”
再看画流风摆出一副“关于机关迷阵我什么都不懂的我只是个无辜的路人甲”的表情,龙吟只得扯了扯唇角,“好吧,根据师妹描述,这种彩绘七色祥云的墙上应该有类似按钮的东西……或者你可以试一试打碎那几个龙头,反正你这人对死者的余思也不感兴趣。”
他话未说完,只见六个龙头应声落地。
嗯,画流风果然是个十足的行动派。
看着应声而开的石门,看着通向外头的甬道,画流风突然有些感叹:“龙兄,有些事情我真的很难理解。”
龙吟挑眉看他。
画流风沉吟许久,还是禁不住道:“你到底是真对此类机关迷阵洞悉入微,还是你不过是瞎蒙的?”
“……瞎蒙的。”
画流风:“……”
走出甬道,重见天日。月色阑珊,朝露已起。
“已经结束了。”画流风笑,只回身看向龙吟,“龙吟,我已经得到了蛇纹玉印,也解开了玄武兵甲的藏宝图。这一次来云州,终究是我赢了。”
“是呀,是你赢了。”龙吟苦笑,“那你身上的冰寒毒……”
可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怔怔地看着锐利的箭簇划破皮肉,带着巨大的劲头没入画流风胸膛。画流风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呻吟,那是疼到极致的,隐而不发的呜咽。
浓腥的血液从他胸口处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雪色的白衣。
“不,这趟云州之行,是你输了。而且很遗憾,画流风,你已经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滚绣金边的堇色长袍,三十码外发箭的人,声调高扬,字正腔圆——是凌修。
不止是凌修。在凌修身边,静静地伫立着赤媚,云秀,大师兄,芦花,还有那个他们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背弃画流风的百草谷神医,白湘羽。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突然间就明白了——是他明白得太迟了!
“是呀。好像真是我输了呢。”疼痛所致,画流风下意识往胸口一摸,只摸出一手的赤黑。他艰难地抬眸,空洞的眼眸中,所有的情感一丝一丝逐渐弥散,“所以说呢,我早就知道的,其实我早就知道的……”
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到了最后,都是留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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