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赋

　　脚步声越来越近，濒临死亡的人却显得异常安静。这是野兽与猎物之间的追逐，当猎物无处可逃无法再作垂死挣扎之时，两者都会变得异常平静。两者都在等待死神的来临。

　　白湘羽突然瞪大双眼，朝赤媚身后伸出手，声音带着隐约的哭腔：“画流风，快救我……”

　　没有脚步声，连赤媚都不知画流风到底何时已经练就了自己都不能察觉的无声脚步。她心下一惊，转过身一看，只见整个院子里里空空如也。

　　多年来暗杀的敏感性使得赤媚霎时间明白过来，手的动作比意识来得快，她反手甩鞭，却听得刀刃划破肌肤发出“嘶”的一声，她的右手已然沾染了一大片鲜红的痕迹。

　　得手了！

　　这是最后一击，银色的匕首被白湘羽狠狠一掷，仿佛毒蛇般向赤媚飞去。

　　“哐啷”一声，赤媚不过随手一挥，钢鞭便将那道银色甩至墙角。她再抬头一看，却见白湘羽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去。

　　“不过是垂死挣扎，你认为有用么？”

　　方才那一声呼唤不过是糊弄她的假象，画流风根本没有来。赤媚仿佛有恃无恐似的，跟着白湘羽的脚步悠然往外走去。

　　脚下被什么一绊，白湘羽跌倒在地，额头磕在粗糙的青石板上，磕出了满头猩红的痕迹。鲜红的血液顺着她额角破损处汩汩流出，把她白皙的脸庞染成一片诡异。

　　她朝着天上的明月，声嘶力竭地哭喊道：“画流风你这混蛋，你快来救我呀！你再不救我，我就要翘辫子了……”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提剑而来，给她一丝一缕的希望。

　　赤媚在她身后猛然扬鞭，精钢倒刺在月光照耀下，闪现出一道凄冷的光芒，如同死亡般苍白。

　　她瞪大双眼，绝望地等待着那一剑洞穿自己的胸膛。这一次，她要看着自己如何死去。

　　又是一道白光，光影以极速向赤媚的长鞭掠去，将之生生从白湘羽后背上方撞飞到一丈外。这救命之光快得令人无所察觉，只有两件兵器相击之时发出“叮铃”一声，溅起星点火花，白湘羽方才从绝望中醒悟过来，艰难地翻过身望向那柄救命武器。

　　那是画流风的“永寂”。

　　画流风慢慢踱步而上。他的步伐极其缓慢，却带着非同一般的压力，饶是跟随他多年的赤媚也不由得抬眸，与他犀利的眼光对视。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我要救她。”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有必然的把握么？”赤媚冷笑，“即使你从我手上救她，难道能逃过御林军的追捕，带她顺利离开？”

　　“要试一试么？”画流风换左手握剑，“左手我也能赢过你。”

　　白湘羽心下一惊，抬头一看，这才发现画流风今天换了身纯黑色的夜行衣，而他右手肩胛处，浸润着大片汩汩的液体。

　　“你心高气傲，总认为自己可以完胜。”赤媚缓缓摇头，“这些年我总觉得你渐渐变了，但是有一点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从以前到现在，从未改变。”她收回长鞭，眼中凛冽的光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苍凉。“从以前到现在，你有一点从未改变，那就是——”

　　“你太自负了！”她大吼一声，飞身上前，钢鞭直取画流风。

　　画流风当下一惊，横剑格挡，岂料钢鞭只在他面前虚转一番，封死他移动的方向，马上转向白湘羽。

　　她真正的目标不是画流风，而是白湘羽。

　　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片刻的惊慌，画流风自然而然地，挡在了白湘羽面前。

　　他将她轻轻松松地抱在怀中，露出身后的空当。白湘羽眼睁睁地看着带刺的长鞭如长剑般洞穿他的右手肩胛，剧烈的痛楚使他浑身一颤。

　　赤媚的内力将他们震荡出去，往南方坚硬的围墙狠狠撞去。永寂拖着地面一丈远，刮出一道长而深的痕迹。

　　画流风就在撞墙的前一秒把白湘羽推离他的怀抱，自己则重重地撞墙。他以血肉之躯为盾，为她抵挡赤媚的钢鞭和硬邦邦的围墙——做了那个瞬间他可以做到一切。

　　“见鬼，砌这墙的家伙都不懂得要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的么？”画流风吃力地把喉中的血吐出来，才感觉胸膛里炙热的疼痛稍稍有所舒缓。

　　他转向赤媚，冷笑道：“从以前到现在，我有一点从未改变，那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会达成。”

　　“你……”赤媚失神地看着手上染血的长鞭，“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要英雄救美？那当然是因为剧情需要。”画流风笑着靠在墙角上，低声咳嗽起来，“咳咳……像我这等风华绝代一世无双的人物，当然要在最适当的时间以最适当的姿态出现……咳咳……然后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混蛋，你别说话了！”白湘羽愤愤推开他，“你快点走啊。你不走，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

　　“哎呀，在埋怨我没有马上把你就出去么？俗话说得好……咳咳……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画流风笑得喘不过气，笑得胸口又是一阵难受的窒息，一口腥甜从中翻滚而出，染红了他襟前的黑色。

　　“你别说话了，赶紧逃命去吧。”白湘羽使劲推搡他，“趁别管我了，趁你还走得动，快走啊。”

　　她支持不下去，她已经走不动了。鼻子好酸，眼眶里一直有液体在滚动，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确实不想死，其实是个很怕死的人，可如果要他陪她去死……宁愿她孤伶伶地独赴黄泉好了。

　　“怎么能让女主角一个人上路，这故事可不能是个悲剧呢。”画流风握紧她的手，扯出一个菲薄的笑容，“其实我觉得，男女主角死在一起，就也算是喜剧结局了……”

　　混蛋，这……这算哪门子喜剧结局啊……

　　“对，你们会死在一起。”赤媚敛了神色，冷眼看着他们，“既然你愿意为她受伤，你也一定愿意为她去死。不过我不会成全你，我要先杀了这个女人，看看绝情如你，会不会为她难过。”

　　她慢慢走向白湘羽，手中挥动的，是毒蛇般的长鞭。

　　“你嫉妒她么？”

　　画流风用锋利的宝剑支撑着自己，缓缓立身。他已经没有力气向赤媚动手了，肩胛处彻底折断，他痛得丝丝吸着冷气，几乎说不出话来。

　　“赤媚，你一直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其实我很感激你。”画流风咽了口血，淡淡道，“是你把我带进暗杀团，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我一直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说要把血曼陀罗送给你，可那一晚，我却亲自毁掉她了……你以为我恨你？不是因为我恨你。”

　　“那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赤媚的手不止的颤抖，“是不是因为你爱上她了？”

　　“你在害怕什么呢？”画流风向她伸出了手，“其实你不该害怕的。我之所以毁掉血曼陀罗，是因为——你来了。”

　　她没有等到画流风的回答。

　　有什么冰冷的物体抵在颈项旁，在画流风说出“你来了”三个字的同时。

　　“因为他要拖延时间，等待救援。”龙吟的声音从她身后冷冷传来，“像画流风这样的人，突然间跟你废话那么久，你不觉得很奇怪？”

　　白湘羽想说九师兄你错了其实那混蛋一向废话都很多。但她正在毒发中，疼得说不出话来。

　　“你……画流风，你方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她咬破嘴唇，话语中压抑不住怒气，“你骗我！你骗我！你这个骗子……骗子！”

　　龙吟受不了她的咆哮，不禁蹙眉：“剪舌头还是灭口？”

　　画流风掏耳朵：“为什么不建议毁容？”

　　赤媚马上噤声。

　　“你想不毁容也行，给我解药。”他看了看白湘羽，朝赤媚伸出手，“拿来。”

　　“哈哈哈，你求我啊，你跪下来求我！”赤媚敛了笑意，“我不会给你的，其实你也不需要我给你……哼，这种药的解药你自己都会……”

　　画流风懒得听她废话，打断道：“先剪舌头，再毁容。”

　　“画流风，我恨死你！”她疯了似的向画流风咆哮，“你这个弑父杀兄，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画流风淡定地数手指，“先剪舌头，再毁容，然后废武功，最后送回去给凌修……”

　　于是赤媚乖乖掏出解药。

　　在白湘羽吞下解药的同时，烟雾弹骤然爆发。赤媚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白茫茫一片。

　　烟雾消散，人去楼空。赤媚怔怔地看着永寂留下的一丈长刮痕，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肆意的笑声回荡在血迹斑斑的上阳宫中，像是刀子刮着人的耳膜，诡异可怖。

　　“画流风，真的以为你们能逃掉？……今晚，就是你们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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