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这几天闲来无事，孔郁飞闲得慌，课还没有开，心爱的姑娘还没答复，让他的心情极其沮丧，急需精神食粮的补给。他找到老张，老张正在图书馆看书，接受深厚文化的熏陶。
　　郁飞对老张说：“我已经把那封信送过去了。”
　　“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没说什么，只告诉我会给我答复。”
　　“哦。”老张又接着问，“那她当时有没有其他什么举动不过？”
　　“能有什么举动，几个字看了半天，还让我帮她挪了一下钢琴而已。”
　　老张听了这话激动不已，两手握着郁飞的手，说：“兄弟啊，有喜了！”
　　孔郁飞一时是丈二的和尚，不解地说：“有喜了？谁有喜啦？”
　　“你啊！“
　　“我？！”孔郁飞摸摸自己的肚皮，没鼓起来呀，又说，“我没喜啊，我怎么会有喜，我是男的！”
　　“我不是指那有喜，我是指娇娇那有喜了！”
　　孔郁飞真的蒙了，说：“她怎么会有喜，我只是递了封信而已，什么也没干，更何况人家还未必愿意呢！”
　　老张也急了，忙解释道：“我不是指那个东西，我是指那个搬钢琴的事。”
　　孔郁飞对此不以为然：“搬钢琴怎么啦，我还不爽呢，见上第一面就把我当奴才使唤。”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老张责备他，又接着为他分析当前的形势，“你想啊，她看了你的情书以后，肯定是会有想法的，想法无非就是两种嘛，要么拒绝要么接受，所以她给你回复的内容要么是拒绝，要么就是表达她的情意对吧。咱们先分析一下第一种情况，如果她是拒绝你的话，那么她看完你的情书以后，就不会多说什么或是要求你做什么，直接写拒绝信给你就是了，相反，她如果请你帮她挪钢琴，而且是第一次见面，虽是举手之劳，但却说明她对你有亲近之感，信任你，所以她的信必定是接受的，不信你瞧着。”
　　孔郁飞惊愕的看着老张，说：“看不出来啊，你这么老手？”
　　老张捧着书继续看，一脸得意。
　　“让我看看你看的是什么书。”说着，孔郁飞夺过老张手中的书，翻到封面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推理。
　　孔郁飞对这种书不感兴趣，他觉得看这种书跟做数学题目一样，脑子不太够用。他打算四处转转，看看有什么有意思的书。这图书馆是该校的一位老校友捐建的，刚进门就可以看见这位老校友的半身雕像，这说明这人已经翘了，而这图书馆则表示他的精神永在。按理说，能给一所学校捐钱捐物的，而且这学校还给他立雕像，多少也得是一个名声在外的人物吧。但是，孔郁飞发现他从未听说过这位校友的名字，他也请教过很多人，他们也都说不认识。这只能说明这家伙不是名声在外，顶多就是名声在内，在学校内。这图书馆不是很大，藏书也不多，但是对于一个学校来说，有图书馆就是很奢侈的事，由于来借书的人不多，所以显得冷冷清清的，尤其是在冬天，这里冷得要命，可以直接改做太平间使用。
　　孔郁飞在书架之间来回的转，像是在跟谁捉迷藏，他转的很慢，不是因为这书够吸引他，而是因为转的太快会把自己转晕的。不过他真的有点晕，而且是狂晕，因为这里一共才十二个大书架，居然有六七个放的是辅导书，这些辅导书从纵的看，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就有，书都黄得发黑了，还当宝贝似地藏着；从横的看，更是五花八门，各个科目齐全，一字排开，可分为九门八大系列七大品牌，可以让一个学生从高一做到高三，从起床做到上床，做到两眼发黑，不识爹娘。
　　他对这些书一概不感兴趣，决定再看看其他书。发现有一排书封面貌似都一样，随手抽出一本，一看是《二十四史》，上面还标着③，最后发现一直标到25.郁飞摇了摇头，要读完它够呛。恐怕书没变黄，头先变白了。
　　他继续巡视，不信就每一本适合自己看的书，事实上他连自己都不知道他适合看什么书，反正是能消磨时间的就行，在这里能消磨时间的书有三种这里是绝对没有的。第一种是黄书，虽然这里的书纸质都很黄，但内容跟“黄”字八辈子不相干，第二种是韩寒的书，因为他的书足够的“毒”，会污染青少年的心灵，不能看；第三种是郭敬明的书，因为他的小说都是最小的，在他那里时代也是小的，而这里，都是最大说大时代，如四大名著啦二十四史啦人物大全集啦之类的，根本没他的份，滚蛋。孔郁飞在里面足足转了一个多小时，才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这里的确是没有适合自己看的书，他彻底死心了，心想：妈的，找本书比唐僧取经还难。他颓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此时老张还在阅览室，继续“推理”着。
　　孔郁飞从里面出来找到老张，说：“老张，这是什么破图书馆啊，也没图着一本好书。”
　　“怎么会没好书？”
　　孔郁飞一时搭不上，因为他心里明白，在老张看来有字的书都可以看，没字的书他也可以读出字来。老张他爸是个军官，一年到头没几天是在家的，平时家里只有他和他妈。他把从老张出生起就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子承父业，将来也去当兵，然后希望老张的儿子也去当兵，最好世世代代都去当兵，像麦克阿瑟他们家那样。他爸听说培养一个孩子，环境很重要，而且，“培养兴趣，要从娃娃抓起”，无奈他把一年里没几天在家，穷中生智，他想了个办法。辗转城里各大小玩具店、模型店买了很多武器模型，无论多贵统统买回来，只差不能不部队里的坦克飞机导弹运回来了，一时间老张家成了武器库，满屋子的玩具模型，厨房、客厅、卧室、卫生间……只要有空的地方就必定会放上几件模型，即便老张洗澡用的婴儿小澡盆也是坦克的模型，老张洗澡的时候陪伴的就是军舰模型，晚上睡觉，人家孩子怀里抱的是大熊猫洋娃娃，老张抱的是大炮；至于他的奶瓶是手枪型的，吸奶时就嘴咬着枪孔，人家的孩子是被吓大的，他是“吃枪子儿”长大的。
　　他爸对自己的杰作相当的满意，老张他妈一度对丈夫的行为很不满，但是他爸一再坚持，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军嫂们自然也要有这种素质，于是他妈逐渐理解了丈夫的行为，并且承诺无论丈夫为保卫过国家被发配到天涯海角，都要帮他把育儿的计划坚决贯彻下去。
　　所以我们可以发现，一个强有力的男人背后，必定有一位妥协的女人。
　　就这样，休假一过他爸高高兴兴地回部队去了。在部队里，他有事没事就要跟他的战友宣传自己的人才培养计划，边喝酒边说的眉飞色舞，战友们都说他有远见，为国防事业做贡献，他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半年后，他爸休假回家，一进家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所有的模型没有一样是完整的，但是地板上、茶几上、马桶上……全是模型零件、碎片，老张正流着口水摔他的手枪奶瓶玩呢，因为手枪奶瓶太结实了，拆不了，只能摔着玩了。他把当时的心情是很难想象的，懊恼？沮丧？愤怒？惋惜？还是欢天喜地？！总之，我想这次打击对他来说绝对不小，他肯定觉得自己很失败，比他每次演习打败仗还失败。他的计划从此就破灭了，一个强有力的大兵被一个流着口水的小毛孩彻底折服了。
　　老张应该感谢他爸，因为他爸在他还吸奶嘴时就为他谋划人生了，而不是在他懂事之后，否则老张要征服他老爸将是巨大的挑战。因为一个家庭里面两个男的，一个愈长大愈叛逆，一个愈变老对内征服欲愈强，免不了要起冲突，解决的最好办法就是，当一个男的幼小时就把另一个男的的征服欲扼杀在摇篮里。但往往的情况是在一个男的幼小时毫无这种意识，当他有这种意识时，已错过时机了。这是很多家庭的不幸。可是老张他们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老张长大以后，越来越出轨了，对一切军事知识都提不上兴趣，一件电视上、报刊上的军事类报道或是武器介绍，他就浑身不舒服，自称是和平主义者，为此他还写了一首小诗挂在床头上：
　　人类的天平，
　　谁要去当兵，
　　就是大毛病，
　　扔个手榴弹，
　　你是王八蛋；
　　射个大炮弹，
　　你是臭鸡蛋；
　　捣个原子弹，
　　你是大混蛋；
　　要是你没胆，
　　那就快滚蛋。
　　看人类和平，
　　盼世界大同。
　　老张看了儿子的杰作，气得半死——他妈的，这那是我儿子啊！不过，最后两句还气得过去，比较社会主义。“看人类和平，盼世界大同”。尽管人类永远不可能和平，世界也不会大同，但愿望是好的。更何况这还是爱好和平的中国人民的共同愿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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