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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口娘(完)
五元年间。世风淳朴。
常闻老人言。世间妖物皆喜厮混与人群中,与人生活杂居,倒是也相安无事。
月也山,山清水秀,滋物养人。原本是前代皇帝的御用狩猎之处,如今却是一座无人踏足的寂静山林。传说前朝廷分崩离析后,现任宰相爷请仙人为当朝卜了一卦,仙人看着卦象连叹数声:“此山精怪甚多,如若再三打扰,恐步前朝后尘。”朝野皆惶然。
只是在这月也山的深处,却有几个人类的小村子。生活几十载,倒也无事。
这里家家都用枯黄的稻草盖在小屋顶,远远看去金色的一块块,寓意着丰收和喜悦,坐在家中还可听见远远传来的风吹树叶声。
“李家小娘子,又来讨鱼?今个不要盐了,回去叫喜子拿米来换罢。”张大宇扛着一筐子鲜鱼,不顾手上的鱼腥味,摸了把脸,扯着嗓门。
李家小娘子长得俏生生的,头发盘的一丝不苟,远远看来竟像是富家里养出来的小姐。
张大勇望着远远站着的李家小娘子,啧啧嘴:“好娇俏哩,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吆。”
李家小娘子不说话,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踱着小莲步,停在一扇木门前。犹豫着,最后抿了抿耳边碎发,推门而入。
“咋啦!空着手就回来了?鱼哩?”李洪喜大喇着嗓门。
小娘子放下盐罐子,指了指缸里的米。
“作死吆!田里还没收上来,这些个米拿去换鱼,吃啥?”老妇人给躺床上挺着个大肚的小儿子的媳妇喂了口白米寡汤。
小娘子站着,似乎有些呆愣,还是指了指米,又指了指盐,摇了摇头。
老妇人转脸对着个小娘子,双手合十:“讨来个手不沾水的观音菩萨来家拜哩!恁个蠢笨的。”
小娘子被老妇人搡了下,水漉漉的眼珠子,转了转,低了下去。
李洪喜粗着嗓子:“赶明儿再讨个。面皮好,顶个球用。”
“作死的,再添口,要饿死一大家子啊!”
李洪喜挠头,横了小娘子一眼。
小娘子低头摆弄着手指头。
小儿子的媳妇是邻村老王家了闺女,小名唤作芙红,张口便来:“小嫂子,歇歇罢。这鱼吃不得也罢,又不是甚么好货。”
老妇人坐下,拽过芙红的手,拍了拍:“可苦了我的孙。”
小娘子作不了声,白色的面皮隐隐涨着红。
“呆着作甚?再添粥来。”
小娘子接过碗,低着头,去了。
待小娘子出去了,老妇人指着李洪喜的鼻子:“跟你死鬼爹一样,见不得好面皮!作孽讨了个哑巴穷肚子不知底的劳什子!”
“老娘哎,我又不是神仙掐指能算,怎晓得救下个这么个货,早知让她烂在林子里也不瞧她一眼。”
老妇人背过身去。
李洪喜讨个没趣,闷着个气。
小娘子杵在门口,也不知话有没有进耳。李洪喜一转头见了:“杵着做门神?端过来。”
服侍芙红吃了粥,小娘子又给老妇人揉肩。李洪喜就是一臭脸。
怯怯瞧了几眼,小娘子又低下头去。
这几天村子里老在传,邻村来个神仙,治好了好几个疑难杂症。
老妇人搬个小凳坐在门口:“哪来的神仙,我倒是想瞧瞧。只是见不着几根鸟毛。”
小娘子低着眉眼拣着菜,竖着耳朵听。
李洪福刚从邻村老丈人家回来,侃着:“人我没瞧着,听他们讲好看得跟个菩萨似的。大把人生了好些年的病给她瞧一瞧立马就好了。”
老妇人放下嘴边的瓜子:“这可神了,请来瞧瞧我的乖孙。”
“老娘,人不擎着管这档子事。”
“怎地?家里香火可就指着芙红肚子里的乖孙了。还不管?”
“不管!”李洪福舀了一瓢子水喝了个爽快,斜眼细瞧着小娘子的白白的脸。
小娘子抬头,抿着个嘴笑了一笑,低下头又接着择菜。
李洪福低头赶忙又吃了一口:“小嫂子的哑病让瞧瞧,不定就好了。”
老妇人把手里的瓜子撒了,拍拍衣裳:“哑病不打紧,要好好瞧瞧没个动静的肚皮才是个真!”
李洪福紧着瞧了小娘子几眼,钻进里屋里去了。
小娘子埋着个头,像是做了天大亏欠不得赦的罪。老妇人尖着嘴又数落了几句。
这天,小娘子拾掇着些衣服去村口河边浆洗。觉着身后好似立了个人,竟有些阴冷。赶忙转过来险些跌进水里。好在身后那人拉了一把。那人的手冷得像块冰碴子。小娘子甩了手,爬起来。是个女子,直瞧着那面容阴沉艳丽,颈子欣长,露出的皮子竟像是擦了层层水粉,若不是见着那些个青筋,怕是不让人笑死,哪家的傻儿姑娘顶着身白面出门了。再说那头发不是小女儿家的鬟髻,也不是小娘子的盘发。高高束起,一直玉钗草草斜着。右肩上担着根细细镂花棍儿一头挑着个做工细致小巧的竹箱子。
小娘子眼看着那只雪似的手触在自己的颈子,吓得一把抓住。
那只手缩回去,把眼从小娘子的颈子移开:“怎地?”
小娘子拨浪鼓似地摇头,摆手,慌乱着表达着。那人把小娘子瞧得心底直起毛才开口:“讨口水,喝。”小娘子把衣服置好,领着这人去了家里。
老妇人远远就喊:“领个甚么人回家!?”提着小脚堵在门口。上上下下瞧着:“怎么这怪人,作甚?”
那人放下肩上的小挑子,抱过小竹箱,往上这么一担,扣着箱盖,打开:“卖胭脂的。”
老妇人伸着脖子往里瞧,果真码着一摞摞的胭脂水粉:“这么多好颜色哩。”
胭脂娘把箱盖这么一合,倒从袖口里摸出一盒精贵的头油来递给老妇人。老妇人把那个头油看了又看,又望了胭脂娘一眼,把头油收到怀里:“这日头毒,进来歇歇脚罢。”
小娘子忙招待茶水,胭脂娘吃一口茶,把站在一边的小娘子好好瞅了一遍,复又没的事样子坐在那品着那些浊茶。
老妇人坐在另一边掏出头油瓶,瞧啊摸啊,可曾见过这么好的货,开了瓶盖可是香死人。
李洪福从里屋困过觉出来找食,抓着脑勺,嘴里嘀嘀咕咕地应着里屋的媳妇的叫唤:“烦死个人!”
眼睛一清明,就看见个仙人坐在自个儿家:“嚯!老娘哎!”
“鬼叫甚么!?”老妇人收起头油,板着那张老脸。
李洪福指着胭脂娘,半响:“老娘哎!这……这……”
老妇人将事给李洪福说了。
胭脂娘一碗茶,这才吃完,将碗递给小娘子。李洪福啧啧嘴:“姑娘家家的,跑外边卖胭脂,难为了。”
胭脂娘也不答,只是理了理衣襟口。李洪福见不着回答,也觉着有些不好意思。
小娘子又给胭脂娘添了一碗,胭脂娘也不拿起吃,只是又往袖口里掏了掏,寻了几个铜板出来顺在桌上:“柴房,给个便利,让我度一晚。”又把铜板往老妇人的方向推了推。
老妇人望着那些个漂漂亮亮的铜板,心里转着,那柴房空着也没的事,这些个钱倒是多赚的哩。随即扑了钱,应承了下来。
天刚擦黑,李洪喜就从外边回来了,正要去柴房拣几根柴火劈了作明天炊火用。老妇人一把拉住大儿子:“柴在院子,去外面小声劈些来。”
李洪喜抡着个胳膊:“怎地?弟妹这些个早就睡下了?”
老妇人只消在一边笑,掏出些铜板来:“喏!来了个借宿的,好阔气哩!”
这些个钱虽是不多,但也不少。李洪喜也欢喜起来,劈柴也多注了些力,愣是比以往多劈了大把。
劈完,唤小娘子来给自己擦身,唤来唤去也不见来。小娘子正在给芙红洗澡,听见了又不能应身,芙红似没力气,猫叫了几声,约莫李洪喜也没听见。小娘子脸上密密的汗,也不得走,一停下来,芙红就哼哼,难受很的样子。一不留神,手下的劲大了些,芙红整个弹了起来:“小嫂子,轻些也,我痛得很!”这回声大,把里屋的老妇人叫了进来,劈头盖脸地:“做甚么事得个好的?老大刚叫你,耳朵不好使?”小娘子罢了手,站一边,便要出去给李洪喜擦身。
老妇人又跳起骂:“怎地?说不得?不给芙红洗完,又去哪作死?”
小娘子这边又蹲下伺候芙红,那边李洪喜又叫唤着开骂,甚么难听讲什么。外面转了几圈的李洪福回来就听见李洪喜骂得凶:“又骂甚么?邻村狗都跟着你叫唤起来了。小嫂子多是给芙红洗着哩!”
李洪喜啐了一口:“早晚讨个新媳妇!”李洪福见自家大哥这个德行,张了张口像是要答话,思量了几下还是闭上了。
胭脂娘睁着个眼,听了个遍才蜷着睡下,幸好小娘子贴心,给了她一床薄被子。前半夜还巴不得离被子八丈远,后半夜紧着个被子恨不能裹个百八十层。
天蒙蒙亮,胭脂娘就听见院子里有淘米做菜的动静。一瞧,不是小娘子是谁。正了正衣裳,推了柴门。
小娘子回头,点了点头。
胭脂娘走过去,歪在石磨边上,变戏法似的凭空捏出个黄底金线的帕子:“可认得?”小娘子面上一晃神,手里的水瓢咕咚咕咚滚到了地上。胭脂娘拾起滚到脚边的水瓢,放在石磨上:“这么说,是认得。”
还未待胭脂娘再说,小娘子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眼见着这眼水儿是停不下,胭脂娘捻起那个帕子就要给她擦,小娘子一惊,赶忙退了一步,直摇头,自个儿用袖子抹干了泪。胭脂娘走进一步,伸手又要摸她的脖子。天不大亮,那手又白,阴森森的,怪瘆人的。小娘子却是定住了一般,任由胭脂娘去摸。只瞧着她细细地顺着脖子一处一处地轻捏。捏完,将手擦了去:“我能令你开口,信,还是,不信?”
小娘子捂着颈子,呆呆地把胭脂娘望着。胭脂娘拽过她捂着颈子的手,塞了包东西进去:“记得吃下去,每日一次,这里够一月的。一月后,我来寻你。”说完挑起小箱,离开了。
小娘子握着那小包粉,手抖抖的。
天大亮,昨晚上就听自家弟弟说住在柴房的是个仙人样好看的姑娘,李洪喜一起床望枯着眼等着瞧,哪晓得人早早走了,气得一天没的话说,龇着牙对着小娘子横:“作死的娘们,也不留人吃口热早饭!”
老妇人和芙红不关己地刺溜刺溜地喝着稀饭。李洪福看着站在一边的小娘子:“哥,你就少言语些,又不是甚么大事!小嫂子坐下一起吃吧。”
“让她站着!”甩了筷子,李洪喜一口喝完,就要出去。
李洪福见大哥出去,拽着小娘子的手让她坐下,任她怎么甩也弄不开。芙红抬眼瞧了,一把把筷子拍桌上:“要你多甚么事!小嫂子不想吃!”捂着个肚子,皱眉。
老妇人见这样,连也放下筷子:“仔细着些,动着胎气。”
回了房,小娘子抖着手把粉和着水吃了去。
第二月初的晌午,远远就瞧着那身长衣广袖。
胭脂娘近到小娘子跟前,嗅了嗅,只是皱了皱眉,也不说甚么不好。
李洪喜今个回来也早,老远瞧着家院里有个生人。量是那娘们勾了外人回来,踹了门来。
小娘子吓了大跳,回头怯怯地。胭脂娘也回了头。
李洪喜一下子蒙了,作势把那只脚收了回来。里面的老妇人听了声,跑出来:“作死!不会好好开门?打折狗腿!”一见胭脂娘,笑了起来:“卖胭脂的,上次怎么也不跟老婆子我说一声就走,担心着哩。”
胭脂娘把挑子放好:“赶着凉快些走,不好把你们吵醒。”
老妇人点头把胭脂娘让进来。李洪喜在门口愣了半天也跟着进来。在胭脂娘边上转着,接过小娘子烧好的茶递过来:“这些年在外也不容易罢?”
“也还好。”
李洪喜转到另一边:“可是有婚配人家了?”老妇人甩了个脸子给李洪喜,他似是没瞧着,只把胭脂娘瞅着。
“未曾。”
小娘子在一边咬嘴,眼珠子水盈盈地转着。
李洪喜听了这话,欢喜得很:“有意中人了罢?”听得这些,胭脂娘的嘴角竟含了笑意:“倒也没得。”边讲边窥着小娘子。
见小娘子的头愈发低了下去,胭脂娘的脸色也愈发沉了下来。
李洪喜搓着手,还要再问。老妇人早就摆着个脸:“跟你死鬼爹一个德行!出息!”被老娘拆了台,李洪喜也不好再说甚么,盯着胭脂娘,喜得跟娶了媳妇儿似的。
胭脂娘也不再说话,只捏着碗,像是在气着甚么。坐了许久,才起身:“我出去转上几圈,瞧瞧热闹。”
李洪喜待要领她出去耍,老妇人硬是把他留家里,叫小娘子陪着出去。
“当你是甚么货,见个女的就恨不能粘上去!”
“老娘,你倒是不想儿子弄回个会生娃的?”
老妇人劈头打过去:“你给我安生些罢!别个想东想西的。你见哪家是一人讨两个媳妇的!又不是那些个甚么达官贵人!”
李洪喜撸着袖子,梗着头:“不是达官贵人怎地就不能取两个媳妇,我还想三个四个哩!”
老妇人拖出一根木棍儿追着打。
话说,胭脂娘把小娘子带到竹林里:“怎么身上的香味,这么淡?”又去触小娘子的脖子,被蛰了似的缩回手。
小娘子抿着嘴,讲不出话。前些日子吃的时候被芙红看了去,说闻着香得很,便都要了去。胭脂娘取出一截布,上面画得是甚么,小娘子也不晓得。胭脂娘只将布缠在了她的颈子上:“罢,只要你有那份挣脱出来的心,也是可行的。”
待让小娘子坐下,胭脂娘找了火石,把松脂样的物什给燃了起来,捻了香粉撒进去,侧面瞧着:“喉口,可是不爽利?”小娘子摇摇头,眼珠子怯怯地瞧着竹林外头。
胭脂娘又捻了一撮,目不斜视:“外面,可是有什么好瞧的?”小娘子赶忙连着摇头。
“这会儿,喉口,可是不爽利?”
小娘子抬头瞅了瞅胭脂娘,想是要摇头,却是唯唯诺诺得把头点着。
胭脂娘收起家什:“罢!”
小娘子扯住她的袖口,两眼似含了秋水把胭脂娘望着。
“作甚?你没那个心思破掉那鬼东西,倒要我白搭着气力!”
小娘子眼眶子里含了泪。
胭脂娘扭过头,扬着下颏儿:“可恨!”小娘子也不恼,只把胭脂娘看得熄了脾性。才伏下身,作盈盈一拜。胭脂娘也不拦,生受着。抬眼瞧了瞧天:“我在这一带也逗留够久。”
将小娘子一把拽了起来,让她面对着自己。小娘子见胭脂娘把小手指上系着的红线扯出来,一头系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另只手翻手作了一个古怪的花形。嘴里念着。
小娘子睁着眼,眼瞧着胭脂娘的汗越出越多。约是一盏茶的功夫,胭脂娘的小指开始渗血,血丝像是活着了似的,沿着红线往小娘子的无名指来。小娘子瞪着眼,嘴张得老大,指着胭脂娘的小指。胭脂娘抬手斜眼窥她:“喉口,可是……”话还未讲完,一口腥甜涌了上来,抿了下去:“可是,不爽利?”
小娘子张口吸着气,摆手摇头,想要弄断那根线,好叫胭脂娘的血停下来。
“别动!”
小娘子定住,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胭脂娘听见声音翻掌将香粉撒向小娘子的脸,小娘子来不及躲,呛了一鼻子的香粉。喉咙的咕噜声越发响得厉害。红线上的血流到小娘子的无名指就一头钻了进去。小娘子只觉得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嘴不由自主大张,一股黑烟从她地嘴里冲了出来,带着凄厉地声响奔向胭脂娘。胭脂娘闭着眼,将早已捏在掌中的玲珑玉瓶托起,念一声:“解!”只见玉瓶口处蓦地蹿出一阵白雾,细看竟是狐狸形状,将那黑烟拦腰咬断,那黑雾四下散开隐入林子里去了。
小娘子浑身脱离软倒下去,没了神智。那狐形的白雾顿落在地,化成人形,好个端端冷峻男子。男子扶过欲坠的胭脂娘:“我已散它修为,百年间该害不了人。”
胭脂娘搡开男子,蹲下扒开小娘子的嘴喂了丸子:“有口不言,有屈不说,受辱不诉,没得了这只无口怪,也会有另一只。”
“我且帮她,是还了百年前的恩情。”胭脂娘撩开小娘子的眼皮,望了一阵,只消等她醒来。
世人只道妖怪,却不知何为妖怪。以物为本体,自行汲取天地精华灵气,幻人形,吐人言的,为妖。源于虚无,寄居于宿主体内,以宿主的精力为食修炼,幻人形,吐人言的,为怪。
那冷峻男子,长身玉立,跟个棍似的杵在胭脂娘旁边。且不用人说甚么,大底都瞧得出他是个妖,且是个狐妖。
胭脂娘席地而坐,一双眼珠子只盯着小娘子:“你好容易出来次,也不到山林里耍耍?”狐妖伸出个耳朵抖了几抖立刻收了去:“这山里少有妖,怪倒是不少。我不愿瞧见他们。”
“倒也是,过来搭把手。”胭脂娘要解小娘子颈子上的锁怪幕。妖狐俯下身要给解开。哪晓得被胭脂娘扯下几根头发来。
“作甚!”
胭脂娘也不理他,只燃了妖狐的毛发,将粉末吹进小娘子鼻子里,又给她吃了自个儿的血。有了这些个,就算是再被无口怪缠上也不至被耗尽精力而死。掏出黄底金丝帕叠好塞进小娘子的怀里,况且她是前朝遗孤,天命庇佑,自是不会再有甚么大灾大难。
狐妖抱着个臂,斜眼瞧着没神智的小娘子:“这么个物什,给了你多大的恩,竟记了百年?”
“天机,不可泄露。”
狐妖有些恼,不再言语。
小娘子迷迷瞪瞪的,好像瞧见了两个人。一个是胭脂娘,旁边虎着个脸的男子不识得。待她想要瞧清的时候,又只有胭脂娘一个人坐着。
“讲话。”胭脂娘抱膝坐在她的对面。
小娘子张了张嘴,觉着有阵风通过喉咙:“啊。”立刻摸住脖子,“……说得话了。”
胭脂娘点头,起身。还未说第三句,小娘子的眼泪又砸下来。胭脂娘背过身去:“皇后的东西,我还给你了。”
“……那个帕子,是谁人把你的?”
胭脂娘摇头:“莫要问了,你是最后一人。”胭脂娘只消说这一句,就知她不会再问。
小娘子温顺给胭脂娘拜了两拜,还要再拜,胭脂娘扶住了她:“再多,我受不住的。旁的且不说,你的哑病暂是好的,只是大约还是要犯的。”小娘子不免有些惊,“怎地?我这病除不得根?”
“是也不是。你不想说,不愿说,不敢说,这病自是会再缠上你。”只是害不了命了。
小娘子有些迷惘。胭脂娘只看了看竹子,听了听竹叶拍打声:“那,小娘子可情愿离开这块儿?”这里的精怪实在太多。小娘子只一愣,赶忙摇头:“……我已许了身,再不得去别处。”
胭脂娘也不再邀,这恩算是了了。
大老远,瞧着胭脂娘一行回来。
李洪喜忙是迎上去:“碰了些什么好耍子?”
胭脂娘从李洪喜旁边绕了去,不搭理。小娘子看成了这样,也不敢答话说事。
倒是老妇人打了个圆场:“跑了这么些路,累伤了罢,来家里歇会儿。”眼横着小娘子,“去烧茶,木桩样儿!”小娘子立马去生火。那边芙红撑着腰,说想吃点酸枣儿酸梅儿。小娘子又去缸子里掏了些酸货,洗净给了去。这边芙红又叫,酸枣儿核咯得牙根儿生疼。小娘子忙又去剔核。
好容易茶烧好端上来给大家吃,老妇人尖着个嘴:“做事没个细致的!”小娘子张着嘴,又闭上。
李洪喜顺着杆儿:“你看可不是,还是个不下蛋的。”
胭脂娘这会儿看了李洪喜一眼,李洪喜忙端着个笑脸。
小娘子把茶给放下,就退了出去。见小娘子出去,胭脂娘掏了几个钱来,照样码在桌上:“这就谢过离开。”
老妇人收了钱:“这就走起了?天大黑了哩。”
“不碍事,走得。”
李洪喜横在门口:“这,不成,不成……走不得!天大黑了!”
“走得!”胭脂娘缓声应道。
老妇人搡开大儿子:“做甚么幺蛾子!”老妇人本是放小劲的,谁晓得李洪喜嘭的一下猛撞在墙上,土尘簌簌往下掉。老妇人也是呆了。
胭脂娘往屋子里上上下下瞧了几瞧,担起挑子迈了出去。
小娘子立在门口,声音细如蚊蝇:“……保重。”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狐妖打着身上的土尘现身在胭脂娘面前,跟着她往山外走。
月也山密得很,胭脂娘四下瞧了几圈,末了转向狐妖:“我约是迷路了。”
“……”
“不是讲,你们这些妖,生于山林,养于山林,合该识得路罢。”
狐妖领着胭脂娘晃了几圈,终了给她带到一个洞穴前:“夜了,睡下罢。”
胭脂娘站着没动,瞅着叶子给弄成的窝,狐妖化了狐狸,走过去躺上圈了个圈,尾巴在叶子上拍了拍。待胭脂娘躺下,便圈着她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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