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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禅
阿绮抄着《女诫》、刘致刚到御书房听训的时候,三公主才刚刚睡着。贴身侍女墨颜陪在冰簟旁,轻轻打着纨扇。竹意与花痕在另一旁屏风外的案前做着针线。整个宫殿中安静而详和,冰鉴中的寒气如水一般流淌在殿中,清凉沁人。
到了傍晚,二公主终于听训回来,没精打采地踩着夕阳下的花影一步一步地走在微温的石板甬路上,刚走到御花园的沉香亭畔,便见着了出来透气的阿绮,刚睡醒的三公主还犹自昏昏,把头搭在阿绮肩膀上一下一下地点着,似乎是被阿绮生拽出来的。
"致儿,你去哪里了?"
"姐姐。"刘致走近,有些不情不愿地打着招呼,支支吾吾道,"唔,没去哪……随便走走"她挥了挥手帕,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
阿绮捂住嘴,有些兴灾乐祸地道:"听说你把你的伴读打了?父皇一定很生气吧?"
刘致的脸刷一下红了,"你怎么知道?" 阿绮笑嘻嘻道:"我去你宫里找你,绿玉说的,她还请我去给你求情呢。"刘致不由抿嘴笑道:"那个笨丫头,姐姐自己也被罚着,上哪里给我求情呢。"这下轮到阿绮诧异了,问:"你又怎么知道的?"。刘致得意地笑道:"父皇告诉我的,姐姐被罚抄《女诫》了?这会儿可抄完了没有?"阿绮眨了眨眼,恍然大悟:"莫不是你也被罚抄了?"拍拍刘致的肩道,"咱们可真是一对难姊难妹,敢明儿到我宫里,咱俩一起抄吧?!"刘致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阿绮哈哈大笑,三公主揉揉眼睛,看了看周围:"我怎么上这儿来了?我不是在宫里睡午觉么。"阿绮拿温柔的目光看着她,拍拍她的头:"小可怜儿,你还做梦呢?"
不知是因为近日暑气过盛的缘故,还是被两个公主气得,皇帝病倒了。
一连缀朝了三日,犹病卧不起。寝宫之中,只有佩琚夫人得以时时陪伴在侧。
皇帝伏在床畔咳嗽,半晌方好,他对着佩琚夫人道:"眼看着朕的身体越发不济了,朕打算尽早前往泰山封禅,一了多年的夙愿。"佩琚夫人亲自端过一盏温水,服侍皇帝漱口,温柔道:"陛下自登基以来,身兼文韬武略之才,行攘外安内之事,德政无数,天下子民莫不称颂,封禅也是应该的。"顿一顿,将茶盏递到侍婢手上,解了罗帕为皇帝拭嘴角残渍,"只不过,封禅大典何等隆重,且又需远卦齐地,车马劳顿。如今陛下身染微恙,并不宜过于操劳。再者说,如此小疾在太医调理下想必很快会好,何不等痊愈之后,再做打算?"
皇帝握住她的手,苦笑叹气:"我只怕时日无多。"
"陛下怎么说这样的话!"佩琚夫人嗔怪,"时疾罢了,哪有那么严重。陛下当年行军打仗,身中箭羽亦面不改色,何等胆量。怎的如今,小小疾病就如斯颓唐。"
皇帝喟叹:"朕老了,阿绮都有十多岁了,朕已经十年不上战场,当年的铁胆铜骨,早磨成了豆腐渣。"
佩琚夫人掩面笑道:"陛下不过不惑之年,何以言老?陛下的儿女们都还年幼,还需要父亲的呵护,而在臣妾们眼中,陛下依然如玉山昂立。"
皇帝便笑了,他握住佩琚夫人的手,眉目间仍难掩担忧,"只可惜,太子还太年幼。"
佩琚夫人垂眸,声音中的温软柔绵似亘古不变:“太子虽年幼,但很知上进,所需要的,不过是历练。”
病中人不宜熏香,于是鼻端氤氲飘散着的,只有淡淡药汁辛香,一室清苦。
皇帝的意愿,是谁都执拗不过的。病情稍有起色,皇帝便宣布:下月前往泰山封禅。
阿绮听了,大为高兴:"父皇,我也要去!"皇后哄道:"你父皇是去祭天,不好玩的。"阿绮执拗道:"我就想看祭天。"皇后道:"泰山很远,路上只能坐在马车上,要走很久很久呢。"阿绮道:"我不怕,我爱坐马车出去玩。"皇后笑道:"傻孩子,哪里是玩,很辛苦的,马车颠簸,一路下来,骨头都要颠散了。没有高床软枕,你的侍女也不能都去,饮食也没有宫里好,还要餐风宿露,日夜赶路。"
皇帝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小孩子嘛,吃点苦有什么要紧。" 阿绮大惊:"我能带画眉和鹂歌同去么,还要吃苦?我不要去了!"
皇帝喝道:"胡说!先前答应时怎么说的?天子之家,不允许出尔反尔。"
阿绮只得唯唯。
封禅大典就这样被提上了议程,皇帝拟定,此次大典虽隆重,一路行程却要从俭。因此只带了佩琚夫人与大公主同去,皇后留下镇守后宫,以太子监国,丞相与太傅为辅。
临行前,太子来到蘅芷宫。
"此去路途遥远,虽是御驾随行,出宫在外,难免会很辛苦。"
太子与阿绮站在窗下,遥遥的月光洒在窗外花木上,留一片阴影扶疏。
"哥哥,母妃说要去很久,我有些舍不得哥哥。"阿绮抬起头,清稚的脸上表情明显,她还是太小,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
太子笑着揉一揉阿绮的头发,"嗯,想我就快些回来,好不好?"
"嗯。"阿绮摇头晃脑,学着大人的腔调,"青州盛产美酒,我路过时,就为哥哥带几大坛回来。"
太子不由失笑,捏一捏她的脸颊,问道:"这是跟谁学的?你怎么知道哥哥爱喝酒?" 阿绮笑嘻嘻地用手蹭着脸颊,说道:"你猜不着,我也不告诉你。" "我知道,你又去栾府了,对不对?跟你那栾敬棠表哥学的?他是不是又带你去街市了?"太子两只手捏着她的脸颊,低下头,离她近近地,在她眼前状似凶恶地问道。
"你又什么都知道。"阿绮朝他呲呲牙,毫不相让地皱着鼻子道,"你怎么跟父皇一样,真烦。"太子呵呵地笑了,"小丫头,还不服我?"他伸出手轻轻地捏了下她的鼻梁,"老皱鼻子,跟谁学的。" "跟你学的。" 阿绮拨开他的手,跳着脚也去捏他的鼻子,"老皱鼻子,你又跟谁学的?"
太子索性将她举起来,放在窗台上坐着,他趴在她旁边,在有月无星的夜色下,他点漆般的眸子就是点缀夜空的明星。"明天,我就要监国了。"阿绮静下来,认真地听着他说话。
"一直在璧雍里学习,学五经,习六艺,这么多年,只有我自己。"太子只比阿绮大三岁,但肩上挑的担子、被寄予的期望,却是现在的阿绮无法想象的。
“我想我还没做好准备,去管理这样大的一个国家。”
"哥哥会做得很好,哥哥是优秀的太子,将来也会是英明的君王。"阿绮静静地说道,她的眼神那样的真诚和信任,毫无保留。可也许她根本不懂得一个国家的重量有多么沉重。
但她的话能安慰他,而现在的他,只需要安慰和肯定。
他是皇帝唯一的男嗣,是这样一个国家唯一的储君,他只有十三岁,他也只是个孩子呢。可是他们不允许他是一个孩子,他必需要以帝国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持重,谦和,果断,睿智,包容。他太累了,所有人都这么要求他,不允许他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懦弱和退缩。他有陪侍和伴读,却无法向他们倾露心事--他们是臣子,对待他时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唯恐现在太子的一丝不满,导致将来的满门之祸。
"别担心,"她轻轻扯着他的袖子,直到他的眼睛看着她,"哥哥那么优秀,一定会做得很好。"
太子深深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里,"在宫外的时候,不要任性,身旁时时都要有人跟着,不要离开佩琚夫人的身边。" 阿绮仰头道:"我不担心哥哥,哥哥也不担心我,我们都要好好的。"
其实一路上并没有皇后吓唬阿绮的那么辛苦,也没有太子说得那么凄惨。昼间赶路并不匆忙,官道修得平整,车中茵褥垫得厚软,因此也并不很颠簸。夜间宿于逆旅,时时经过大镇,便宿于当地绅官家中,或逗留一两日,兼带考查官员德纪;偶遇名山古迹,亦会停留游玩一二。因此一路上行行玩玩,走了两月有余。
这一日经过一座小镇。沿途凄清,并不似别处繁华,主道两旁皆卧有乞丐,或抱着破碗,或直挺挺躺在柳荫下,看上去奄奄一息。
阿绮掀起帘子,看到这幅场景,不觉震撼非常,叫道:"停车。"
便由侍女抱下车,跑到老乞丐身旁,伸出小手,想了想,又只伸出一指,在脏污得看不出原色的褴褛衣裳上推了推,猛得闻见一股难闻酸臭,马上皱起鼻子。
老乞丐睁开半拉眼皮,扫了眼蹲在自己身旁的、穿罗裹锦的小玉人儿,有气无力地乞求道:"小……小贵人……求……求……求你……可怜小老儿,舍……舍一点儿吃的罢……"
阿绮忙问:"你没有吃的么,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老人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力大喘气。
因阿绮停车,前后俱都停了下来,皇帝得知"公主下了马车"忙派吴垠过来看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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