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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体有恙
天气越来越冷,宫中开始打扫检查各宫地室,以备冬日填入炭火生温。
才过立冬,皇帝就犯了宿疾,半夜里常常捂着胸口疼醒。而风湿似乎也更厉害了,两条膝盖包了厚厚的狐腋护膝,却只是勉强支撑上朝而已。太医们忙忙碌碌,整日里思量着药物的调配,太医令又愁白了一片头发,却依旧无计可施。阿绮等姊妹三个开始日日往来于温室殿问安侍疾,又因着天气实在太冷,诸位公主身体娇弱不耐风寒的缘故,兰台的课便渐渐停了。齐太傅另有事忙,公主们除了侍疾,闲下来不过抚琴刺绣作画,打发漫漫天光。
太子则日渐繁忙,他被赋予更多的责任,国家大事也慢慢由太子参与决断,皇帝似乎在考虑把手中的一些权利提前交给太子,使他能够更好地得到历练。
连续几日阴寒,这一日终于下过一场冬雨,翌日放晴,天气返暖起来,金乌灿烂高照,晒得屋子暖洋洋如回夏日。风和日暖,阿绮便打算去御花园中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刚散步至太液湖畔,远远便瞧见丹青阁外面围着一群侍女。丹青阁是专为三公主所建,来由是某一日三主于此处立案挥毫时,忽遇大雨,四周无所避处,宫人救之不急,湿毁公主墨宝,皇帝闻此甚觉可惜,便命原地起亭阁,建成后便由三主取名为丹青阁。丹青阁是一座小巧的建筑,共三层八面,底层面面有长窗可开,到了夏日卸下窗子来,便似一个亭子,十分通透,专为公主作画所用。上两层则只各设两窗用以通风,又有裱糊工具,专为存放画作之用。丹青阁里专门有一位老宫人负责看管打扫,除非有三主的吩咐,丹青阁二三楼是不许人随意进的。
及至走近,果见三主正在立案作画。阿绮笑问:“画得什么?”一面自己看来,却恰是眼前景物,只是尚未画完,尺阔的素绢上只见半幅淋漓的山水草木,以及隐隐于林梢的宫殿一角。三主搁笔笑唤:“绮姐姐。”阿绮便笑道:“你画你的,我站在一旁瞧瞧,不打扰你。”三主应了,在颜料碟子里调着颜色,用一枝崭新羊毫沾了一头青的颜色,开始描花叶子。阿绮看着看着,忍不住出声问道:“现在已经没有芍药花了,何必白费笔力画这一丛草叶子呢?”三主笑而不答。一旁茜色笑道:“大公主您不晓得,我们三公主就这一桩倔脾气,画画时眼前见着了什么就画什么,再不肯添删一笔的,也不肯听人的劝。”阿绮见她模样专注,便不再搅她,只和茜色说着话。茜色见站得久了,恐公主嫌累,便殷勤道:“大公主进丹青阁里坐一坐吧,阁里暖着茶呢,我们公主这一幅画,怕还要小半个时辰才画得完。” 阿绮咂舌:“竟要这么久?”便拉三主道:“作画也就罢了,在风里画这么久恐怕生病,跟我进阁里暖一暖再出来画也不迟。”三主推托道:“姐姐先去吧,我还差一点画完了,画完再歇也不迟。”阿绮不解道:“丹青阁就在这里,为何不进阁子里画呢?”三主答道:“这冬日里卸下窗子来,阁子里并不比外头暖和,反倒又阴冷又挡着视线,索性就在外头,晒着日头,视野又好。” 阿绮点点头,转头随意四望,晴日无云,旁边太液湖上波光粼粼,微风吹动湖面,挟着一股冰冷水气袭来,她不由打一个冷颤。这里夏日临湖呆着或许舒适,只是冬日里未免潮寒之气太重。便问三主道:“为什么偏偏喜欢这里呢?”
“姐姐不觉得这里很开阔么,”三主挽着袖子边下笔边头也不抬地答道,“东面越过湖,可以一直看到上林苑那株千万老松的树梢。”
阿绮环视一周,果然见视野开阔,因地势略高,往东面极目可以眺得很远,四周有湖有山有林,景色隽永清秀。“的确是个好地方。”她道:“你看东北面,越过那片芍药花丛,就能看到哥哥的寝宫了。”
三主也抬头向那边看去,嘴角微微勾起一笑,低头继续画一角青檐。
回宫的时候,阿绮瞧见东明宫四周围起了素帏,便问路过的宫人缘由,宫人答道:“东明宫地室的烟道不好,太子殿下命令工匠们重修呢。” 阿绮听了,忽然想到一桩事,便吩咐画眉道:“你去告诉哥哥一声,让他派工匠们查查咱们宫里的地室需不需要修整,去年一冬月里都觉得屋子里不暖呢。”画眉应了,传话而去。
至第二日,太子遣人知会阿绮,工匠即刻便到,请她外出回避,阿绮便去了三主宫里。工匠查看过了,回说需要小修整,约三日工夫便好,阿绮便令诸侍收拾了衣物用具,连主带仆统统搬至三主宫中暂避。因皇帝病中的缘故,这些小事也无人理会,地室修缮好,阿绮仍然搬回不提。
至第二日,太子派了工匠来查看,说需要小修整,约三日工夫便好。阿绮便令诸侍收拾了衣物用具,统统搬至三主宫中暂避,因皇帝病中的缘故,这些小事也无人理会,地室修缮好,阿绮仍然搬回不提。
转眼冬至,皇帝病情仍不见起色,宫中便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原因无他,进了腊月,各地封王便要进京祝贺,附属国的使者也要进京上贡,诸郡太守一年的政绩也要考核,文臣武将们一年的功绩如何,年赏等级该如何划分等等都要皇帝亲自来决断。朝日事物更加繁多,皇帝却龙体有违,实在让人悬心。
太子已经忙得分身乏术,可是有些事情,却还是不能经他的手。储君只是国之贰,一日没有登上大宝,某些事就一日无法接手。
进了温室殿,阿绮站在外殿由侍女们拍掉衣上沾的雪花,五更时还未落雪,到了清晨却飘起了零散的雪花,一路朔风斜吹,打着竹伞却无法尽遮住。转过屏风,见火盆旁只有三四位妃嫔在坐,正嗑着瓜子低声闲话,见阿绮进来,低位的妃嫔便起身见礼。阿绮进了屏风内才让侍女解了身上狐裘,向赵、郑二位夫人见礼。两位夫人见了,含笑让阿绮:“大公主快过来坐,先喝口茶暖一暖身子罢。”阿绮虽身上不冷,禁不住好意,便坐过去捧着茶盏跟二位夫人闲聊几句家常。
李充衣见画眉将阿绮的狐裘只随意挂在屏风上,不由笑道:“哎哟哟,果真是大公主身边出来的,这样不把好物件放在心上,这一件狐白裘少说也是价值千金,整个宫里不过两三件,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这物件最是娇贵,怎么经得起这么挂着烤呢?” 这件裘衣不过是阿绮素日常穿的,画眉以为与旁的狐裘并无不同,是以并不怎么珍重,在蘅芷宫中虽也轻拿轻放,但此时在皇帝寝宫,不敢随意走动,又不过是暂时停留,因此画眉见屏风上挂了几件妃子的裘衣,便也挂了上去。只以为此举无碍,及听了李充衣的话,心中便有些无措,只垂手低头站着,不敢回话。李充衣嗤笑一声,“真是一个木头美人。”骊美人手中剥着南瓜子,仔细盯着那狐白裘看了几眼,又斜睨着画眉,不冷不热地道:“这物件可是真真地经不起糟践,那边有条长案,皇后娘娘的裘衣也搁在那边。”说着便朝左边努一努嘴。
画眉如赦,忙福一礼,便抱起那狐白裘去了。阿绮瞟了李充衣一眼,淡淡笑道:“一件衣服而已,值得什么,任是再好的东西,咱们宫里也不缺的,充衣说是不是?” 阿绮素来心气高,见不得人落自己的面子,此时见李充衣当众奚落自己的侍女,且偏又是画眉,心中早已有些不悦,“充衣进宫的时间比阿绮的年纪都要长了,怎么在宫里住了这么久,眼界反倒越来越小气起来,连一件狐裘也看在眼里?” 李充衣垂着眼睛笑道:“公主此话错了,妾虽愚钝不才,可也听说过唐尧衣履不敝不更为、晋文公衣不重裘、孝文帝帏不文绣的这些故事。可见自古以来贤德君王皆以衣饰从俭惜物为美德,如今陛下贤明不亚于历代帝王,咱们朝中又起着战事,后宫更应从俭才是。妾不过好心提醒小宫女珍惜衣物,不管宫中缺不缺,总不应该任意损费才是。”用手中锦帕擦了擦沾着瓜子屑末的纤长玉指,李充衣笑意更深,“公主自小有太傅教导,懂得的道理自然比妾多多了,妾要是说错了,还请公主不吝指教给妾听听。” 殿中炭火烧得暖足,一旁的镂雕云龙博山炉中燃着冉冉轻烟,一丝一缕沁遍殿内每一寸地方。
阿绮年轻气胜,抬眼便要反驳,可话在嘴边转了一转,却想不出什么话来驳,脸色渐渐便难看起来。郑夫人见势不好,忙赔笑道:“道理自然是咱们公主懂得多,只是公主天家贵女,身边哪一件东西不是贵重的呢?就是宫里的宫女子,看过的好东西也比旁人多,放在眼里自然就不稀奇了,再说咱们大汉国富民强,贯朽粟陈,又何必节省宫里的这一点用度呢?” 听了这一番话,阿绮的脸色始缓和下来,郑夫人向李充衣使了个眼色,李充衣撇撇嘴,低头喝茶。
阿绮喝完了茶,起身道:“我进去瞧一瞧父皇。” 向两位夫人点点头,起身进内殿去了。待她进去了,骊美人开口向李充衣道:“你又何必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李充衣挑挑眉,道:“怎么,一个小宫女我都不能说两句了?她也太惯着她那些千金姑娘们了,不过是奴婢罢了,一个个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去了。仗着自己生得好,就真以为自己矜贵得人人都得捧着,神气什么?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等公主出了阁,看她们还找谁做靠山去。”话语里颇是不屑。两位夫人只当没听见,骊美人摇摇头,自顾自嗑着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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