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龙

　　PART4 入伙
　　“我恨在这么冷的天赶路，手指都快冻到缰绳上了！”
　　出发三个小时后，西斯优雅的马上骑姿开始变得松垮，斗篷可以遮住头脸，却不能阻止刺骨寒风穿透外衣。他已经接连不断的抱怨了许久，凯尔特终于听烦了，朝狂战士点头。毕欧格只好纵马移动到上风处，用魁梧的身材给牧师挡风。
　　“你还有什么不恨的？春天恨花粉，夏天恨太阳，恨伙食恨骑马恨毯子里的跳蚤，真想一把捏死你算了。”
　　毕欧格痛斥同伴的软弱，西斯却毫不动容，“我人生前二十年干过最累的事就是穿着丝绸衣服跟女士们跳舞，突然有一天风餐露宿到处奔波，抱怨两句还不行？你有能耐，再去找个新治疗师好了。”
　　职业牧师本身非常稀少，信仰邪神的就更罕见了，西斯在团里无可替代，毕欧格只好忍受他的尖酸刻薄。
　　“团长，说真的，必须找个宿营地歇歇，我现在两条腿都没知觉了。”骑行了大半天后，西斯正式向凯尔特提出申请。
　　红龙看向这个孱弱的下属，无奈地□□一声：“人类……”
　　牧师立刻接口：“短寿又可悲！脆弱还易老！拜托让我休息一下吧！”
　　除了半精灵克利雯，烈狱的团员已经换血过多次了，如西斯所说，人类虽然聪明有才华，但太短寿，巅峰时期也不过二十年左右，虽然到处收集人才，凯尔特的手下始终没有超过个位数。
　　克利雯摇摇头：“也就这时候沙伦比你顺眼，至少让我们耳根清净。”
　　同样身为人类，死灵法师很少抱怨，但抵抗疲惫的方式也很特殊。现在他一动不动挂在马背一侧，乍看像具死去多时的恶臭尸体。
　　“……我早晚会把自己炼成巫妖……那时候就……咯咯咯嘿嘿嘿……”“尸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声。
　　西斯扭头掩鼻：“拜托你赶紧进行仪式自杀吧，今后就不用给你治疗了。团长，到底能不能休息？”
　　“过了这个隘口。”凯尔特的马鞭指向前方——一条小路钻进山脉，两侧高耸的是毁灭多时的废墟。
　　在伟大的耐色瑞尔时代，费伦大陆上空曾经漂着数不清的浮空城堡，大奥术师们用从耐色卷轴中学到的知识实现了不可思议的奇迹，甚至能够穿越位面进行时空旅行。
　　但当贪婪的奥术师们威胁到真正的神祇时，毁灭性灾难毫无征兆的来临了。忽然有一天，浮空城堡失去动力，如同燃烧的陨石雨般纷纷从空中坠落，无人幸存。
　　遥远的年代早已过去，仅留下这些惊人的残骸和数不清的谜团，只有野兽和风雨继续光顾它们。曾经汩汩流出美酒的喷泉上，精美的雕刻花纹早已模糊，沉重的石柱和门廊倒伏在枯草中，仿佛死去的巨人。冷风穿越峡谷，众神操纵下的命运永无定数。
　　“好像被团长肆虐过一样。”毕欧格欣赏着道路两旁穷山恶水的风景，认真评判起来。“好地方，如果我单独出来“打猎”，就在这里设伏。”
　　刺客点头同意，而半精灵弓手已经开始在残破城墙上寻找适合伏击的箭洞了。
　　团员们正兴致盎然讨论，几粒石子从右侧山坡上滑下来，发出零星轻响。交谈声瞬间静止，训练有素的战士们勒马止步，移动队形，将相对脆弱的牧师和法师围在中间。他们并不紧张，烈狱实力强横，即使正面遭遇一队全员编制的圣骑士也不会吃多少亏。
　　“你们这群乌鸦嘴。”西斯咕哝着抽出治疗法杖，“我骑马都快累死了。”
　　但出人意料，接下来出现的并不是山贼，甚至不是一支队伍。
　　一个身手敏捷的影子翻过倒塌的城墙，蹦跳几下，踏着碎石来到队伍前端站定了。
　　那是个肤色雪白身形高挑的青年，这么冷的天，他还穿着无袖高领罩衫，露出两条修长结实的手臂，背后则是一柄跟身体等高的巨大武器。
　　烈狱佣兵团一共六人，拉塞尔眼中只有红龙伟岸的身影，享受着重逢的喜悦。
　　一轮血色残阳挂在半空，凯尔特洛萨骑在马上，仿佛聚集了世间一切邪恶的暗影。和所有龙族一样，他容颜俊美，睿智的眼中凝结着万年寒冰，但透明冰壳之下却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散发出令人战栗的死亡气息。
　　拉塞尔在龙威中兴奋地打了个寒颤，努力克制住扑上去亲吻他靴子的欲望。
　　“请问，您这里缺人吗？”海妖清朗的声音令现场静了几秒，他不顾雇佣兵们散发出的杀意，表达出强烈的求职意愿。
　　“不缺。”拒绝简洁有力，红龙傲慢地扬起下颌：“干掉他。”
　　凯尔特用两秒钟认出了这张脸，对方摔下悬崖被雪崩掩埋还不死的生命力确实值得肯定，但也到此为止了。
　　身为团长副手，克利雯的弓箭没有任何迟疑。弓弦一响，致命的箭簇闪电般奔向海妖，拉塞尔身形更快，侧身闪避的同时抽出背后武器。他像舞动稻草般挥起这柄重型镰刀，弧形的刀头离开主体，向着弓手激射而出。
　　克利雯以精灵特有的敏捷动作避向马背一侧，躲过了镰刀的致命攻击。可就在他坐直身体准备射出第二箭的时候，却突然感到背后剧痛。
　　“回旋镖！”弓手大叫一声，后背被豁开一条长长的伤口，西斯立刻挥舞法杖为他治疗。
　　镰刀呈弧线旋转着回到拉塞尔手里，叮的一声轻响跟刀柄重新结合。
　　“蛮厉害的嘛！”毕欧格吹一声口哨，翻身下马，手中战锤跃跃欲试。
　　凯尔特神色冷漠，高踞马上旁观，没有出手的意思。拉塞尔知道自己如果想获得这份工作，就必须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才华，因此打起全副精神应对。
　　海妖和狂战士交手，重兵相撞，火花四射。随着力量释放，拉塞尔的身体渐渐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
　　一直在旁围观的死灵法师敏锐的注意到，挑战者的耳朵变成了鱼鳍状，而手臂上有若隐若现的鳞片。
　　“这是尾海妖！”片刻后，沙伦突然大叫起来，“毕欧格，不要打碎了他的头颅，那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死灵法师立刻爬下马，从破袍子的无数口袋中翻找施法材料。他想得到这尾在陆地上极为稀罕的妖魔，用他的血肉和骨头制作成强力法器，甚至成为自己驱使的战斗奴仆。
　　“小心那耳朵！手臂也别打断了！”死灵法师喋喋不休的话语惹怒了狂战士，毕欧格挥舞着战锤大吼：“要么支援，要么闭嘴！”
　　不需要他指挥，沙伦已经准备好施法材料，低声念出复杂咒语的同时，向天空中抛洒出一把粉末。
　　“瘟疫散播！”
　　随着咒语结束，一股极其浓烈的恶臭以死灵法师为中心扩散开来，那股气味难以形容，仿佛腐烂的食物、粪便、尸体和呕吐物混合在一起，以最可怕的方式攻击在场所有人的鼻腔。
　　“该死的！臭骷髅！”
　　沙伦不提醒就释放出大范围杀伤的法术，西斯踉跄着几欲昏倒，弓箭手和刺客也脸色发绿，以最快速度撤离恶臭弥漫的区域。死灵法师向来独断专行，从不为同伴考虑，这一点令所有人反感。
　　“老子在前面顶着，你居然朝我身上扔大粪！”毕欧格被熏得涕泪横流，果断决定技术性闪避，“既然你这么想要他，就自己去打吧！”野蛮人战士两步并作一步快速撤离战区，和其他同伴一起躲到上风处臭骂死灵法师。
　　拉塞尔第一反应依然是看向凯尔特，他并没和其他人一起走开，而是张开了透明的魔法力场抵御瘟疫，打算观赏到底。
　　他一直在看着我呢！
　　感受到心上人的视线，青年欣喜非常。他立刻召唤出水元素防护罩，这是海妖的种族天赋，空气中微小的水粒子中和了瘟疫的伤害，但死灵法师却躲在黄色浓烟里看不到影子。
　　猛然间，一只骷髅手臂破土而出，紧紧抓住了拉塞尔的脚踝。他看也不看，镰刀向下一顿，压碎了死人的遗骸。
　　死灵法师将法杖对准脚下的土壤，施展出另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禁忌法术：骷髅役使。
　　秃鹫凄厉的叫声划破天际，一丝不祥的微风拂过这片死寂的古老土地。
　　许多年前，这条狭窄山道上爆发过一场惨烈的遭遇战，矮人英雄隆萨里战锤在这里被兽人大军偷袭，伴随他的二十名精英武士杀死了十倍于己方的敌人，直到全员覆灭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投降。
　　此刻，亡者重返世间。矮人、兽人、战马、猎犬……数不清的遗骸破土而出，拖着残肢，向着拉塞尔包围过来。它们仍穿着阵亡前的破旧盔甲，武器已严重锈蚀，然而死人不在乎装备好坏。
　　在骨骸扭曲的□□下，拉塞尔毫无惧色，巨镰挥成一片残影，一击就将数具骷髅打成碎片。
　　“这法术太低级了！难道你只懂得役使枯骨？你签订的死亡奴仆哪里去了？”
　　拉塞尔向着隐藏在浓烟中的沙伦发出挑战。死灵法师通常都会有一个强力的奴隶，可能是死亡骑士，也可能是魔兽，共同点就是生前强大，死后被制作成无智商的爪牙。无论它是什么，攻击力都比这些脆弱的骨架加起来要可怕。
　　“我还没有签订奴仆，只有一个名额，我不想浪费到没用的东西上。”浓烟中，一个粗嘎难听的声音说道，“但是，我已经发现最佳对象了……”
　　拉塞尔心中一惊，那些骷髅虽然不能造成切实伤害，但却凭借数量优势抓住了他的双腿。
　　“死亡之触！！！！！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根冰凉粘腻的手指戳到海妖背脊上，沙伦爆发出一阵狂妄得意的大笑。他的计谋成功了，首先用瘟疫散播削弱对方的视觉和嗅觉，接着再指挥骷髅大军来困住他的行动。这些都是为了最后一击，死灵法师们最致命也最危险的法术。
　　死亡之触——只要碰触一下，就能直接剥夺目标的生命。
　　沙伦自认这次施法相当完美，只等待拉塞尔一脸惊讶倒下，炮制他完整的尸体。一名海妖死奴！多么富有想象力的创造！他又发出一阵狂笑。
　　“我的天，你究竟多久没刷过牙了……”
　　拉塞尔的声音流露出痛苦，但却不是身体遭受切实打击的那种痛苦。
　　沙伦发现自己伸出的那条手臂离开躯体，掉在了地上。
　　“什么？！你居然没死……魔法免疫吗？这种天赋……怎么可能！”
　　拉塞尔抽出腰间匕首，捅进死灵法师的胸膛，缓缓拧动。
　　“我不是普通海妖——我是海妖之王。”他优美的耳语是沙伦在人世间最后听到的声响。

　　大风将失去主人的瘟疫烟雾吹散了，烈狱佣兵团的成员们陆续回到现场。四处都是凌乱散落的骨架，沙伦的尸体横陈其上。凯尔特站在路旁，他的黑马已经化作一堆枯骨，役使者死去后，他的造物也重新回到地狱。
　　骷髅们纷纷瘫倒，但拉塞尔却困在其中，克利雯绷紧弓弦，嗖的射出复仇之箭，拉塞尔勉强侧过身躲过穿心一击，却擦伤了肩膀。众人包围了这个武艺精湛的挑战者。
　　“居然有这么记仇的白精灵……”看到弓手阴郁的眼中杀气横生，海妖审时度势，决定找一个突破口。他挥起镰刀，向毕欧格强壮的脖颈砍下，狂战舞起战锤抗下这一击，谁想眼前一花，挥下的镰刀只有金属柄，刀头不知去向。只听一声惨叫，西斯看到拿巨大的暗器越过毕欧格，直接向他飞来，一时间吓得手足无措。
　　叮叮叮几下细碎声响，旁观的刺客费瑞尔丢出一串匕首，精准无比的打在镰刀上，虽不能减低它迅猛的速度，却改变了暗器的飞行轨道。刀头贴着牧师的头皮飞了过去，当的一声插在石头城墙上，锐利刀锋止不住嗡嗡晃动。
　　西斯回头看了一眼，登时脸色惨白，大骂毕欧格：“笨蛋们！提起点精神行吗？都越过来打我了！”
　　一直旁观的凯尔特却发出了沉沉笑声。
　　“聪明。”他低声自语。挑战者的策略非常正确，如果对手有多人，治疗牧师应该是第一攻击目标。
　　“现在已经有一个空缺名额了，”拉塞尔望着他说：“对吗？”
　　凯尔特眯着竖瞳打量了他一阵，像在估算一块宝石原石的收藏价值。无疑，拉塞尔表现出的资质相当不错，处置敌人的手段也符合烈狱一贯的邪恶作风。再加上，以龙挑剔的审美观出发，这青年的形象比骷髅般的死灵法师强多了。
　　“你今后是战士替补。”凯尔特瞥一眼沙伦逐渐冷却的尸体，淡淡地道：“我们现在需要重新找个法师了。”
　　拉塞尔达成初步目标，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自从贝伦山巅那一面后，我就变成了您忠实的仰慕者。”
　　“我不需要仰慕。”凯尔特神色高傲，拒人千里之外，“我需要的是畏惧，和绝对服从。”
　　拉塞尔向前跨出一步，单膝跪下，垂首吻了一下凯尔特的靴子。
　　“我叫拉塞尔弗林，伟大的烈焰之君。”
　　他眼帘微抬看向凯尔特，黑色眸子湛然生辉，同时暗藏撩拨和挑衅。他简直想一路吻上去，用嘴唇碰触红龙滚烫的肌肤。在场的雇佣兵们同时感到一股莫名的情绪，即使明知拉塞尔是男性，心脏也不禁加快几拍。海妖强大的诱惑天赋已经开始展现，他曾无数次目睹双眼无神的人类自愿走进冰冷海水。
　　但对于具有世间最强大魔法免疫力的红龙而言，这没有起到作用。
　　“我讨厌你的眼神。”凯尔特说。
　　“那么，我的眼睛已经在您掌中，请随意处置。”拉塞尔再次垂首，露出毫无防备的脖颈和背脊。他愿献上整个世界，包括他自己。
　　良久之后，凯尔特沉默地走开了。
　　沙伦死后，他失去了坐骑，活着的马匹无法供龙骑乘，所有成员只能陪他步行。
　　“我愿做一切事弥补您的损失……”拉塞尔跟上去，悄然靠近目标。
　　“你身上沾着死灵法师的气味。”凯尔特冷淡地说，“滚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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