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龙

　　PART11 虫潮
　　涉雪前行比在普通土地上赶路慢得多，又是一天即将结束。落日西沉，一种壮丽奇异的景观出现了，只见五彩斑斓的透明光带笼罩天际，像是无数彩虹巨蛇嬉戏飞舞，飘渺的身躯时而纠缠时而扭动，如同一场神秘而静默的祭舞。
　　诡异的天象令罗蕾莱讶异不已，接下来发生的事更难预料：一群巨大的雪猿出现在二人视线中。
　　这种凶残的畜生体长八尺以上，能空手撕裂成年男人，扁平多毛的大脚掌可以在雪层之上迅速移动，比极地熊更难对付。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喜欢单独行动的雪猿现在竟然聚集在一起，像被惊动的野牛群般疯狂奔走。
　　“终于开饭了……”凯尔特低声□□了一句，腹中传出恐怖沉闷的咕噜声。罗蕾莱眼前一花，他已化为原形闪电般扑了出去。
　　红龙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它将双翼贴在身侧奔跑，流线型的身躯和四肢肌肉贲张，动作迅速而凶猛，碎冰雪珠四溅飞射，每一次攻击都有一头雪猿骨骼碎裂倒在它的爪下。凯尔特并不急着食用，它赶尽杀绝，碾碎一头就丢在原地，然后继续追击。一朵朵血花在雪原上绽放，狰狞又美丽。
　　罗蕾莱一边尽情欣赏巨龙狩猎的精彩景象，一边挥舞法杖，用冰锥穿刺雪猿的胸膛。这群畜生共有二十多头，杀到最后，有两只跑出了范围，眼看就要成功逃走了。
　　红龙急速停住脚步，压低头颅，猛然喷出一股龙息。火柱远远激射出去，两头雪猿白色的毛皮顿时变成焦黑，随着惯性又奔出两步，便轰然倒在地上。红龙扫视猎场，满意地看到无一存活。它将战果一一抓回来叠成小山，然后从空中俯冲下去，开始血腥的晚餐。
　　罗蕾莱站在一旁看它大嚼，已经三四天没有进食，她也早已饿了。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分享，罗蕾莱舔舔嘴唇裹紧斗篷，不敢碰它的猎物。
　　新鲜血肉滋润了咽喉和胃部，凯尔特连皮带骨地吃下了这座小山，眼角一瞥，看到海妖正眼巴巴的瞧着。红龙本能地想吼她滚远，可想了想又没做声。吃完所有猎物，红龙开始清理牙缝里的骨片和脸上的碎肉，将迸溅在翅膀和爪子上的血舔掉，罗蕾莱歪头仰望它，感觉自己面前是一头蹲坐梳理毛发的巨狮。
　　砰得一声，一条焦黑的雪猿后腿被扔到她面前。这是最后剩下的战利品了。
　　“我讨厌吃熟的，有股怪味。” 凯尔特再次化为人形，用背脊对着她，看上去像被极光吸引了。
　　后腿被龙息烤得正好，外焦里嫩，省了拔毛。罗蕾莱大喜过望，拔出小匕首，切了些肉塞进嘴里。她静静吃着，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聪明人应当知道什么时候应当保持沉默。这场景和半个月前凯尔特将银狐斗篷扔到她面前时如出一辙，那次的理由是“不想带路的被提前冻死”。
　　吃过暴力晚餐，罗蕾莱心里仍然存有疑问：为什么喜欢独行的雪猿会聚在一起逃命？
　　这个问题的解答很快就主动找上门了，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一种悉悉索索的古怪声响随风钻进耳朵里，乍一听像无数蚂蚁在啃木头。雪原上没有蚂蚁也没有树木，不同寻常的声音意味着新的怪物出没。
　　罗蕾莱将匕首插回腰间，执起法杖，凝神静候其变。
　　又有一群白熊奔了过来，它们的动作明显没有雪猿利索，重伤蹒跚的老弱病残被丢在队尾，成年大熊双眼血红没命狂奔。经过二人身边时，罗蕾莱用冰锥结束了领头公熊所剩无几的生命。
　　他们俩站在远处观察，只见尸体表皮下鼓鼓囊囊，像有什么东西不停蠕动，雪白的毛皮被顶得凹凸不平。出口很快出现了，一条晶莹透明、又丑陋恶心的虫子探出了脑袋，它光秃秃的头上没有眼睛，却对热量非常敏感，布满褶皱的外皮能在雪面上迅速滑行。
　　它就是雪原上体型最微小，却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东西——雪原蠕虫。发现两团新的热源在附近，蠕虫钻出熊皮，嘶嘶鸣叫两声，整个脑袋由内向外爆开，里面是一圈狰狞的口器。接下来第二条、第三条……无数蠕动着的虫子从熊尸里钻出，争先恐后向二人爬来。
　　凯尔特厌恶地皱起眉头，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评价：“我最讨厌虫子。”
　　速度难以匹敌，撤退已经不可能了，面对从未见过的敌人，罗蕾莱有一丝惊慌，但马上就冷静下来，逐一清点脑子里记忆的法术。
　　剑和单体魔法都没用，这场以二敌无数的战斗看起来相当不公平，从地底钻出的虫子无穷无尽，仿佛整个雪原都是由它们半透明的身体构成的。
　　“它们之前都藏在哪里？冬眠时不用进食吗？”罗蕾莱抛出一个石化术，扇状的石化带让她稍作喘息。
　　“大概今年气候太暖和。” 凯尔特的笑话很冷。虫子不值得龙认真，他有点漫不经心，似乎在等待它们聚拢到一定的密集程度。
　　罗蕾莱选择法术遇到了困难，海妖本身的属性决定了她不能使用火属性法术，可雪原蠕虫又不畏惧寒冷，可以选择的范围就集中到雷击和石化、停滞等法术上。面对无孔不入的虫子，她的魔法记忆库正在迅速消耗，开始显得左支右绌。
　　蠕虫看起来迟钝，当目标很近时，它们竟然能绷紧尾部跳起来扑向猎物。锋利的虫口器扎不透龙皮，凯尔特随手拂掉弹到身上的几条蠕虫，更多是厌恶它们弄脏了自己心爱的秘银甲。
　　意外突然发生了，身后传来一声轻呼，凯尔特回首望去，只见罗蕾莱握住自己的左手，法杖已然落地，雪白皓腕上有一个小伤口，附近的皮肤微微蠕动。罗蕾莱想阻止，可身体像被冻僵了，连站立的姿势都不能保持。
　　蠕虫的麻痹毒素开始生效，她缓缓跪倒在雪上，感到自己血液逐渐凝固，眼中满是讶异。跳起的虫子如同冰雹般砸了过来，瞬间将她娇小的身躯淹没。
　　至高雪原上传来一阵恐怖的怒吼，铺天盖地的魔火剧烈燃烧起来，云层被染得鲜红。那火焰内芯呈金黄色，外焰却漆黑如墨，烧起来无声无息又动人心魄，如地狱之门大敞，灵魂游荡肆虐。只要主人愿意，它能一直燃烧到世界末日。
　　魔火席卷而过，蠕虫大军连尸体也没有剩下，化作缕缕青烟飘散无踪。罗蕾莱被火焰包围，魔火凶猛又克制，温柔地舔去敌人，没有烧焦她一根头发，银狐斗篷也完好无损。
　　凯尔特弯下腰，拉起她僵直的手臂查看，发现皮下的那条蠕虫正顺着血管疯狂向躯干爬去。他利索地挑开皮肤，将余孽扯出来烧了。鲜血四溅，凯尔特摁下手指，嘶的一声轻响，伤口像被烙铁烫过一般焦黑愈合。
　　施展完野蛮又粗暴的疗伤技术，凯尔特撇撇眉毛：“没用的东西。”
　　麻痹毒素的效果还没过去，罗蕾莱想说点什么，可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血液凝结，她觉得很不舒服，或许这种感觉就叫做冷。
　　魔火持续燃烧了近一小时，当再没有一只虫子钻出地底，凯尔特止住火势，冰原已烧成一片泥泞的沼泽。
　　看看倒在地上的罗蕾莱，他忽然觉得很不高兴。他居然主动碰了她，而且不是为了拧断她的细脖子。
　　毒素效果会持续一两天，行程不得不延后。凯尔特烦闷不已，忽然化作龙型，向地表的固定位置喷火。冰壳迅速融化成一条通向地下的甬道，它钻了进去，给自己烧出一个简易的巢穴。
　　罗蕾莱独自躺了一会儿，等麻痹最严重的波峰过去，便挣扎着爬进甬道，一点一点挪动到红龙的临时巢穴外。有它在，这座冰窟的气温比地表高的多，像烧着热烘烘的大火炉。
　　罗蕾莱试着向里移动了一寸，红龙忽然冲她吼起来，显然是让不速之客滚远点。
　　“在外面……会冻死……求你……”海妖可怜兮兮地柔声恳求：“一个角落……我不靠近……”
　　红龙呼哧呼哧喘了一会儿气，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喷火，最后它拧过身体，背对着她轰地趴下了。得到默许，罗蕾莱连忙爬进去，找到最近的角落缩起身体。
　　冰窟看起来像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殿，看起来宽敞，但对红龙这种庞然巨兽来说只能算窄小陋屋，罗蕾莱舔舔胳膊上被烫焦的伤口，回忆凯尔特的手指在上面拂过的感触，身体虽僵冷，心却火热。强烈的疲倦袭来，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了。
　　半天转瞬即过，恍惚中，罗蕾莱感到自己被紧紧拥抱着，周身暖洋洋的，柔软又舒适。她悄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偎在红龙身旁，被它巨大的翅膀裹在下面。
　　这惊喜冲击太大，她简直不敢置信。观察良久后，海妖明白了这处境到底是怎么形成的：熟睡中的红龙尾巴不断甩来甩去，习惯性地将想象中的财宝扫向自己，可临时巢穴里没有金币也没有宝石，于是这动作就把角落里的罗蕾莱搂到身下。
　　较之布满坚硬鳞片和骨刺的背脊，龙的腹部比较柔软，贴着这具火热的躯体，罗蕾莱幸福得简直要晕厥过去。凯尔特睡得很沉，隐雷般的呼噜声在洞窟内有节奏地回响，她细细品味着红龙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将记忆深深铭刻在心底。
　　这段宁静美好的时光持续了几个小时，罗蕾莱发现红龙的呼吸节奏开始变得急促，就悄然爬出它的翅膀，回到之前的小角落里。虽然很可惜，但这不是儿戏，一旦凯尔特发现有人贴在自己身上，不会问缘由就会直接把她碾死。
　　红龙逐渐苏醒，罗蕾莱在心中说一声早安，期盼有一天能真正在他怀中醒来而不用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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