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莫南向北]

　　莫向南一早定好了独立的贵宾产室，既是病房也是产房，如此以来便不需要在病房里待产了。贝小北躺在推床上，一手紧紧握着病房的门框，另一只手被他紧紧的攥在手里。不止一次地反复说：“别进去，莫向南，求你。”
　　叶蔚和叶青竹，一个劝他一个劝她，两个人都不肯让这一步。助产师走过来，板着脸，口气平淡却隐着怒意。“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个时候，你就不能让着她点。想让她在这个当口就把劲儿用完了，到了里面生不出来？”
　　说完，自己就先进去准备了。叶蔚知道自己导师的脾气，已是博导的她哪里需要亲自接生，只不过卖了一个面子给她而已。
　　“大哥，放手吧！惯她又何止这一次，僵在这里的确不合适。”叶蔚道。
　　莫向南手上力气丝毫未减，沉着脸说：“贝小北，给我个理由：为什么？”
　　贝小北道：“你不是我男朋友，更不是我丈夫。”
　　“是说我没资格进去了？可我是他爸爸。”
　　她笑了，笑得勉强，声音却是柔软又温暖：“所以啊，我去把他生下来给你。”
　　莫向南在这一刻，被伤的体无完肤，握着她的手渐渐松开。叶蔚见了，赶紧推了进去，反脚一勾，关上病房门。
　　人家产房前一个男人转悠，而这里是两个男人在转悠。转着转着不小心两个人碰到了，莫向南眼波一横，叶青竹灰溜溜地闪一旁去，给他空出一条路继续转悠。这一转从晨光初现到日上正中，再到霞光暮晚和漆黑深夜，一昼一夜都过去了。在叶青竹打了不知道第几个哈欠之后，产室门打开。两个男人齐刷刷地转头望过去。
　　缓缓走近的叶蔚怀里一个小小婴儿。叶青竹双眼泛光地迎上去看，莫向南却突然心里一紧，深喘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两步后一个转身，不愿再看。
　　叶青竹置疑着，轻轻唤了声：“大哥？”
　　转过身去的人仍旧没有回头，肩头微微有些颤抖。叶蔚与青竹目光交会，无声地交换了个意见。叶蔚抱紧怀中的婴儿向那个高大的背影走过去。
　　她轻轻地开口喊了他一声：“大哥？”
　　怀里的婴儿像是听到般也跟着哼了一声，莫向南听到了，双肩抖动得更是厉害。
　　叶蔚平静地开口：“她是我见过最安静的产妇，产程不短却不哭不闹。宫缩最紧密的时候，她轻唤了一声：莫向南，我疼。她想依靠你，却又不想你知道她的脆弱。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那样会让你不得安心。她知道你们缘分将尽。”
　　话说到一半，叶蔚止不住地心酸，眼泪簌簌而下。“她咬破了嘴唇也没哭过，可一看到孩子眼泪就落下来了。她爱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子。她说：还好，长得像莫向南。话一说完，就累得睡着了。她那么辛苦才把孩子带到这世界，她希望你会疼爱他。大哥，你回头看看他，抱抱他吧！”
　　莫向南缓缓转过身，从叶蔚手里接过婴儿，垂着眼睛，眸子里尽是温柔，却一言不发。
　　叶青竹也走过来，一齐低头看着新生儿，“哥，这怎么都是件好事情，你该开心些。”
　　抱着孩子的莫向南嘴唇骤然漾出笑意，微蓝眼里沁出眼泪落下，“当然是好事。这是我的儿子，是我最喜欢的女人给我生的。”他低下头，在宝宝的额上亲了亲，“贝小北，这是我们的儿子。”

　　贝小北这一觉睡得并不久。她睁开眼，窗帘拉得紧紧的，并不亮，可墙壁上的时钟告诉她这会儿刚好正午。
　　长时间睡着一个姿势她觉得身体有些僵硬，便试着翻翻身。力还未全部使上，便觉得身体的酸疼。高如颜说过，女人生孩子，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经过一次开合，敲打，破碎，失去了原有的生气。所以，她叹息道：一个女人要多爱这个男人，才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个孩子。贝小北合目，几欲落泪。她不喜欢莫向南吗？不，她很喜欢莫向南。在她还没有想象过任何一个男子的形象时，他便以最合乎她心意的模样出现了，让她知道了什么是怦然心动。
　　她侧过身去，蜷紧，自己将自己保护起来。
　　视线的不远处，是白色的婴儿床，里面睡着刚刚来到世上的小小婴孩。她微微笑起来，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身来，休息片刻后下床，再慢慢走到婴儿床边，看到了她的儿子正安静地睡着。狭长的眼闭着，高挺的鼻子，不用对比都知道和他父亲一样。嘴唇倒是像她，圆润小巧，嘴线分别，不若他父亲般凉薄。她伸手轻轻抚着他握着的小手，喃喃自语：“你可真是个漂亮的宝宝。”
　　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贝小北回头，见莫向南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手上提着保温桶，后面跟着说说闹闹的叶家夫妻，因为走路不太专注，撞在停住不动的莫向南的背后。
　　莫向南一副臭脸，完全漠视她的脸上含着笑意，冷淡地说：“谁许你下床的，赶快躲回去。”
　　贝小北被他说懵了，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到病床上，心里难过得差点控制不住眼泪。
　　叶家夫妻面面相觑，小声地交头接耳，面上表情变化莫测。看着莫向南将保温桶中的汤和饭盛出来放在她手上，彼此再无一句话。他不理睬她，她更不知道有还有什么话能对他说。她是想过，有些事情已经到头了，却从未曾想过，这么快，这么决绝，这么血淋淋地斩断。好似，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一样。
　　出院后，莫向南接了他们母子住到了青竹那边。那是一套复式套房，青竹相中了那两间华丽无比的朝南大卧室。每间卧室都有四十多平米，八米多开的落地窗，看得到美丽的湖。叶蔚他们住楼下一层，她和莫向南住了楼上，客房里住着育婴师。
　　孩子很乖，几乎从不哭闹。有育婴师和叶蔚的帮助，她很得心应手，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亲自料理。而莫向南从来不会帮忙，甚至，贝小北都没见过他抱宝宝。他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忙什么，连叶青竹，都很少见着人影。
　　虽然每晚都回来睡在她身边，却只拿她当隐形人，从不答理。
　　贝小北不知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冷淡，连带宝宝都未有一点关爱，仿佛她和宝宝是与他不相关的两个人。她也就算了，可宝宝，却是他的亲生骨血。她想不出来，哪里出了什么差错。更不懂，莫向南他到底想怎样。

　　这天，叶蔚休息，太阳正好，她将宝宝抱出来，放在阳光下的小桌子上做操。贝小北在一傍看着发呆。
　　叶蔚来回弯曲着宝宝的小腿，边问她：“你们怎么了？”
　　贝小北回神，皱眉想了想，回她，“不知道。”
　　叶蔚也不看她，直接问：“现在孩子生了，你和他协议已结，你若是心里没他，出了月子就可以走了。若是心里有他，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协议早就不存在了，我还没怀孕，两份协议就都在他手上。我怀孕后，当着我的面丢进碎纸机了。的确是可以走，但现在我舍不得宝宝。他答应我，让我陪他到可以断奶的时候。”
　　“那快了。”叶蔚状似随意。“母乳在四个月后铁质和免疫球蛋白就会急剧减少，那样哺乳的意思就不大了。”
　　“是吗？”贝小北暗淡了神色。“我以为至少会有一年或者十个月。”
　　叶蔚将宝宝抱起来，抱在怀里，偏头问她：“你想要什么？若是真不想和他在一起了，那每晚与他睡一起算什么？他又不是没地方住，你可以撵他走。若是心里有他，为什么连产房都不让他进？你疼得厉害的时候，喊得可是他的名字。”
　　贝小北接过儿子，抱住，握住他的小手。垂着眸道：“于我而言，我如此狼狈的时刻，最不想让他看见。更重要的是于他而言，他见不得我为他生子。他重情，才放不下恨。他……他爱我，目睹着他爱的女人为他如此坚难地生一个孩子，便会舍不得放开我。他选我，就一辈子活在恨里面，这么为难的事，我不忍心让他身陷其中。他爱我，并不想让我知道。在他面前，我可以装作不知道，可是在我自己心里，不能装作不知道。”
　　叶蔚默了半天才开口：“原来你心里也是有他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逼你，也不知道如何安排你，但至少不会伤害你。那天我们去吃饭，替你打包了你爱吃的东西。明明是急着赶回来送给你吃，可看到你却变得冷漠，我们也想不清楚原因。”
　　“随他吧！他不闹点别扭，他就不是莫向南了。这一年多，但凡我叫他吃点亏了，他总是会加倍讨还回去的。”
　　叶蔚笑，“你又何尝不是？”
　　她抬起来的面孔上微笑，却含泪。

　　这是一场持久战，宝宝出生快两个月了，冷战还在持续。
　　贝小北在他的默视下很辛苦地过着一天又一天。每过一天，就越不相信，他是将她放在心上的，或者曾经将她放在心上，宝宝亦是。她记得，宝宝满月前一天，青竹宛转地提醒他第二天是宝宝满月，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大日子，需不需要定个位子一起吃顿饭。
　　莫向南正吃着饭，连头都不抬：明天要出差，没时间。
　　话后，叶青竹看了看她，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刨完碗里的饭就回房了。
　　第二天，叶蔚调休，和她一起抱了宝宝去医院体检，又在蛋糕房买了只小小的蛋糕。晚上，青竹他们替宝宝庆祝，莫向南缺席。贝小北将宝宝抱在怀里，合紧双手，许了个愿望，然后吹熄蜡烛。
　　宝宝，哪怕这世上只有唯一一个人可以爱你，我希望，那是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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