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曾记明月照江东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杨素一动不动的坐在厅里，支着头看那桌架上的兰花，心里把从小和周瑜在一处玩闹的情景想了一遍又一遍。
　　初见那日还是在外祖父家消暑，母亲让她在那滴水阁里乘凉，院中的蝉鸣一阵响过一阵，正烦闷着，周瑜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柔和煦的笑意，自己一下就看住了，连那镂花的长窗透着日光照着她脸也不觉得晒。周瑜见她不说话，将手中端着碟子向她晃了晃，笑着说：“姨母叫我拿果子来给妹妹吃。”一时间她便什么都忘了，只知道就着他手中的碟子吃果子，真甜，那样的甜从此便刻在了她的心里。
　　从那以后只要在外祖父家她便要缠着周瑜，在别人面前怎样的刁蛮霸道都不要紧，聪慧只需要展露在他面前就行了，原以为日子还长，谁知道一转眼就大了，两家又生分了些，一年也难得见一回，最想说的那句话却始终都没问出口，想到这些，眼中又生出些无奈与悲凉，没了娇蛮的样子，只是恹恹的。
　　周瑜进来便见她这幅样子，知道她必是有心事又不肯同人说，只是憋在心里，于是也不问她，只道：“你哥哥如今怎样，可还好？”
　　“他哪有不好的，这天下可就只他一个是聪明的了。”她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他又怎么惹你了，你们虽不是一母所出，也不必这么说他。”周瑜有些无奈的笑道。
　　“也不是我要说他，可就是有十分的聪明也不必如此锋芒毕露，性子和父亲一点都不像，父亲忠于大汉，他却说几时寻个明主一展抱负，因此生怕人家不知道他的才华，偏要时时显露，真不知几时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了，是了，你的聪慧不下于他，却是会藏愚守拙，难怪你父亲偏疼你些。”
　　“哼，女孩家要聪明来做什么，将来不过是嫁人罢了，难道还能像你们为官做宰求个青史留名，我巴不得没有这些心思，只做我的人间富贵花罢了。”
　　周瑜本是想些闲话和她说说，她却是一句一顶，纵使周瑜性子好，也有些火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今日在外面我还不曾说你，平日你纵使嘴不饶人也少在外面这样放肆，何况人家也没惹你，你怎么就炮仗似的，没点就炸了。你这丫头，若是再这样没头没脑的发脾气，我就亲自送你回洛阳去。”
　　“从前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也没见你说我，这便要送我回去，是嫌我碍了你的事的。”无端端生出一股烦闷来，杨素忽的坐直了身子，没好气的甩出这一句话，鬓边的珠串步摇晃的直响。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我又哪里惹你了？看来往日真是太纵容你了，惯的你的脾气这么大，你既然不高兴待在这，那为何要来，看来我明日到真得送你回去了。”周瑜见她如此也收了好颜色沉声说道。
　　“我不回去，我为什么回去，好容易才偷跑出来，我死也不回去。”说着眼泪便下来了。
　　“好了，我看你憋了这许久也辛苦了，现在哭出来可舒服了。你那一肚子心事的样子瞒得住谁，说罢，为的什么事跑出来的？”周瑜等她抽抽嗒嗒的哭了好一会才劝道。
　　“父亲为我取了字，说过些时日就行及笄礼。”
　　“女子十五及笄，你如今才十三，这也太早了，难道……”周瑜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
　　“朝中争斗不休，父亲虽有一班元老支持却也渐渐露出败象了，他如今赶着为我行及笄礼就是要早早的把我嫁出去，可是我不想…”杨素脸色黯了下来
　　“确是早了些，可是如今司空为保幼帝已经和董卓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他有此打算亦是情有可原，早早把你嫁出去也算是为了你好。”周瑜点点头亦有几分赞许。
　　“你…”杨素瞪了他一眼，“个个都说为我好，我实在是不耐烦这为我好，也不问我愿不愿意。”
　　“小妮子没头没脑的说些什么呢，夜深了，回去吧。”知她心中想些什么，不待她开口，周瑜便转身走了。

　　虽是待在太守府，司马氏终究是不放心，没几日就派了人传信叫周尚点一支人马护卫杨素和崔文渊两个回舒城。崔文渊怕杨素不愿意，还想要劝导一番，她却低垂着眼眸，半响才幽幽的说了一句：“回去便回去吧，我只是怕以后再难相见，才硬要来这一回，看过了我也心足了。”
　　明明到了要走的那一日，杨素偏偏又闹这要去看莲花，又说怕钗环掉进水里，什么也不戴，只拿丝带束了头发，穿了件简单的杏黄衫子，一副小女孩的模样就要去游湖。
　　他只当是她爱玩闹，实在拗不过便划着船带她看荷花，杨素一时要摘花，一时又要莲蓬吃，闹的他只好去给她摘，却不想杨素趁他不注意，将船桨都推进了水里，等他看见都飘的远了。他有些气恼，杨素却毫不在意，只说众人不见他们回来，必然来找。
　　一池的花叶生的高高的，几乎遮住了二人，船也动不了静静的停在花丛中。杨素假看了一回花终是忍不住了，低着头问：“瑜哥哥，你说我生的好看吗？”周瑜怔了一下，才轻声道：“好看，我妹妹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孩子。”
　　只这一声妹妹，杨素的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到头来还是妹妹，咬了咬嘴唇，仿佛鼓足了一生的勇气，问道：“瑜哥哥，你真的没有一丁点儿喜欢过我么，一点点都没有么？”
　　“哎……，”周瑜低若不闻的叹了一声，这句话她终究还是说了，“素素，你还这么小，还不懂这些，等你再大点，遇上真正喜欢的人，你就明白了。”见她还是低着头哭，周瑜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头。
　　“不会再有了，谁再好也不是你了，要是我们一辈子都不长大，一辈子都在一起该多好。”杨素低声喃喃的说道。
　　“素素，你说什么？”周瑜没听清她的话。
　　“没什么，”杨素抬头抹了抹泪，忽然露了个笑，“记得小时候，我闹了脾气，你就是这样摸着我的头发哄我。你看我今天钗环都没戴，这会头发都散了，帮我打个辫子吧。”年少时二人一处玩闹的时候，杨素也是这样，脆生生的说：“哥哥你看我头发都散了，一会母亲要说我了，帮我打个辫子吧。”周瑜无奈的挽起她的头发，细细的替她编起辫子来。
　　一时安静的只有池塘里的蛙声虫鸣，杨素忽而转过头，轻轻的在周瑜唇上亲了一下，周瑜料不到她这样的大胆，一下愣住了。
　　杨素笑了一下，从他手里扯过编了一半的头发，也不看着他，轻声说：“我若不说这一辈子都不甘心，只是说了却又伤心死了，”她慢慢的编着头发，“你别生气，只这一下，我便心满意足了。我已经长大了，要嫁人了，这辫子我早就梳的比你好了。”
　　见她这样，周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反倒心里有些闷闷的。杨素倒无事人一样，拾起一个周瑜方才摘的莲蓬剥莲子吃，纤细的手指剥出个雪白的莲子放在嘴里尝了尝，半响才道：“莲子真甜啊，只是芯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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