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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今天送来的病人是一个臆想症患者。他总是以为自己是一只鸟。
“你不要再让妈妈伤心了。”送他来的那个女人扔下这句话后就摔门出去了。然后把这个大麻烦交给了我。
把自己想象成鸟?唔,其实不是很过分的幻想。
我看着他,然后打招呼:“你好,我是医生。”
我是医生。我的职业的全称是精神理疗师。我也应该是有名字的,但是我的名字太难听,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有谁用好听的方式叫出我的名字了。所以,我觉得,就医生就挺好。唔,总之,在这个诊室里的人除了我就是病人,他们叫医生的话,只能是我。
“你是医生?”他眨着大大的棕色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当他看见我身上的白色大褂,那种不相信的眼神终于收敛了许多,转而变成了一种迷惘的表情,“我没有生病,为什么要我看医生?”
“唔,其实,我是不治病的医生。”我点了一根烟,然后大方地坐在他的病床上,“送来这里的人多数都是精神有问题,而且,多数都是那种根本没有办法治好的精神病……送来这里,就等于放弃治疗了。懂了么?”
“……”他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眼睛里全是问号。
我没有受到打击,他是精神病嘛。
“不过呢,虽然不能治好,但是流程还是要走的……”我有些厌烦地翻遍了房间的角落,终于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了一本处方单。
“所以,来说话吧……”我拉着他在桌子的一端坐下,我坐在另外一边,“来聊聊你吧。他们说你总是当自己是只鸟。”
“我是鸟。这明明很明显。”他说。
很好,看起来今天早上被那群在门口唧唧歪歪的声音吵醒还是有些收获的。他的确如同他们议论的那样,得了很严重的臆想症,臆想自己是一只鸟。
“可是很明显你是个人类。”我打量了一下他,确信他身上没有类似翅膀这种东西,“你不能飞。你看,你两天前从10楼的地方往下跳,结果并没有飞起来对吧。”
“那只是一个意外,我可以再尝试一次。”他一拍桌子,激动地站了起来,“听着,医生,我要飞,我可以飞的……”
“唔……”这不是个好兆头,他要是再跳一次,我可不认为空调挡棚会再次救他一次,“你为什么一定要飞呢?”
我是个充满奇思妙想的医生,我并不尝试彻底根治我的患者,我只是尽量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
我的做法就是顺着他们的想法。现在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主意。如果鸟不飞的话,那他给这个世界造成的麻烦就会小很多。
“为什么一定要飞呢?”我说,“其实鸟也可以不飞的呀。呆在笼子里面,虽然会枯燥一些,但是日子会很安稳。有人会给你喂水,喂食物,你要做的就是时不时的动一动,叫一叫。”
“因为,我要回巢。”他说。
“回巢?什么巢?”
“有他的巢。他在等我,我要飞回去。”
“他……他也是一只鸟么?”我觉得有些东西好像失控了。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开始拼命地敲打着窗户。用鸟的姿势。好像要飞出那扇窗户一样。
我摇头。却并没有告诉他那扇窗户是刚换的,钢化玻璃,因为上次一个人格分裂患者的一个人格命令另外一个人格去死,于是被命令的人格真的去死了——啊,虽然他们明明只有一个身体,死一个就是全死了……啊,这是题外话,总之,那群总喜欢在我诊室外面唧唧歪歪的人在事后就把那扇窗户换成了更加坚固的钢化玻璃。
“他就那样模仿鸟撞窗子已经撞了将近一天了,直到半夜也没有休息。我实在被他吵得睡不着觉,所以我就把它打晕了。”第二天,门口喜欢唧唧歪歪的家伙看到晕在床上的他和他头上的淤青质问我时,我这样回答。
这样的回答,他们很生气。
他们拉着我的衣领对我说:“你知道他和你可不一样!他家的钱多到你十辈子都用不完。他虽然是个窝囊废,但是他们家里留他还有用,至少要等用他生一个孙子……总之他的命很重要。”
“额……”我看着混睡的他,感叹,他搞错了,他不是一只鸟,是一只被用来进行配种的鸟。
其实,那些家伙就是嘴碎。
他们数落完我后又闲聊了一会儿。
“哎,好好的大家少爷,为什么要玩男人,玩的自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玩男人?我想我从他们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哎,你就积点口德吧。那个人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吧,他好像一直认为是他的错他才丧命的。”
一个男人,为他死了。这是我得到的信息。
他醒来后,我迫不及待地问他:“他们说你玩男人?”
他一脸什么都不明白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决定换一种问话方式:“你要回巢,然后呢?”
“然后和他一起飞。”他说的很干脆,我却有种膝盖中箭的赶脚。
“费了那么大的周章,还不是飞。至于么。”
“你不懂。有一些地方要一起去才有意义。我想去看很多很美丽的风景,但是,如果不能一边看一边和他分享那时候的心情,就会觉得没有意义了……你知道么,这是恋爱。”
说实话,我不知道。
可是我看着他满眼的闪亮的东西,还是点了点头。我突然发现,说他的“恋爱”能让他平静很多。
他就这样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连着讲了好几天。他的巢里在等他的他。
说的,我有的时候也想,我真的有点想帮他飞了。
可是有些事情还是让这个想法死在了胎里——因为那些门口絮絮叨叨的人说“他一直以为是他害死了他”。
但是,有一天,事情开始不对头了,那个在门口碎碎念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过。
那个声音哭着说:“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没有死。可是为什么你已经忘了我。你知道么,我喜欢你,从大学就一直喜欢你了。大学毕业的时候你向我表白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唔,这个人是你的熟人么?”我不太确定他是在和我说话还是和鸟说话,我问那只鸟。
他摇摇头,眼神里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恍惚。
门口的人从门缝里塞进来一个精致的吊坠。说了无数声“我等你”然后离开了。
唔,这是个悲剧,我也不记得我认识的很多人了。所以我还是没有办法确定他到底是找我的还是找他的。
但是那个吊坠我很喜欢。简洁的银白色环状物,据说,这玩意儿是誓言。
“你确定不要?”我拿着坠子在他面前晃了很久,他厌烦地白了我一眼,我得意地踹起了坠子。
借着月光,我读到了环内侧的字,看起来像是某个人的名字,但是比我那个难听的名字好听很多。
他还是想要飞。
我突然想,我也很想看他飞。
第几天,我已经忘了。那天,我的胃突然很不舒服。于是我出去看病。嘿,不要说我就是医生,为什么还要找别人看病这种事。
我并不了解胃部的疾病。呐,你看,我以为我的胃得了很了不得的病,但是帮我看胃的医生告诉我,我的胃很好,什么事都没有。
“哈哈,这就奇怪了。”我笑着想,怎么会没有什么事呢?虽然似乎胃也真的没疼过。
等我回去的时候,我悔大了。我没有看到那只鸟飞的一幕。
门口的人拿着那个塞在门锁里的纸问我:“这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把这个塞进了门锁让门没有办法上锁,让他逃了出去!”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想这么说。但是那张纸很显然是我的处方单。嘿,上面还有我的字呢。
我被狠狠地揍了一拳。
却也仅仅是一拳。因为那只不会飞的鸟并没有死。两层楼并不足以让他脑浆迸裂。
两层楼么?哦,我想我记错了楼层。我一直以为我的诊室在4楼呢,我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我能看看他么……就一眼就好……”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他好歹是我的患者,我需要负责。
可是该如何负责呢?
他已经不会再由我治疗了。
他的臆想症好了。两层楼没有摔裂他的脑袋,但是把他的记忆摔出了脑袋。他忘掉了我,也忘掉了他是鸟,也忘掉了他飞翔的理由。
我觉得,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事情。太好了,他康复了,虽然,似乎没有人认为那是我的功劳,可是我觉得仍然很骄傲。
为了庆祝他的康复,我本打算把我身上最值钱最漂亮的东西塞给了他。好吧,那开始并不是我的东西。就是那天我得到的吊坠。我以为现在恢复正常的他或许会喜欢它。
“我已经26了,为什么我只记得我刚上大学?”他正在和一帮低着头的人讨论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
“呃,少爷,您……您生了一场重病。”
“是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好像失忆了。我只记得明天是我大一报道……”
我看着那戒指后面刻着的字,和他的病床床头的身份卡片上的字有些差别。我叹了口气,他不是鸟了。他是大家少爷,这样不完美的饰品可能已经不适合他了。
“你是谁?”他问我。
“我是医生。”
“你手上的东西是要给我的?”他接过莹白色的小环,然后读了内侧的三个字,“可是,我不觉得别人给你的定情信物适合作为礼物转手给别人。”
“唔……”我皱着眉头。虽然我确信我的记性不太好,但我真的不认为我和那个男人定过情,“这不是定情信物……”
“那这是什么呢?”他的笑容和他过去的笑容很不同,虽然更加迷人,却带着些轻蔑。
我没有回答他低着头离开了他的病房。
再后来他没有再回来我的诊室。
简陋的吊坠被我挂在了我的风铃上——那是一双永远不会再展开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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