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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映柳弄璋
映柳宫陆顺华诞下皇子是一个月后的事。
连阙一朝第一个皇子,降生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一出生便备受瞩目,殷谨繁为了他大宴群臣,赏赐将映柳宫都快摆满。天子的欢喜可见一斑。绾绡也按耐不住的羡慕,随了份厚礼还亲自前去探望了陆顺华一番。那个初为人母的女子抱着自己的孩子笑得慈爱,眼角眉梢都是和蔼温柔,而皇长子在母亲怀中睡得安稳,母子相依的画面叫绾绡不由感慨。
皇长子满月时殷谨繁又于太熙殿前摆满月席。绾绡没有不去的理,只是蕤君却病了。仿佛是天生的冤家,蕤君与她唯一的弟弟就是如此互不相容,当他们还未出世时他们的母亲便彼此缠斗不休,当他们诞生时也是一个夺了另一个的风头,一个在另一个满月时便二话不说便染病。
虽说不是很严重,但绾绡初次养育孩子,对蕤君重视的不得了,蕤君本就是早产的孩子不比她弟弟康健,绾绡是生怕她有个好歹。原本都坐上前往太熙殿的轿辇了,听闻蕤君发热,又半途匆匆赶了回来。
两个月大的三公主蕤君仍是瘦瘦的模样,在服过韩敩开的药后稍稍好了一些,在摇篮里迷迷糊糊的睡下了。
绾绡看着女儿安静的睡颜,只觉一颗心也平静了许多,看着时辰晚宴大约已近尾声,再赶过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便坐在灯下做绣活。
“我就去拿盘点心的工夫,这孩子便睡下了。”红罗软帘一掀,落荫笑吟吟的近来,手里还端着小厨房才做好的如意糕。
落荫在宫中并不惹眼,长年受殷谨繁冷落的她不过是个从五品的芳仪。她不喜宫中大宴的热闹,见绾绡要照顾蕤君,索性也像淑妃告了假来陪绾绡一同看护身子娇弱的小公主。
“忙了大半夜了,来,常常这个。”她将做工精致的糕点递到绾绡唇边。
绾绡推开,“我哪有心思吃,这小丫头的额头还有些烫呢。”
落荫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你呀你,还真是慈母心肠。依我看呐,就是这孩子的生母都比不上你操心多。”她略有不屑的向西头瞟了一眼,“孩子两个多月了,除却满月酒那次出来看了眼,旁的时竟连醉烟居都不肯出半步。”
“罢了,她现在身子不好,想多走动也是不能的。”也许是养了蕤君后性子连带着温和了许多,她竟开口替曲滢辩护。
不过说来也是,曲滢生下蕤君可谓是九死一生,大伤元气。之后殷谨繁该记着她想要谋害陆顺华之事,兼之她生的是个女儿,连位分都不给她擢升,后来还是在蕤君的满月宴上绾绡见大病未愈的曲滢委实可怜,于是才请殷谨繁将其晋为了选侍。
“不过蕤君倒真是个惹人爱的孩子。”落荫看着婴孩熟睡的容颜,由衷感慨,“我原本也替她缝了件小衣裳的,只是那针工……唉,我都觉着难看,改日带来给你瞧瞧,你若不嫌弃,便算是我的心意了。”
“我怎会嫌弃,我自己这女红也不好呢。”绾绡莞尔,点了点蕤君身上做工精致的小衣,“这可不是我做的,是白淑容送的呢。”
“白淑容?”落荫面露惊讶之色,“她那样清冷的一个人……”
“是啊,她那样清冷的人,却也是很喜欢蕤君的呢。”绾绡抿抿唇,“大约是因她早年失了一个孩子的缘故,她对孩子格外喜欢,蕤君才抱到我这不过几天,她便亲自跑来探望,还送了不少东西——我呀,还是头一次见白淑容笑呢。”
“这样大的孩子谁不喜欢。”落荫轻轻摇着蕤君的摇篮。
“只是不知她父皇喜不喜欢。”绾绡似笑非笑。
“这天下哪有不疼爱女儿的父亲。”落荫不以为然。
“说不准。”绾绡摇头,下旨封她做贵嫔那日的柔情蜜意犹在眼前,但她总不能完完全全的信任他。寻常人家尚且轻视女儿,称生儿为弄璋生女为弄瓦,何况帝王家,“你瞧瞧皇长子诞临皇上的欢喜,在蕤君出生时可曾有过。”
说话间有烟火绚烂绽放,姹紫嫣红一瞬芳华,落下时拖着长长的烟划过漆黑夜幕,美不胜收。
“瞧,这也是为皇长子备下的。”绾绡朝窗外扬了扬下颌,“还是场烟火雨呢。”
数百枚烟火一个接一个被放上天穹,明亮刺目,将熟睡的蕤君扰醒,不住啼哭。
绾绡忙将女儿抱起,“蕤君乖啊,乖。”
“若是蕤君迟出生一个月就好了。”绾绡忽又感慨。
“为何?”落荫疑惑。
“你想啊,皇上已有两女,于是万分期盼蕤君是个皇子,熟料蕤君又是个女孩,一连得三女,皇上自然心中郁郁,这时皇长子的诞生便十分珍贵了。”绾绡娓娓道来:“若是皇长子先于蕤君降生,那皇上求子的心愿已遂,此时再多个女儿便也不会在意了,反倒是锦上添花也未可知。”
落荫托着腮,“我听闻曲氏怀胎时月比陆顺华迟,谁知她竟生在陆氏前头,这也是命呐……她若知道她所怀的是个女孩,她还是否仍敢铤而走险在冷宫防火杀人?”
绾绡笑着摇头,意为不知。
庭院隐约有女子谈笑的声音愈来愈近。
软帐掀开,是盛妆华服的瑶妃娘娘柒染。
“嫔妾参见瑶妃娘娘。贵嫔娘娘,嫔妾有事,先行告退。”落荫和瑶妃虽同与绾绡交好,但落荫并不喜欢柒染,故而时常回避柒染,见着了也只是冷冷的福身行礼,而后便告退。
柒染也不介意,这个西域来的混血胡女她根本不曾在意,径直来到绾绡身旁逗弄蕤君。
“晚宴热闹么?”绾绡随口问道。
“热闹热闹。连阙一朝第一位皇子呢。”柒染咂嘴,“皇上高兴的喝了几大杯。”
绾绡咬咬唇,“唔,应该的。”
“你也莫要介怀。”柒染看出了绾绡淡淡的不快,劝慰道:“皇长子又如何,他母亲的身份比得过咱们蕤君的母亲么?等日后咱们姝贵嫔娘娘有了皇子,皇上还会这么喜欢他么?”
“蕤君的母亲是醉烟居曲选侍,本宫只是养母而已。”提起生育之事绾绡心头便隐隐作痛,之后蓦然察觉到不对,“怎么,皇上还未给陆氏晋封么?即便是皇长子初诞时诸事繁忙顾不上,可如今都满月宴了,还不曾?”
“晋了。”柒染咬了一口桌上的如意糕,姿态优雅,“晋了从三品容华。”
“只是容华?”绾绡不犹惊讶,“陆氏既然诞下了皇长子,怎么都该是一宫主位呀。”
“皇上原本是要封陆氏做贵嫔的,谁知陆氏竟在宴上当着众人的面给推辞了。”柒染也是不敢置信的神情,“她应当是想要继续受淑妃庇佑罢。封了贵嫔便是一宫主位,需搬离映柳宫了。”
“淑妃想必也不愿陆氏脱离她的掌心。”柒染将孩子抱了过去,绾绡于是拿起案上只绣了一半的蝴蝶继续,而声音细如绣线,“淑妃必定是想要一个皇子的,可陆氏位分已然足够独自抚养皇嗣。陆氏只求容华位分,也算是她二人彼此的一种妥协。陆氏既能将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又在淑妃掌控之中。”
“陆氏活的也是憋屈。”柒染半是嘲讽半是认真,“对了,皇上给皇长子在宴上赐了皇长子名。”
“不稀奇,毕竟是皇子又是长子。叫什么?”
“曜泽。这一辈是从一个曜字。皇上为皇长子名为曜泽。意为德曜四方。”
“曜泽。”黑暗中有人轻声念出这两个字,声音平平无喜无怒。
可那双隐于暗夜中的眸子,却有狠厉的光华,似草原欲狩的狼。
“选侍主子,灯来了。”宫女手持的油灯刺破了浓重的黑暗——只可惜那盏油灯光芒还是过于微弱,只昏昏照耀着小小方圆。
“咳咳……拿远些……我闻不惯这样的味道。”坐在床榻上的女子面颊苍白的可怕,分明虚弱的模样,两弯仔细修裁过的眉却用力拧着。
“是,选侍主子。”宫女毕恭毕敬,末了又道:“其实主子若实在闻不惯油灯的气味,大可与姝贵嫔娘娘说一声,娘娘不会不顾主子的。”
“姝贵嫔……娘娘?呵。”身子才恢复了些的曲选侍冷笑。
宫女知道她心中的怨,也就乖觉的没有开口。
“今儿是皇长子满月罢。听闻皇上为他起名曜泽。”
“小公主的名字也是皇上亲赐的呢。”宫女有些讨好的安慰。
“蕤君。”她喃喃,“我的蕤君……呵呵。”继而冷笑,“姝贵嫔为我女儿求来的名字啊。我真该对她感恩带德。”
宫女不语。
“你要走了是么?可惜呐,可惜……”曲滢悠悠喟叹。
“奴婢也觉着可惜,无福再伺候选侍主子。”不知是否因为与曲滢待久了的缘故,凝脂的眸子都有几分似曲滢了,幽暗的,带着绵长的怨恨不甘。
“听说你在姝贵嫔手下并不得势,只是个二等宫女罢了。啧啧,你这样聪明的丫头。”
凝脂撇撇嘴,本欲故作淡然的敷衍过去,可到底只是十七八岁的姑娘,最容易委屈的,终究还是撑不住抱怨道:“呵,可不是么?我八岁随进宫,在皇城里也算是个有资历的老人了。可就是因为家中无依无靠我又是身无长物的,所以近十年来都未混出头。好容易跟着个宠妃,可偏偏还叫人挤了下去。”她恨恨道:“奴婢自认为奴婢手脚麻利头脑也不笨,问就比不过常氏姊妹了呢。呵,就因为她常织蓉是贵嫔位低时共过患难的宫人么?就因为她常纺杏碰上了个好姐姐又会在贵嫔跟前讨巧卖乖么?”
“可惜呐,可惜……”曲滢只不住叹道,像是讥诮。
“奴婢重回祈韶居,大约又和从前一样不受重视。哦,谢娘娘做了贵嫔,宫人又该添了,真不知还有没有奴婢的容身之地。”凝脂感伤自身。
“凝脂,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曲滢缓缓拍着凝脂的手背,“这些日子你把我照顾的很好,人勤快有聪慧,我若还是从前那般风光,必让你做我的掌事宫女……可惜我已落魄,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凝脂的眼眸黯淡,继而愤愤不平道:“皇上委实不公。选侍费尽艰辛诞下小公主,可不过几日便让贵嫔捡了个现成便宜;选侍劳苦功高,却在一个月后才晋为从七品选侍,反倒是贵嫔……这一宫主位的身份来得未免轻巧。”
“凝脂,慎言。”曲滢安抚着不平的宫女。她与她同为失意人,“天子的决定,岂容咱们置喙。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我这样不得圣心的妃嫔,可救不了你。”
话外有话,凝脂看着曲滢幽深的眼,忽然就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选侍不会一直落魄下去的。”她郑重道:“奴婢相信,选侍终有一日能重拾恩宠,照拂奴婢。”
“此非易事呐……”曲滢笑容若有若无。
凝脂叩首,“奴婢愿为选侍效犬马之劳。”
她已荒废了十年,愿用余生,去赌一把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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