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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人生有别
到了七月,西南的战事彻底结束,赵王殷谨全正式踏上了规程,而在他回封地之前,自然是要来帝都述职顺便接回自己的作为质子的儿子。
七月战事的了结也使因太妃并病重而阴郁了多日的后宫一扫颓然,重新焕发了喜气。太妃自病重起,无论是殷谨繁还是绾绡都是成日满脸的忧色,身旁的人无一不战战兢兢生怕在如此关头触怒这二位当权者,而当西南的折子传回帝都时,殷谨繁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些笑意,他的心情好了些,底下人头顶的阴云自然便消散,于是外朝内廷这才总算是有了点笑声。
西南这一战最终以瓦萨汉王满都的求和为告终,一时间夸耀大息国富兵强的文赋流传帝都,而殷谨繁也极大方的将黄金、田宅及勋爵封赏给战中的有功之士。
这倒也罢了,而赏过后宫之后,他又表示要封赏后宫,说是要添些喜气。
“后宫中尽是些握不得刀枪骑不得战马的女子,西南在打仗,女人们除了在宫廷里莺歌燕舞依旧,还能做些什么?他若自矜功绩,想做些什么名传后世,那为何不借着这一喜事大赦天下,为何不将‘连阙’这一年号改了以纪战事?”绾绡自太妃病后便脾气一日比一日糟,听闻殷谨繁要大肆封赏妃嫔的消息后忍不住冷笑,四下无人,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咬牙切齿的自语。
西南战事结束,西南的南萧就不再是盟友而又变回了从前的那个藩属,那么她这个南萧的公主也就再没有了笼络的必要了是不是?他从前给予的荣光便可以轻易收回了是不是?一口气扶持那么多人,是要架空她这个殊妃么?既然如此他倒不如痛痛快快的封一位皇后将她死死压制住好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想要找一个人来倾诉,可她的姐姐正在重病之中命如风中烛焰,就算谢若安康无事,她也绝不是会耐心聆听妹妹诉说伤心事的人,她只会推开她,然后告诉她,想要什么,就去抢。
“娘娘。”惜宁的声音自帐外传来,“御前的刘公公奉皇上之命来请娘娘。”
“知道了。”绾绡为妃四年,早已学会将情绪隐藏的滴水不漏,音色语调都一如往日般从容平静,“你们进来罢,为我梳妆。”
着银红对凤宫装,梳芙蓉归云高髻,赤金八宝鸾凤闪耀于髻心,垂下一串如血滴般的红翡翠在眉心跃动一抹冷利的艳,螺钿团花掩鬓于青丝上吞吐幽沉光华,敷素粉、染胭脂、点朱唇,螺子黛勾起两弯月似的长眉。
镜中的她气色很好,沉稳雍容恰是她该有的风仪,坐着红木翟舆一路向泰昭殿方向去,她的眼眸冷冷的,像是波澜不兴的幽井。
面圣前掏出袖中累丝渗金菱花镜仔细照了照自己的容颜,对镜挤出一个柔美温和的笑——这是她不知何时起养成的习惯,去什么地方之前,一定要为自己带上什么样的假面。
“皇上金安。”她对着坐在窗下案旁的殷谨繁款款行礼。
“过来罢。”殷谨繁朝她招招手,“朕有事与你相商。”他将一份写在桑皮纸上的名单递给绾绡,“朕预备将宫中这些人的位分晋一下,你看这样如何?”
绾绡恭恭敬敬接过,强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朝殷谨繁柔婉的一笑,“臣妾不过是皇上的一个妃嫔而已,承蒙皇上不弃得以执掌凤印已是大幸,又怎敢妄自置喙皇上的决议?”
“绾绡,你在和朕置气?”殷谨繁抬眼看着她。
“臣妾不敢。”绾绡忙道,殷谨繁的观察敏锐让她心惊,她自认为隐藏的算好的了。
“你与朕置气,朕不怪你。”殷谨繁自顾自的在那份名单上涂改,“毕竟朕的确是想将你手中的权利分割,你不舍得也是常情。”
“皇上可真是坦诚……又不给人情面呢。”绾绡幽幽叹道。
“今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得委屈着自己了。”殷谨繁道,语调很是云淡风轻。
绾绡觉得,自己愈来愈读不懂这个男人的心思了,帝王——生杀予夺,步步难测。
于是她缄默,只等着殷谨繁的开口。
然而殷谨繁却没有了再多话的意思,只认真的看着那份名单思量着修改着。
“臣妾告退。”绾绡觉着索然,便福一福身想要离开,她的思绪有些乱,需要静下来好好理理。
“绾绡。”他却忽然叫住她。
“皇上请讲。”绾绡低垂眉眼。
殷谨繁忽然叹息了一声,“没什么,只是——朕、只是想要保护你罢了……”
“会有什么发生么?”绾绡不安的抬起头。
“没什么,你下去罢。”他却挥挥手,“道家主张清静无为,朕欲崇道,这些日子你便待在寝宫中替朕好好参研参研罢。”
殊妃触怒天子的消息在六宫很快传开,这位以雷利手腕执掌后宫被无数人仰望的女子终究还是倒下了,也许这只是暂时的,也许她很快便会东山再起,但这并不妨碍那些嫉恨她的女人暗地里额手称庆。而很快殷谨繁大肆封赏后宫诸妃的行为,更是让人确信了殊妃已失宠,但确信之后,却又不禁暗暗心寒,就连谢殊妃都有惹怒皇帝的那一天,那么现在的殷谨繁,究竟是有多么的难以伺候。
但这终究也是好事,于许多人而言。
万俟遇欢被晋为了妃,封号是一个“丽”字,从此后宫中再没有什么万俟昭仪只有丽妃娘娘。此外四皇子的养母婕妤郁氏被晋为了霖妃——其实郁氏的宠爱并不如关瑢汤茈或是方华,她这短短半年之所以晋位如此迅速,除了家世与好运外,恐怕还是因为殷谨繁需要用她,来制衡万俟遇欢——新的霖妃娘娘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自此后不论大事小事,都与丽妃分站不同阵营,纵然不能给对手实质性的一击,也能让万俟遇欢添堵不少。而关瑢汤茈二人被擢升为贵嫔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她们二人自入宫起便长宠不衰,此时一个成了庆贵嫔一个成了宁贵嫔,风头更甚,不知有多少人恨她们恨的几欲呕血,私底下说她们那副狐媚的模样,若非没有血缘,活脱脱的就是西汉时的飞燕合德。但殷谨繁在宠爱新妃的时候也不曾忘了旧人,已经被他漠视多年的白淑容似乎是因为这回照顾了曜榆而与他稍稍解了一些心结,殷谨繁也不再那么厌恶这个冷清的女子了,此番将她也复位为妃——淑容白琬在连阙二年时就已被封妃,那时殷谨繁还很喜欢她,赐给她的封号是一个“怀”字,说白琬潇洒恣意的态度颇有古时魏晋的风仪,值得人怀念向往。时隔了五年她又重新成为了怀妃,接过熟悉的妃印绶带时,她面无表情,却不知是否在心底怅然着?此外还有合富宫的温容华被晋为了贵嫔、映柳宫的陆容华被晋为了婕妤,最让人瞩目的还是殷谨繁的新宠晴嫔,她由一个正五品的嫔而一跃成了从三品的容华,这样的殊宠,足以让许多人侧目。
册封大典上的热闹,绾绡都亲耳听着,却不曾亲临。殷谨繁让她在寝宫钻研玄学,无异于是将她委婉的禁足。她心无旁骛的在窗前翻看《列子》,听惜宁与妙苏说起庆典上的喜庆,不发一言。
清静无为,淡然世外?她已经做不到了。从她踏入息宫的那一刻起,从她生于谢家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逃不脱争斗一世的宿命。年轻貌美的女子各怀心思,她并不介意也并不畏惧与她们一斗,待到身死魂散,方知谁是赢家。
过了中元后的琴州城日渐凉爽,赵王在这样一个时节赶到了帝都。赵王于殷谨繁,既是功臣亦是兄弟,自然是大力表彰大肆封赏,在太熙殿设下宴席款待于他。
绾绡也见到了这个传闻中当年对殷谨繁太子之位威胁最大的亲王,他长得与殷谨繁有些相似,只是看起来更加沉稳,许是因领兵作战的缘故,他的轮廓更偏于坚毅,反倒少了殷谨繁那种如玉的温润,但他笑起来的模样并不像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大将,他笑起来……很像曜榆,朗爽的、豁达的、有些没心没肺。
他与殷谨繁的关系看起来似乎也不坏,至少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兄弟的模样。听闻睿帝时婉贵妃盛宠,几度险些威胁到皇后陈氏,睿帝对于婉贵妃唯一的儿子赵王殷谨的喜爱也被许多人以为是君王有意更换储君的表现。可在即便是在夺嫡最激烈,殷谨全赢面最大的时候,他也总是一副富贵闲人对权势毫不在意的模样。殷谨繁登基后杀了好几个觊觎皇位的亲哥哥,却留下了他,或许也是对他的一种信任,信他是真的不会谋反。
宴席后的第二日,赵王带着他的世子启程返回封地。殷谨繁亲自前去相送,绾绡亦跟随在侧。
在息宫生活了这么些日子,曜榆倒是十分不舍,临到走时还是哭哭啼啼的,到最后殷谨繁都不耐烦了,将曜榆从怀妃白琬怀中拖出来,“行了行了,这么大的男孩了还哭哭啼啼,皇叔不指望你如你父王一般英武,但你至少也该有几分男儿性情呐,一把鼻涕一把泪,跟个小娘子似的。”
曜榆慌忙用袖子擦泪,白琬皱了皱眉,把手中的帕子递给他。
“曜榆这是舍不得皇叔呢。”赵王笑道。
“朕看他是舍不得宫里的好点心。”殷谨繁啐道:“十哥你平日里定是在吃食上狠狠的亏待这孩子了。”
“曜榆是舍不得殊姨姨!”曜榆故意冲殷谨繁吐了吐舌子,扑到了绾绡怀中。
“好孩子……”绾绡抚摸着曜榆的头,本想说几句话来打趣一下,可话到了喉头她只觉得哽咽。到头来她也终究是舍不得了,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如曜榆一样的孩子。
再看白琬,亦是在一旁悄悄的拭泪。
亲王仪仗浩浩荡荡而去,朱缨马车带走了曜榆。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无论如何,宫内又少了那样纯净的笑声了。
然而送走赵王父子的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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