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蜗牛的拥抱

　　路晨出门前给竹汐打了电话。
　　竹汐在电话那边简短的回了几句，背后声音嘈杂，匆匆结束对话，末了又说一句，“咖啡屋那边我另找了人过去，你不必担心。”
　　路晨知道她忙，没有细问其它。

　　李氏兄弟很准时，来接路晨的是那个稍矮的，叫李准。
　　那么另一位一定是李淮了。
　　路晨想起第一次看到他们名片时候的感觉，不甘心的又问一次，“你们真的不是兄弟么？”
　　李准并不正面回答，只是笑道，“除了长得像和崇拜同一个偶像之外，我们其实并无其他相同的地方了。”
　　“你们的偶像是？”路晨继续好奇问道。
　　“我们都崇拜苏菲。”李准回答。
　　路晨脑子里过了一遍叫所有叫苏菲的女人。最后才试探性的张嘴道，“不会是阿汤哥的女儿吧？”
　　李准立即笑道，“是啊，我们都希望她永远不要长大。”
　　路晨干脆不再问他问题。
　　李准笑眯眯的继续开车，“耳钉很漂亮。”
　　路晨不自觉的耳朵红了一会儿。

　　到达目的地，是一处写字楼群。
　　李准停了车，带路晨上电梯。路晨见他按下最高层，遂发现李准神情渐渐变严肃。不禁内心又有些忐忑。
　　到了最高层，开门进去后，是复式家居房，很大，很宽敞，家具实用简洁，没有多余装饰。
　　上了二楼，一应的拍摄器材、化妆台，台上摆满化妆品稍显凌乱。衣架上摆满各种服饰。
　　路晨自有心往这方面发展后，也经常订阅或是网上浏览国外时尚杂志，有几件衣服他认出是今年巴黎春季时装展的好评作品。路晨说不出具体好在哪里，但当时看秀只觉衣服在模特身上格外熨帖舒适。
　　路晨抬头见二楼之上还有三楼，不禁讶异。
　　李准道，“上面是拍摄的地方，是李淮的地盘，没有他的允许，连我也是不能上去的。”

　　李准让路晨坐低，在他脸上化妆。眼线尤为画得迅捷漂亮，几笔婉转即成。李准工作时，神情平静略带严肃，一丝笑意也无，专注异常。路晨本以为他会装假睫毛之类，不料眼线过后，只拿粉饼修补了脸上不均匀的颜色。没有眼影，也没有唇彩。
　　路晨头发日渐长长，李准对着镜子看了好久，才把他头发梳顺挽起来一个低矮小发髻，放在脑后。
　　然后起身，取过一套衣服，示意路晨去换。果然是那套看上去就极为舒适的衣服。
　　路晨去更衣室换，只不过一个布帘。
　　他拉上帘子后等了一会儿，才转身换上衣服。
　　红褐色吊带长裙，款式简单，裁剪线条却极为流畅。路晨觉得这又不像是平常的吊带裙或是大摆裙，只看下摆反倒觉得像是一件旧式男款袍子，偏偏上面又是吊带。
　　拉开帘子时，两兄弟站在一起，小声说着事情。
　　见路晨出来，两人眼光俱是一亮。路晨不自觉的站笔直一些。
　　两人竟是看了几秒，又不约而同对视。
　　李淮转身走开，从梳妆台上收纳盒里取出一把小巧剪刀交给李准。
　　李准便走去路晨身后，咔嚓几下。
　　路晨以为他剪线头，却看到满地青丝。一时讶异回头，看着李准。
　　李准是对他点头，仿佛请求他给予信任。
　　路晨对长发无所留恋，不过想起昨晚瞿风为他洗头时种种，心里却有一丝异样。不过很快抛开了这想法，对李准点头。
　　李淮已经离开，上去三楼。
　　路晨重新坐下来，由着李准做剪刀手爱德华。他却的确随心所欲在路晨头上左一块右一块的剪，然后又将鬓角挖掉。那般随意，像猫啃骨头，不爱不怜惜，纯粹为了好玩。

　　大约半小时后，李准才收手，想了想，又为他上了红唇。那颜色暧昧至极。
　　路晨见镜中自己影像，完全陌生。
　　可不知怎地，他又觉得那影像那般熟悉，深入骨髓。

　　李准去衣架旁挑拣了几件衣服，就带路晨上三楼。
　　路晨一上去，眼前不由一亮。
　　三面俱是落地玻璃，连天花板也是。窗帘看来不止一副，满满当当拉去两侧，正对面的玻璃全部打开，路晨竟看到隐约的海。
　　建筑物很高，视线无处阻隔，远远看去，身心愉悦。
　　开窗的一侧，开了便是完全的开了，外面便是连护栏都没有，路晨发觉镜头正对的，恰是那个方向。
　　李淮重新看见路晨之后就不再言语。只有李准将他带去旁边巨大镜子。
　　路晨看到自己。
　　是了。那是自己。他从来不曾认真看过的自己。
　　不是男孩。不是女孩。不是刻意打扮成男孩的女孩。不是刻意打扮成女孩的男孩。他介于他们中间。如此不偏不倚。他是第三种人类。
　　此刻连同内心也一起清晰知道，自己本是如此的，无所谓偏向何方。

　　李准见路晨清明的眼神，一瞬惊艳。只小声说道，“路晨，世界见到如此的你，必将吓一跳。”

　　路晨渐渐开始明白。他一直以来的痛苦，便是要将自己划归去某一方。在时间里长久忍耐，自我挣扎，渐渐明白内心，此刻本心一冲而出。
　　曾经那般愚蠢，不肯接受真正的自己。世界之大，没有谁曾命令世界必须有泾渭分明的答案。此刻所立之地所处之态，即是正解。如果日后发现这答案仍是错误，那便重新寻找。
　　人生岂能停滞不前。自己不走，时间也要人往前走。
　　想到这里，路晨颇有打通任督二脉之感，遂对着镜中自己以及李准笑笑。
　　李准看到他笑容，不觉呆了呆。

　　拍摄时，李准又充当灯光师。
　　路晨渐渐了解，李淮偏爱自然光，对光与影极为执着，有时候为了等一片云彩遮光，他会停下、坐下认真等。比起李准的认真专注有过之无不及。与那日飞机上所遇谈笑风生，完全两种境况。
　　他们严肃认真到苛求的工作状态、一旦融入即追求完美的工作态度无疑给路晨上了极为深刻的一课。使路晨在今后十几年职业生涯里，不曾或忘。
　　以致瞿风那几个损友常不敢相信，在家为瞿爷洗手作羹汤的，和T台上艳光四射的超模李路晨是同一个人。

　　路晨在他们几次纠正之后，渐渐得心应手。
　　曾经以为那么困难的事情，原来竟简单如斯。他发觉自己内心安稳平衡没有思绪，随意舒展身体，便是李淮最为满意的时候。
　　这于路晨，比起职业生涯，对他的生活乃至生命的思考都无疑起到巨大的鼓励作用。
　　他开始觉得，迷惘与痛苦并非长久无绝，肩负它们就像渺小的蜗牛在巨大的天梯上爬行。以为前路茫茫，自己在看不清未来的平台上永恒踏步，殊不知竟是一路行走，并且走到了此段平台的尽头，下一个迈步已是更高一层的台阶。

　　连同中间休息等待的时间，拍摄持续整整七个小时。结束后，三人在一楼吃饭。
　　出乎路晨意料，竟是李淮做饭，李准老神在在优哉游哉。
　　两人恢复幽默活泼，不停逗路晨讲话。
　　李淮在厨房呆了很久，出来后手里只是一大盘蛋炒饭。
　　“只会这个。”他抱歉的笑道。
　　李准见路晨看过来，也立即说道，“别看我，我连这个都不会。”
　　饶是三个人又累又渴又饿，便迅速的瓜分了。难得期间一句闲话都没有。
　　晚饭后又陆续聊了二十分钟，两人一起开车送路晨。
　　路晨觉得他们比自己更要劳累，很是拒绝了一番。两人则如同在飞机上，异常坚持。
　　路晨已渐渐了解他们性格，虽玩笑着言辞，但句句却是认真。就不再拒绝。
　　李淮开车，李准坐后面与路晨交谈。多是旅行途中趣事。李准比李淮更为活泼，肢体语言丰富。路晨偶尔笑笑，他便牢牢盯住那笑容。
　　瞿风电话过来。路晨接起来的时候，心漏跳一拍。
　　瞿风只问什么时候到家。
　　路晨见熟悉的街道，已是离家不远。虽略略羞涩，却还是对李准李淮两人说在这里下车。
　　他刚从车里钻出来，就看到瞿风在街尾出现。
　　快乐的迎上去。

　　路晨将今天视为自己的大日子。而今天亦是瞿风的大日子。
　　他不是第一次进手术室，但是第一次主刀开了一个人的脑颅，切除了里面一个肿瘤。
　　两人一见，就抱在一起。
　　路晨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内心快乐，却又被彼此怀抱温暖，不想多说一个字。不知瞿风是否同样感觉。

　　瞿风当然同样快乐失神，只不过他清醒更快。
　　远远就看到路晨的短发，此刻拥在怀里，他才发觉，原来自己也并非如想象中坚决。关于路晨必须是一个纯粹的女孩这件事。
　　不知何时起，他渐渐开始更加在意的，也许是怀里这个人必须是李路晨这件事。
　　渐渐路晨感觉到瞿风身体变化。
　　两人默默分开。路晨尴尬。瞿风却极为坦荡，并且热烈的看了他一眼。忽然凑上来一阵沉默的热吻。
　　“一个同学回国，今晚聚会。”瞿风停下吻，忽然说道。
　　路晨点头，刚想说我在家等你，又听到他说，“我说会带女朋友来。”
　　路晨心里一阵激荡。
　　虽然事后对女朋友这个词不甚喜爱。但……有什么所谓，重要的是瞿风是……男朋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