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风华

　　【一】
　　灯光起。
　　寂寂寥寥的舞台。
　　独舞。
　　没有音乐。
　　袖轻扬，带着点飘飘欲仙的味儿，开口唱着：“海岛冰轮初转腾……”
　　往后便唱不下去。
　　因为在他头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只听到这一句。往后再多窥视，也只是牢记他在舞台上的风姿，再没听到过一句唱词。
　　【二】
　　他叫四儿。没姓。师兄弟里面行四，就名四。
　　他曾抱怨过自个儿名字普通，想换个，少说要像个角儿。师傅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言道，当红的角儿里有个六儿，也是他教过的一批，同样没名字，行几就叫几，梨园这一行，红不了的都是贱业，要什么名字。
　　他从没想过要老老实实地在戏班里呆着，唱戏没意思，他又没天赋，徒折磨人。只是身为孤儿，他没什么选择。就是逃了，能去哪儿？
　　师傅运气着实不错，那位叫六儿的名角感念着恩情，要把戏班接进园子。师傅说，免了。倒是叫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进去见识见识。往后要偷师的，你也多担待点。
　　他进了戏园子。和师兄弟一起，许定师傅转一圈就出来。像是没见过大世面的，随处惊叹。
　　戏开唱。他踮着脚尖蹦了一下，隐约看到一个扮相华美的人在台上，然后耳边传来一句唱词：“海岛冰轮初转腾……”
　　师兄把他拉下来：“走啦！”
　　他呆愣着被拉走，脑袋浆糊一样。许久才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这大概就是惊艳吧。
　　被一句戏给惊艳了。
　　【三】
　　他从此仰慕起了舞台。
　　确切地说，是那人在台上的华美风姿。
　　举手投足，无法不令人艳羡。
　　台上再多的角儿，目光却只对准他一个。瞪大眼睛看他一举一动，屏着呼吸听他启口唱腔。
　　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也想要。
　　【四】
　　后来他知道，那人正是六儿。
　　他还想再看他一回。
　　他偷偷跑进园子，撞进一处小院。有个人正在练功，身姿瘦削，弱不胜衣的样子。相貌不算绝美，却独有一种风华，眼黏上便挪不开。
　　管事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拎着他的衣领呵斥。他有些慌乱，余光瞄到那人停下动作，急叫道，我是庆喜班的！
　　他朝这里走来，每一步都像是瑶池仙子，动人魂魄。
　　声音也犹如仙音。
　　我认得他。和我一个班的。他进来无妨。
　　四儿不知道自己慌了什么神，呆呆地看着他，然后忽地挣脱管事的，撒腿便跑。
　　【五】
　　后来他经常偷空跑去戏园子看他。大多是在前台，虽然挤不到最里面，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总能找到一个高处看到他的身影，然后暗暗记牢他的每一个身姿。
　　但他最爱的是在后台。六儿有个单独的化妆间，他在戏开场前进去，然后偷偷掀起帘子，看他如何化妆。看那些油彩是如何一点一点覆盖住那张清俊的脸，把一个男子化身成绝世妖娆的。
　　他偷偷看着。
　　镜子正对布帘，那人早已察觉他的动作，却放任自流，从未管过。
　　上完妆，换好衣，莲步轻移上台。
　　他悄悄走开。
　　【六】
　　他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没有天赋，这点他早就知道。但他着实想要上台，想要感受那万众瞩目的风光。
　　但他是不可能有机会上台的。师傅早看出来了，没把他赶走，反而让他学起了帐。他老老实实地听从了安排，也感念这安排，心里的野望却从未消散。
　　他偷偷练过那人的动作，反复地练过那句唱词：“海岛冰轮初转腾……”
　　只这一句。
　　他唱得越来越熟。
　　【七】
　　所以他偷偷溜进了这里。
　　那人，六儿的化妆间。
　　他刚刚上台，前台传来模糊不清的音乐和唱腔。他坐在他刚刚离开的地方，凳子仿佛还是暖的。拿起笔，蘸着油彩，对着镜子，在自己脸上描画。
　　自然不成形。自然扭曲至极。
　　他赶在六儿下台之前抹去了使用的痕迹，洗掉了脸上的油彩。
　　然后再次悄悄走开。
　　【八】
　　师傅知道他的举动后，好一顿严厉的训斥。
　　他好久都没能到园子里来。
　　这次趁着师傅不在，他大胆地跑了出来。刚好又是六儿的场，他看了一眼在台上举袖蹁跹的人，轻车熟路地溜到后台。在凳上坐下，拿起笔，蘸上油彩。
　　然而依旧狼藉。
　　一个身影出现在他背后，清朗的声音响起，不是这般的。我来教你画吧。
　　画笔惊脱了手。
　　玉葱般的手指拈起来，重新蘸上油彩，描画在他不知所措的眉目上。
　　他惊滞着，不知所措。
　　待回过神，推开那人的手，带着一脸油彩，狼狈而逃。
　　【九】
　　他再未去过后台。
　　偶尔看看那人的身姿，幻想一下自己在台上的风光，也就够了。
　　他不敢再多想了。
　　【十】
　　然而他未曾料到，他竟会亲眼见证那人的死亡。
　　一身华丽，面容凄婉，唱词悲怮。
　　那出戏是《霸王别姬》。他举着剑，唱出一句：贱妾何聊生。然后举剑，自刎。
　　谁也没料到那剑是真的。
　　他就算是死，也是绝美，如蝴蝶般从台上翩跹飞落。
　　落尽一地凄美的红色。
　　【十一】
　　他只觉得，他该忘了。
　　然而终究还是没能忘掉。
　　【十二】
　　现在他长大了。
　　站在台上。是虞姬的装束。
　　他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
　　举袖而舞，却丢了剑。张口而唱，出口的却是一句贵妃的戏词：“海岛冰轮初转腾……”
　　动作完美。唱腔亦是完美。
　　声音在空旷的舞台上回荡。
　　他扯开唇角，笑。
　　泪下。
　　【THE END】

《[综恐]富江占领世界》
黑暗向，原著向，负能量向，主角富江，综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