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醉

　　卧室很舒适，又不甚奢华。看得出布置的人很废了一番心思。
　　桓阳左右看了看，床帐是素色的，植物汁液的味道仿佛还留在上面，很有一种旷野舒畅的感觉。
　　桓阳褪下外面红色的衣服随手扔在床上，转身看着那两个小孩子。这两个小娃娃长得挺可爱，也许是因为紧张，所以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现在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桓阳。桓阳里面的衣服是白色的，赤服时的张扬已经褪去，只留着一种莫名的亲切。这是自然纯净的味道。
　　“自个儿玩儿去吧，不用在房里守着我。大伙吃饭的时候，来叫我一声就行。快去吧~”桓阳笑了，看着两个呆呆的小家伙。
　　一听到不用呆在屋里，两小家伙也忘了行礼，忘了道别，兴奋地跑了出去。
　　桓阳自己关上门，在房间里自个儿转着，饰品，摆设，细细地看这些未曾见过的东西。
　　许久，桓阳坐到床上。随后又直接半躺了上去。之前红色的衣服很是昂贵，但既然是族长的嘱托，自己也不好违背。本来已经钱囊羞涩，现在住进这里，吃穿用度皆不用自己出，似乎也是件好事。
　　族长让自己见恒川，后也如愿见到了盘庚，但族长的指引到此为止。天命可窥，但难懂，破读的难度超越了最深厚的智慧。族长也许也不知道，所以只能指点他到这里，而后的事情，只能自己探索。
　　桓阳有些迷茫，天意究竟如何？不得而知，却也没有个商量的人。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环月，似月非月，看不真切，认真往里看去，只觉得万里水色浩荡，似乎要把人卷进去。
　　桓阳忽然有些想家了，从来没有离开部落那么久，而且那么远，特别是在现在这种前途不明的情况下，格外想要回去。
　　桓阳在最古老的部落中长大，部落周围的生态只能支持一部分人的生活，所以，每隔十数年，便会有年轻的人离开，去寻找地方建立新的部落。也有些人离开去冒险，带着爱人和武器。族长总是会把离开的人的名字都刻在坚硬的木板上，日复一日。
　　每年都会有人回来，从新的部落，甚至从更新的部落，沿着离开时的路，找回最初的起点。报上母亲甚至祖母的名字，寻求庇佑。他们带来自己部落难以解决的问题，长途跋涉，请求得到最有智慧的族长的指点。族长总会盛情接待他们，然后翻阅古老难懂的记载，回望自己的人生，为他们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当难以解答时，族长会动用占卜之力，窥探天运的走向，给予他们引领。
　　饥荒，疾病，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回溯到最原始的地方寻求庇佑，母亲，祖母的怀抱始终向他们敞开，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每一个部落的族长都是女性，女性更接近生命的本源，因此虽然她们缺少力量，但被认为拥有更广博的智慧，能带领部落走过各种困境。部落的信仰不是某个抽象的神明，而是自然，最纯净广博的自然，他们认为自己的力量、智慧、生命都来自于自然，而自然也会引领他们走过艰难。
　　部落的分支越来越多，遇到的问题也越来越多，甚至超出了最古老记载的范畴，而天命的指引也更加难以破读。最有智慧的族长也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老族长的智慧似乎渐渐失去了权威，她的地位似乎在动摇。有些部落不再回来了，或许是不再信任老族长，或许是找不到回来的路，或许。或许是，回不来了。
　　面对这些难以解决的问题，唯有迁徙，找到新的栖地，摆脱衰乱的梦靥，但迁徙不符合安土重迁的古老智慧。过于频繁的迁徙，会斩断回溯的路线，终于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本源，也无法迎接自己分支的回归。
　　一些有力量的人开始不再信服老族长，他们认为自己的力量能够带领部落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议论之声不止。部落周围的环境也在恶化，数十年轮回的旱情马上就要到来，人们不愿意像以往一样苦行历练，熬过这场劫难。迁徙，迁徙，有人在小声地议论。这时候，老族长却提前了祭礼，送走了桓阳。反对之声大了起来，这些欲打破古老传统的人，却近乎固执地坚守祭祀的古制。族长和有威望的老人运用权威，一意孤行，桓阳离开了，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这个老祖母一样的老人，现在又怎么样？她身体已经开始不好了。
　　一滴泪水落了下来，渗进衣服里，留下一块较深的色泽。桓阳，桓阳，远涉而来的男子，见了至尊上位之人也不曾畏惧的男子，也不过十九岁罢了，刚及弱冠。此时，偏偏是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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