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

　　对于个人隐私，每个人都有一条拒绝被触碰的底线。而在苏阳的心中，关于他的过去是他最不希望被人知道的事情。
　　从J市来到W市，虽然是只有短短几个小时的车程，可是对于苏阳而言这仿佛是跨越了一生的距离才可以到达的新生活。
　　所以在开始和秦朗的共同生活时，苏阳对于他看到的一切以及这些东西可能会带来的麻烦，都采取避而不谈的态度。
　　秦朗肩头的那只猫似的动物，苏阳每每想要仔细看时都会跳动着消失不见，而之前在秦朗脸上出现的伤口血痕更像是幻觉一般自那天起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口气，就好像尽管他对于以后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却依然能感到耳边跳动着不和谐的音符一般。
　　在这栋公寓里住了约摸一周，出现在电梯里的小孩倒是依然偶尔闪现着。苏阳感觉不到他的恶意，便也老老实实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学校到这个时候实际上已经开始逐渐忙起来了，各个院系的期末考试以及评优，再加上毕业生的来来往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活全部丢在了苏阳身上。他觉得这样挺好的，抛开那些光怪陆离，正常人总是应该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
　　但是每当回想到几天前地下停车场的情景，却依然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秦朗对于被困在车里的环节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在苏阳旁敲侧击的询问了好几次之后他终于说出了“你别闹了，昏没昏我自己不知道啊！”的话。苏阳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好几天，眼见着秦朗确实是没什么大碍便也放下心来。
　　就当前几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好了。他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着。
　　是从J市带来的噩梦，只要这两天醒过来就没问题了。
　　“……老师……苏老师！”肩膀被人猛地推了一下，正伏在办公桌上一边整理学生名单一边努力说服自己一切OK的苏阳被打断了思路。他“啊”了一声转过头，看到秦朗拿着毛巾擦着满头大汗站在了他身后。
　　“秦老师，刚下课吗？”苏阳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有什么事吗？”
　　“没啥大事，快下班了，过来看看你忙完了没，一会好一起回去。”秦朗说着把毛巾捏成一团握在了手里。接着，又觉得肩头似乎有些痒，皱着眉头孩子气地伸手挠了挠。
　　苏阳眯起了眼盯着他的肩，随即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到四点，我要六点钟才能下班。”
　　“别啊苏阳！”秦朗耍赖似的拖过凳子一屁股坐在苏阳身边：“你有啥没做完的，我帮你做吧！说好了今天晚上做火锅吃的，晚回去了哪儿还有时间做啊？”
　　苏阳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想着前几天才做过火锅，大夏天的这么天天吃，不上火才怪。他放下了手里的笔，转头对着秦朗说道：“我要把10级和11级的学生名单全部梳理一遍，还有他们挂科的科目也要做好笔记，过段时候考试好去提醒他们。做完这一些差不多就到下班的时间了，你再等一等。”
　　“我帮你，我帮你！”秦朗哗地一下抽过苏阳手里的表格：“事半功倍，节约时间，赶紧回家，吃火锅。”
　　苏阳面对他三句半式的话语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好低下头继续工作起来。
　　一瞬间办公室里只有笔与纸摩擦的声音以及秦朗小声哼出的歌曲，就好像时间在这一瞬间静止不动一样，让苏阳觉得真的得到了救赎。
　　“说起来……”秦朗低着头，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随口问道：“你有没有连着几天做同一个梦的经历？”
　　苏阳心下一惊，猛然抬头看着他：“你……做噩梦了？”果然，躲不过的东西就是躲不过，哪怕是表面上看起来多么平静，实际上厄运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身边的人。
　　“唔，也不算噩梦吧？”秦朗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你梦见了什么……”苏阳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起来。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让他呼吸停滞。
　　“小孩之类的吧……也不确定，就是光听到小孩的声音，但是没见到人。”秦朗抬头看了看苏阳：“你怎么这个表情？怪吓人的。”
　　“多久了？”
　　“哈？”
　　“我说你梦到这个，有多久了？”苏阳不知不觉中拔高了声音，他板起脸，严肃的样子让秦朗有点儿不能适应。
　　“没……没几天吧，就那天从超市回来之后开始……”秦朗耸了耸肩膀：“可能是最近一段时间快期末考试了吧，压力大了的原因？你说呢？”
　　果然是个神经大条的人……苏阳皱起了眉头。当然不会是期末考试的原因，一个体育老师，还是个大学体育老师，在期末考试这件事上能有什么压力！
　　那天在地下室里碰到的一定是棘手的东西，否则不会在消失之后能保持不被发现的状态。今天如果不是秦朗说出来，苏阳可能会一直认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回去了。”苏阳丢开了手里的钢笔站了起来。
　　“诶？可是这些东西还没……”
　　“放着，我明天再做。”
　　“可是……喂等等……”
　　秦朗被苏阳拖着胳膊走出了办公室，苏阳的力气大的惊人，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样。秦朗虽然被他拉着唔哩哇啦乱叫一通，可却还是半步不离跟在后面回到了宿舍楼。
　　在大门口站定，苏阳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转过头对秦朗说：“我可能有东西落在你车上了，你跟我一起去拿一下。”
　　“嗯？什么东西啊？”秦朗揉了揉肩膀：“你上次下车的时候怎么不说啊，这都几天了？”虽然这么说着，秦朗还是陪着苏阳一起走进了地下停车场。
　　因为这几天两人都在学校，所以没人开动的银色SUV还老老实实的停在原地。苏阳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停车场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现在已经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眼前看到的平静并不代表着真的平安无事。苏阳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什么东西落车上了啊？”秦朗说着掏出了遥控钥匙走了过去，轻按了一下打开了车门锁：“是在副驾上吗？”他转到车的一边，准备拉开车门。
　　“我自己来吧。”苏阳走了过去推开他。手指接触到车门把手的瞬间感到有些冰凉，苏阳先是一惊，随后小声地叹了口气。
　　果然在看不到的时候，这里已经不知不觉有了那些东西的存在。可是不管是什么东西，善也好，恶也罢，总得有个结束才对。
　　苏阳下定决心，一把拉开了车门。
　　车里传出了一丝熟悉却又奇怪的气息，像是香气，却又不明显。和普通的沐浴露之类的有些相似，可是味道却又没有那么重。
　　“咦？车里怎么有肥皂味道啊……”显然站在一旁的秦朗也闻到了这股奇怪的味道，探了半个脑袋过来嗅了嗅苏阳的肩膀：“是你身上的吗？今天才洗澡？”
　　“怎么可能是我。”苏阳摇头。这确实是肥皂的味道，而且是那种性温的肥皂。苏阳记得小时候自己洗澡时就会用带有这种味道的肥皂，据说是因为对皮肤刺激很小，所以在那个时候很多大人都会给孩子用这一款。
　　所以说……还是小孩子吗……？苏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是什么东西嘛，我们上次又没买肥皂或者沐浴露。”秦朗说着凑了过来，原本站在外面的人半弯了腰，探头探脑的在车厢里嗅着。
　　“秦朗……你让一下……”苏阳推了推他：“我、我要找东西。”
　　“哦，哦，对！你来找。”秦朗赶紧站开，让苏阳钻了进去。
　　苏阳坐进了副驾驶，让秦朗扶住打开的车门。车厢里肥皂的味道越来越浓，就好像一个刚洗完澡的孩子正在苏阳的怀里蹭来蹭去一样。苏阳开始觉得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吭哧了一两秒钟，他忍不住放松身体陷在SUV的座椅里眯起了眼睛。
　　“喂，苏阳。苏阳你怎么了？”秦朗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十分遥远，苏阳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却依然开始神智涣散。
　　接着眼前就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苏阳知道自己的精神正在一个奇怪的地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实际上正躺在秦朗的SUV里。可是他没有办法移动自己的四肢，也没有办法醒过来。
　　由远及近的传来了一个孩子的声音，苏阳睁大了眼睛却依然只看到一片漆黑。
　　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东西？快让我看到它，快让我醒过来！
　　苏阳挣扎了起来，可孩子嬉笑的声音却越来越近。苏阳感到那个发出声音的孩子正跺着脚向他跑来，甚至连孩子在他背后伸出的手都能感觉到。
　　可正因为看不到，他感到了恐慌。让我醒过来，快点让我醒过来……！秦朗，秦朗快救救我！
　　他正这么想着，就觉得脸上一阵剧痛。然后一道刺眼的光射入了他的眼里。
　　苏阳喘着粗气睁开了眼睛。刚才入眼的强光实际上只是停车场里的顶灯，而站在一旁的秦朗依然保持着伸出一只手扇巴掌的姿势。
　　缓了好一会儿，苏阳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打醒的。他觉得刚才深陷黑暗，只感到了恐慌，却始终没有办法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卧槽，你吓死我了。你到底怎么了啊？”秦朗瞪大了眼睛。
　　“什么怎么了？”苏阳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儿疼。
　　“还说怎么了！你一上车就不对劲了，躺那儿直接闭眼了怎么喊都喊不醒，你是有多喜欢我的车啊，想睡死在里面啊？！”秦朗嘴上说的话虽然不好听，却还是一把拉住了苏阳的胳膊把他拽下了车。
　　苏阳捂着胸口，小口小口的喘着气。他抬眼看了看秦朗，说道：“我真不知道怎么了，我只记得自己坐上去了，再接着就是被你一巴掌揍醒了。”
　　秦朗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啪的一声关上了车门，转身架着苏阳开始往出口走。秦朗也不是没脑子，看着苏阳莫名其妙的动作，推测道：“你下来不是为了找东西吧？”
　　苏阳抿了抿嘴，不说话。
　　“你最好老老实实跟我说清楚，不然小心我揍……”秦朗没好气地瞪了苏阳一眼，可看着苏阳惨白的脸色就只能生生的转了口气：“小心我明天不喊你起床了。”
　　苏阳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摆出什么表情，只好低下头苦笑一声。
　　从停车场走到楼梯口，距离不远，可却足够让苏阳平复好心中波澜万丈的起伏。
　　“秦朗，”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之后我有话要跟你说。”
　　秦朗扭过头来看他：“很重要？”
　　苏阳表情严肃地点头道：“很重要。”
　　秦朗哼了一声，迈开了步子爬上了楼梯：“我们要在一起住很久，你早该跟我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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