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

　　回到谷里在看到师傅的瞬间，我就知道师傅已经死了。不是说他已经停止了呼吸，而是他的心，已经彻底死掉了。
　　看着师傅面无表情的脸上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行为动作僵硬地如同牵着线的木偶一般，我徒劳地张了好几次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原本的一头青丝竟然生生变成了如雪白发，每次看到我都沉重地喘不上气来。
　　明明哀莫大于心死的是他，被安慰被劝解的竟然是我。为了不让我担心，他竟然强颜欢笑。更过分的是，师傅他竟然强迫我和他搭话，而且挑的那些话题都是牛唇不对马嘴的。前一句还是今天的天气有些潮湿，后一句就变成了时候不早该休息了。天知道那时候我们才刚刚用过午饭！
　　忍了大概一个月左右，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在我提出要出谷之后，师傅那僵硬的笑容终于变得自然了几分。果然，他也不希望拖累我。
　　于是，在得到他的数次保证之后我再次踏上了游历之旅。记得师傅曾经说过，每个青衣谷的医者在继承青衣谷之前都要外出游历一番，以此来寻找自己的目标和意义。
　　如果一直都没有寻到的话，那么这名医者就没有资格继承青衣谷，此生也都不必再行医了。
　　目标和意义，吗？
　　情不自禁地，老头儿的话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身世吗？反正闲来无事，我就调查看看好了！
　　拇指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青龙，做出决定的我向附近的小镇走去。
　　老头，还债的时候到了。
　　果然，老头说话算话。在得知我的要求后，他主动唤来了心腹手下，命令他们秘密排查。由于时间太久，很多人和事都已经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要摸出线索细细打听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又谈何容易？
　　不过，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我要的只是结果——事情的真相而已。
　　当然，这些只是我生活的一小部分。我不可能为了它而耽误了自己游历的行程，天下之大草药之多，我哪里有过多的时间和精力投放在这上面？！
　　于是，我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老头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多了点欣赏和钦佩！而且，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个烦人的老头要跟在我屁股后面？！
　　他不是丐帮帮主吗，为什么这么闲？虽然我在他的聒噪攻势下曾经不止一次地质问过，可是每次他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我既然答应帮你查清楚，当然要时刻了解你的行踪。这样才能将最新的消息及时的通知你啊！
　　难道你手下都是吃干饭的吗？！傻子都知道丐帮人员众多而且遍布各地，我的行踪能逃得过你的贼眼？！在我数次驱赶无果后，那老头终于说出了他的初衷。
　　原来，他想看看我在了解真相后的表情！一直以来我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淡模样，无论是世人经历的生离死别还是世间的天灾人祸，我都仿佛局外人一般的反应，从不掺杂一丝一毫的个人情感。所以，他很好奇在我了解了自己身世之后是不是还能继续如此冷漠淡然。
　　呵！想不到他竟然还有如此闲情逸致，不过说起来我也有点好奇！不管那对素昧谋面的父母是谁，长成什么样子，在得知了事情真相之后自己是不是还能如此的漠不关心呢？而且，如果查清事实后能够彻底摆脱掉这个烦人的家伙，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呢！
　　终于在三个月之后，我得到了准确的线索：真相就在明辉王爷故居。得到消息之后，老头兴奋地上蹿下跳，好像那消息是他千辛万苦追查到的一般，殊不知每天累死累活的是他手下那帮心腹。
　　当天我们就转道明辉王府。置身于那栋昔日豪华富贵而今日萧索颓败的宅子里，我默默地环视了一周就离开了。那些藏在腐朽颓败中的奢华，实在太过压抑。多呆一分我都会觉得窒息。那里，不是我该呆的地方。突然在心里产生一丝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否则的话，自己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
　　之后跟着老头来到了附近的分舵落脚，然后品尝了一下他们的美食——叫花鸡。然后在傍晚时分老头的手下押过来一个须发斑白的络腮胡大汉。那人虽然被五花大绑，却没有一点身为阶下囚的意识，直到看见了我才终于大惊失色。
　　确切的说，是看到了我身上那块玉佩。
　　那时他目瞪口呆地盯着玉佩看了很久，然后才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渐渐地，他的表情愈发惊恐！
　　原来，我还真的就是明辉王爷的后裔。当年明辉王爷夫妇遇袭，双方本无战意。然而，就在大家打算各取所需然后分道扬镳之时，不知道是谁躲在暗处突发冷箭。骑在马背的明辉王爷一时不察，当场毙命。之后匪徒们为了求生不得不背水一战，拼死反抗进而弄得两败俱伤。
　　战乱中，冒着生命危险的王妃抱着一个小布包，艰难地躲过无数挥舞的刀剑来到明辉王爷身边不知道做了什么，然后又一点一点地爬到了马车边。泪流满面的她将尚在襁褓中的小世子交给了随行丫鬟，而自己地冲向匪徒为孩子争取时间。就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妃惨死在了匪徒手中。而丫鬟在带着世子躲进了旁边的密林之中，当时的匪徒们已经杀红了眼。为了彻底瞒住自己的踪迹，丧尽天良的他们竟然打算杀人灭口，于是十几个浑身是血的大汉高举着染血的刀剑钻进林子，追了过去。最后，丫鬟也没能逃出魔掌，也惨死在了匪徒的刀下。
　　而小世子，却消失了踪影。泯灭人性的劫匪在林子里搜索了一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婴儿的踪迹，然后才开始后怕起来。大家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后，最终决定隐姓埋名，各自逃命。于是，他们胡乱地处理了身上的衣物和武器之后，纷纷潜逃在外了。
　　我静静地听完他泣不成声地诉说，对他言语中的悔恨和自责不置一词。
　　时间在他的痛哭流涕中悄然无声地流走着，既没有人开口劝慰也没有人出手扶持。
　　我抬头看了看夜空，想到明日的行程，于是询问他有什么打算。
　　静谧！
　　我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的众人，然后将目光停在大汉脸上，静静地等待他的答复。
　　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问题，虽然不耐烦不过我还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这次，他才意识到我是在问他，想了很久之后，他才缓慢而又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原谅他？虽然做了那么多年的匪徒，那却是他生平第一次动手杀人。之后虽然逃亡在外一直安然无恙，可是心里的内疚和自责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经。有好几次，他都差点就去衙门自首了。
　　听完他的诉说，我淡淡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看着他面如死灰的脸上绝望的双眼，我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理由。
　　被杀掉的不是我，我没有理由去原谅你对别人做下的罪过。你应祈求的，是已经死去多年的那对夫妇以及那些被杀掉的奴仆的原谅。如果不是你，那对夫妇可能还会恩恩爱爱地生活在一起，成为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如果不是你，那些奴仆也不会如此短命，很有可能他们此时就该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地安度晚年了。
　　明知道自己的话，对他而言比穿肠毒药还要狠辣，比杀了他还要绝情，比严刑拷打还要让他痛苦，我却还是义无返顾的说了出来，不留一点余地。
　　其实，他要的不多，只是一个救赎而已。可，那却不是我能给的了的！他的救赎，早在当年下令灭口的时候就已经被他自己亲手毁掉了。
　　此时再后悔，早已无济于事。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从头到尾，我的脸上都没有一丝波动。原来，我的父母对我而言，也不过如是。
　　躺在干草堆里，我望着破洞的屋顶，默默发呆。
　　一个沉重的叹息，缓缓地飘入我耳中。
　　我知道，老头一定有话说。哪怕我不开口，他也会忍不住倾诉。果然，下一刻老头就开始感慨了。
　　真是想不到，你小子竟然如此冷心冷面！我之前一直不相信，现在事实胜于雄辩。老头子我输了！青玄，你果然不是一般人。我现在甚至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一个人！面对你父母的过去，你怎么能够如此的沉稳淡定，竟然面不改色地从头头到尾？就连我这个土埋到脖子的人都要忍不住义愤填膺了，而你却还是如此的泰然自若？
　　定定地看着破洞里的星空，我淡淡地开口。
　　也许我天生心就是冷的吧！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那个人诉说着明辉王爷的故事，我就真的觉得那是个故事。只是故事而已。而且，这个故事甚至不如我师傅的那个吸引我。至于理由，我也不知道。
　　虽说不知道，可是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张稚嫩的小脸，浅粉色的唇、高挺的小鼻梁、粗而长的眉、长而卷的睫毛还有那双比夜空中的星星还有闪亮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那老头突然对师傅的故事很感兴趣，一个劲儿的问我具体情况。不过那是别人的故事，我没有随意言说的权力和资格。而且，小宇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下定决心后，我断然转移话题询问老头那个幕后黑手的事情。
　　老头被我问的愣了下，随后才恍然大悟。
　　其实在我听大汉讲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既然双方都无意战斗，那么突然袭击的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老头也被我的问题问来了精神，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我看了看夜空，对于老头的话不置一词，然后闭上了眼睛。
　　转天上路之前，我毫不留情地扼杀掉了老头还想继续跟着我的想法。虽然他不愿意，不过也不好继续死皮赖脸了。
　　老头又挠头想了想，才下定决心般和我约定了联系方式。看着他万般不舍的模样，我真是啼笑皆非。我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何必表现的如此深情款款仿佛生离死别一般！
　　很快到了分别之时，终于不用再被唠叨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生怕完了他又后悔。
　　在我转身的瞬间，老头感慨般的话语又传入了我的耳中。
　　那个大汉，昨晚自杀了。
　　关于别人的故事，我从来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所以，离开的脚步没有任何迟疑。
　　关于我父母，我能做的也只是了解事实而已。至于其他的，我不想也不能再做了。不过，如果真的是有人故意害了他们，作为子女我绝对不会逃避应当承担的那部分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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