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经X花间）同归

　　（离经X花间）同归

　　凌墨看着眼前温婉秀美的少女，一时有些恍惚。

　　那一年，他出谷问诊，在一个破庙里发现了才只有三岁大的小女孩，蜷缩着团成一团，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可抬头的那一刻，一双眸子，灿若星辰。

　　他弯了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只三岁的孩子，神情还很懵懂，却是小心翼翼地伸了手，有些试探地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他温暖的掌心。被他握住的那一刻，咧开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来，那双眸子里，是满满的依赖与信任。

　　他拉着她的小手，将她带回谷中，替她沐浴，替她穿衣，替她梳头……事事亲为，她仰着脸，眼中清晰地映出了他的模样，小心地唤了一声“师父”。

　　他笑着应了，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她去见了谷主。

　　他唤她萱儿，萱草忘忧，盼她一世无忧。

　　他是离经，她却选择了花间。那时她还没有他的腰高，抱着他的腿，笑得一脸满足，她说，因为我要保护师父啊！

　　他微愕，随即笑开，蹲下身去将她抱进怀里，他说好啊，日后为师就全靠徒儿了。

　　她一直很用功，每次见她汗流浃背、一招一式却仍旧一丝不苟的时候，他总是有一种奇妙的自豪感，混杂着些微的心疼。养个徒弟，不，养个女儿，好像也是很幸福的事，他这样想着。

　　谷里有一对弟子成亲了，她看着一身红色喜服的新人，有些茫然地转过头问他，师父，什么是成亲？

　　他告诉她，成亲，就是两个相互喜欢的人从此以后永远在一起，再不分离。

　　那时，她已经长到高过了他的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抱着他的腰，仰起一张小脸看着他，她说，那我也要和师父成亲！

　　见他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她抱得更紧，有些慌乱地问，师父是不喜欢我吗？

　　得了他的回答，她才终于略微松了手，一张小脸上却满是执拗，她说我喜欢师父，师父也喜欢我，我不要和师父分开，为什么不能成亲呢？

　　他失笑，是他认真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又怎么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呢？过不了几个月，多半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又何必在此时，让她难过呢？

　　那紧张又认真的神情让他哭笑不得，却又实在狠不下心令她失望，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她笑了起来，笑得几乎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他想，或许她自己就是萱草，她笑起来的时候，他百忧俱解。

　　她一天天长大，他开始有意识地和她拉开距离——男女有别，再亲近的父女，也总有许多事是不合适的，比如，陪着她入睡，替她穿衣，甚至是……拥抱。

　　她起初不愿，总是抱着他的手臂，撒着娇，说我最喜欢师父，等我长大了就要和师父成亲，永远都不分开。后来，却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不再提起这些，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认认真真地习武……

　　他很欣慰，但……也莫名地，有些失落。

　　她出落得越来越秀美，越来越……让人移不开目光。有时，他是怨她的，若不是她幼时说了那些话，他怎么会……总是生出些荒唐的念头来，只是……她一定是忘记了吧，她曾说过要嫁给他，永不分开。也罢，不过是儿时的稚语，何必当真？否则倒真显得自己如同禽兽一般了。

　　“师父，我们启程吧？”

　　他低头，敛去眸中的复杂神色，点了点头，踏上了凌云梯。

　　数月之前，安禄山起兵造反，此刻正是战事四起，兵连祸结之时，他毅然决定出谷，她闻言，安静地笑了笑，回房整理行囊。

　　城，就快要破了吧？不，是已经破了。他看了眼身前那队身穿狼牙军甲胄的士兵，缓缓地起了身，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除非他死，否则，绝不会让他的病人有难。只是不知道……不知道他的小徒弟，先时相助守城，如今……可还安好？

　　他一生潜心医术，武艺平平，一两个士兵或许尚能应付，这一队……终是太过勉强了。看着迎面劈来的一刀，他却再也没有力气闪躲，微微叹了口气，脑中最后闪过的，竟是那句“我喜欢师父，永远都不要分开。”他果然是个禽兽，竟会对自己养大的徒儿起了那样龌龊的心思，不过没关系，反正……他已经要死了。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睁眼，眦目欲裂——墨色的衣袍看不出血色，却是透着浓浓的血腥之气，他的徒儿，那个温婉秀美的少女，一手握住了刀刃，满手的鲜血淋漓，一手却是迅疾如电，笔尖直刺对面几人的周身要穴！

　　她的动作太快，快得他几乎来不及看清，对面的那一队士兵已是相继倒下，她身形微晃，慢慢地松了手，长刀从手中滑落，砸在地上铿然作响。

　　为什么？你还过来做什么？颤着手扶她坐下，生平第一次，他失控地冲她吼道。她的脉象太过微弱，微弱到……他甚至不敢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没事……

　　因为……我说过，我要保护师父啊。她倚在他的怀里，竟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来，语气是理所应当的淡然。

　　我喜欢师父，我想要……嫁给师父，可是师父，只当我是徒弟呢！所以……我也不想让师父为难，只要……在心里默默地喜欢师父……就已经够了。现在，还可以保护师父……我……很高兴……

　　傻瓜！我也喜欢你，也想……娶你啊！他的声音带了难以克制的颤抖，她的手背一凉，有些费劲地看去，竟是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原来是这样吗？真好……她笑得更加温柔，抬了手想要去抚摸他的眼角，他低了头凑近她的手指，却在相触的那一刻，她的手……颓然滑落。

　　他怔了一下，泪流满面。

　　狼牙军太过残暴，那一战，城中再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他带着泪和笑，就倒在了她的身旁，紧紧相拥，宛如一人。

　　也好，也总算是——同归寂灭。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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