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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青萍末
两个爱笑爱闹的姑娘凑在一处,屋子里却很安静。淡淡的绿茶香,奶牛无意的轻哼,微微跳动的灯火,女子轻柔的细语,绘成一副娴静的画。
“你和你相公怎么样了。”若兰冷不丁地问。
“没怎样啊。”小柔喂了奶牛半块用水泡软的核桃酥,不去看她。
“你当初嫁他的时候不知道他有个扯不清的青梅竹马啊。”
“嗯,不知道……我刚嫁他的时候,跟他不熟。”
“不熟就嫁了啊?”
“我爹让嫁他。”
“那怪不得。”
“啊?”
“白送上门来的,当然拿你不当回事了。”
“那……你不也是当着大家的面主动向邢捕头示好的?”
“那可不一样。”若兰高傲地抬起小脖颈,“他在我们家门口转悠了多少年了,我看他可怜。”
若兰没说出口的是,她本来想再观察个两年的,顺便也给洛阳其他的优秀男青年一个机会。可是半路闹出这么一出,若兰怕等她的一头青丝长出来,邢六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邢家两代单传,邢六等得起,他娘也不一定等得起。
若雪在房门外,耳朵贴在门缝上,侧耳听了好一会儿壁角,确定听不清什么,抬手敲了敲门。
“若兰,你可是和小柔妹妹在里面叙话?姐姐炖了燕窝,特意给你们送来。”
屋里两双大眼睛惊愕地对视了片刻。
她为什么来?小柔向若兰对口型。
我怎么知道?若兰张大嘴大,一开一合地回应。
“不用了,我们还想多活两年——”
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配合着奶牛清脆的喊声,雕花门丝毫没有要开的意思。
若雪不屑地撇了撇嘴,果然是不上台面的丫头,摆摆手示意小丫环端着燕窝回去。
就在下台阶的时候,若雪看到菊豆带着一个人从拱门里进来。
一个她日思夜想的人。
她裴大哥。
裴行远本来在客栈里泡脚,听着青牛有一搭没一搭地废话。什么段一海和马午在牢里隔空对骂啦,那两个女子扬言要生吞活剥了邢六啦,张姑娘光头的头型没有李姑娘好看啦,邢大捕头到处嚷嚷他要娶媳妇儿啦,他家少奶奶现在是洛阳城里小有名气的人物啦,什么什么的。
带些肿痛的腿脚浸在药汁里,麻麻地很解乏。
裴行远一阵愧疚,心里念着他娘子的好处,又听青牛在一旁少夫人长少夫人短,紧盯着房门望眼欲穿。
天黑了,天黑了在外面总归不安全。
裴行远决定去陆府接他家娘子回来。
“少爷,您怎么起来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呢,少夫人回来又要说我不尽心了,她要扣我月钱的,少爷……”
青牛从他少爷那里得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讪讪地闭了嘴。要不,他从少爷给店小二的赏钱里扣一点?
裴行远赶到陆家时,菊豆正好路过门房,见是熟人,便领着裴相公一路往她小姐园子里走,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菊豆,你先去忙吧,裴公子这里有我照应着。”若雪和蔼可亲地开口,两眼跟狼见了兔子一般嗷嗷放光。
菊豆想争辩什么,被若雪冷冷地等了狠狠地跺了跺脚,朝她小姐的闺房看了两眼,无奈地转身走了。
“裴大哥,小柔妹妹正和若兰在里面说话,姑娘家的私房话咱们还是别听了,先在这坐会儿吧。”若雪示意小丫头把燕窝放下,打发她下去了。
裴行远点了点头,就势坐在园中的石凳上,看着皎洁的月色和婆娑的树影,手指在膝盖上无意地敲打。
“听说史大人对小柔妹妹甚是赞赏呢。”若雪甜甜地开口,“要说小柔妹妹真是个奇女子,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本事。我遇到那贼人的时候,早就吓晕过去了,哪里还能想出那么些名堂。”
裴行远唇边的线条柔和起来,是啊,他家娘子总能出人意料。
“也就只有裴大哥这样的少年英才才趁得上小柔妹妹,所谓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像我这样的残花败柳,纵是个瘸子瞎子也算高抬我,只要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就行了。”
若雪神情落寞地摆弄着手腕上的红玉手镯,润泽的色彩在月光下波光流转,正是裴母当年给的。
“这是我娘给你的吧。”
“是啊,这些年在宫里,我一直戴着,寸步不离身。”
若雪这些年在宫里并不是毫无所获的,和太子妃杨氏周旋久了,也学会了招招戳中人的软肋。
裴行远不想和她一同回忆往昔时光,只看着那手镯,淡然不语。
“瞧我,都忘到脑后去了,裴大哥,我炖的冰糖燕窝,你尝一点吧。”若雪把碗举到了裴行远面前。
“不必,我刚用过晚饭。”
“尝尝看吧,炖了两个多时辰呢,再不吃就凉了。”
“真的不必。”
“吱嘎”一声,若兰的房门打开了。
若雪正擎着一柄小巧的瓷勺,停在裴行远的唇边。
裴行远抓着若雪的手腕。
小柔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耳边响起嘈杂的声响,她什么都听不真切。
四个人都愣住了,奶牛见小柔发呆,也有样学样地站在她脚边装门神。
“哎,你倒是有点儿出息行不行啊。”若兰在一旁焦急地掐了下小柔的胳膊,“好歹说句话呀。”
“啊?你家的核桃酥很好吃,我先走了。”小柔避开若雪和裴行远,在园子里绕了个大弯,目不斜视地往门的方向走去。
若兰在后面直跳脚。
“我去叫个镖师送你啊——”
裴行远忙不迭地推开若雪,瓷勺落在地上,断成两半,汤汁渐到了若雪白色的裙角。
“阿荣,阿荣——你护送小柔姑娘回客栈去,菊豆,你死哪儿去了,给我把这两碗鼻涕收拾了!”
小柔大步流星地走在宽敞的大街上。风波过去,路上的夜摊渐渐摆了出来,照小柔的脾性,她应该找张凳子坐下,大呼“店家,给来碗豆花儿,多放虾米少放葱”,然后翘着小腿四处寻摸,有啥能瞧上眼的好物件。
此时她只觉得刚在若兰家吃的两块核桃酥都堵在胸口,闷闷地喘不过气。
阿荣走在小柔左边,不快不慢地落后半步。奶牛小跑跟在右边,每隔片刻就扭头看看小柔。三条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
同是给人家当跟班,奶牛就比花花要专业上许多。花花一般都撒丫子到处乱跑,想起来就回头看看小柔是不是在视线范围之内,如果在,她就继续四处乱跑,如果不在,找到人之后再四处乱跑。
人家奶牛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小柔身上。
很久很久之后的一天,被媳妇数落了的青牛不服气地蹲坐在裴府花园,抢过奶牛的狗碗在青石路上掷地有声地磕了两磕,吼道“凭啥你也能叫个牛字”,被半人高的奶牛回吼了一嗓子后,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上,两眼冒金星。
后来青牛就再也没敢提出让奶牛改名字。
“阿荣,这么晚了还送镖哪?”卖糖葫芦的老头朝着人影大声喊。
“啊?没送镖啊。”阿荣回头,莫名其妙地看向精神矍铄的他三舅公。
“这么个漂亮的姑娘可不是要托镖局送回去,被人抢了可怎么好?”老头子哈哈大笑,一坨糖葫芦跟着一抖一抖。
“误会了误会了。”阿荣懒得和老不正经的他三舅公解释,小跑跟上小柔和奶牛的步子。
“呦呦,害羞了。”老头啧啧了两声,突然有芒刺在背之感,回头一看,两道锐利的目光带着强烈的不满和恨意直直扑射在他身上。
忍不住打了两个寒颤。
“这位公子,送您两串呗。”三舅公卑躬屈膝地奉上贡品。
裴行远狠狠地夺过两串糖葫芦,瞪了他一眼,忙不迭地往前追。
阿荣送小柔到客房门口,走出客栈的时候正好和裴行远打了个照面。
微微行了个礼,两人就此别过。
三舅公的生意做得真好,阿荣偷偷回头看了下裴行远的背影,他还以为这玩意儿只有带孩子的妇人才会买呢。
裴行远的手在门板上迟疑了一会儿,他回忆着这两天的情形,细细在心底斟酌措辞,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解释。
良久才把门推开。
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敞开,帘子在风中翻飞。
小柔不见了。
他的小柔,被偷走了。
就连那只狗也不见了。
裴行远先是试探地唤了两声,久久得不到回音,接着在房间里四处翻找,小柔的衣服都在,她随身的布口袋也在,里面的东西分毫没有少,身子探在窗前往下看,门前的街上空无一人,更夫敲着锣,在月下踽踽独行。
床上有一点褶皱,那里的被单还是温热的。
抽痛从心底蔓延上来,生生挠着他的心肝。
裴行远跌坐在地上,第一次开始感觉到恐慌。
如果他和小柔一道回来呢,如果他听话,留在房间里等陆家派人送她呢,如果他早一点解释清楚呢,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小柔闹别扭呢……
裴行远一拳重重凿在地上,鲜血顺着指骨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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