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物语（短篇）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约定。后来没有实现。无所谓谁的错误。一些话的意义仅仅在于，说了，听了。然后如樱花般飘落。把事情交给回忆。莫文蔚的歌压抑而明亮，象蓝色天空下的油菜田，颜色艳丽得刺痛。她说承诺不过证明没把握。很多时候是是如此。但对承诺，有了需要。好歹有所安慰。歌的名字叫“盛夏的果实”。也有人叫它“剩下的果实”。CD盒盖是她一张无所适从的脸，挣扎着微笑。

　　和我约定的那个人在电话里问我，是否利于西行。这是约定的内容。一起去西藏。很多人吵着嚷着去那里，污染了那里的孤独。他人的去留一向与我无关。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在那里停留，所以从容不迫。

　　为他占卜的时候外面下着很大的雨，能够听到水倾泻的声音。时间是晚上9：42分。使用了V字型牌阵。不简单也不复杂。一共七张，代表了所有。左边三张和后边三张加上下面一张，黑色的塔罗搭成V的形状。我能感受到它的尖锐。翻牌的顺序从右到左。

　　于是有了下面这个故事，西行物语。很短的故事。你可以站着听。也可以坐着听。没有关系。第一次用故事释牌。都不知道会如何。

　　——前言

　　西行物语

　　第一张牌

　　左手第一张。审判，逆位。相关语——复活。相关星座——天蝎座。
　　逆位的审判，标志着幻灭，不利的决定，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分离，离复苏还有很长时间，以及……虽然有新的生活却又恢复原状。
　　需要明白的，是这张牌仅仅代表过去。

　　每天早上，他都会在那个梦中醒来。

　　一所大而空洞的房子，家具相安无事。电视开着，只有灰白的点。没有图象和声音。窗外下着很大的雨，水沉默地流下，缺少电闪雷鸣的喧嚣。只能在黑暗中听见自己的呼吸。

　　他疯狂地扑向电灯的开关。打开。灯发出微弱的昏黄的光。再打开一个。灯灭了。另一盏发出更微弱的光。继续。继续。继续。一样。孤独象空气无从逃避，是他的灵魂无法突破的绝望。

　　溺水者抓住了稻草他会放手吗？

　　“因为无路可走，所以一再前行。”

　　然后他醒来，看到三藏似笑非笑的脸。你醒了，他说。三藏的背后是一束盛开的玫瑰，放在寂寞的角落里。血红的颜色是这所房子没有的明亮。

　　每天早上三藏都会把它们掐断，将风情的花瓣浸入冰冷的水里。象杀死一个无助的生命。三藏说，你知道吗悟空。死亡凝固了它们最深处的芳香。

　　悟空是他的名字，也许不是。三藏一直这么叫他，从把他捡回家的那天开始。

　　早餐在桌上。三藏说。

　　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因为感觉无话可说。苹果、香蕉和梨，被切的支离破碎。放在水晶的盘子里。三藏做的早餐美丽是让人恐慌。悟空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做的，他对他一无所知。

　　没有未来的生活不是平静而是荒凉。悟空喜欢餐厅里挂的一张照片，是三藏的童年。蔚蓝天空下开着烂漫的花。三藏光着脚在田野里愉快地奔跑。那一年三藏七岁。

　　七岁，那是怎样的年纪呢？因为已经遥远，记忆里没有挖掘出线索。三藏说，7岁是换牙的时候，所有的尖锐都在那一刻形成。记忆里是口腔缺乏牙齿的空洞，舌头找不到落点而无所适从。

　　我真的不了解你，悟空说，从来不。

　　三藏还给他一个苍白的微笑，决然的表情掩盖了所有的情绪——或者什么也没有掩盖。三藏本来就是一片虚无。苍凉的田野里开出寂寞的花，妖冶的花香带出万种风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沉沦。

　　你该去上班了。

　　第二张牌

　　左手第二张。逆位，愚者。相关语——流浪。相关星座——海王星。
　　愚者，开天辟地的第一张牌。逆位所代表的意思是不安，堕落，缺乏责任感。有一些东西，在这张牌的阴影之下摇摇欲坠。
　　这张牌在牌阵中，象征着现状。

　　离开，再回来，象一个轮回。周而复始。悟空无法摆脱的安排。灵魂深处有一种躁动逐渐将他吞噬。他需要的，仅仅是红色的液体穿过喉咙的感觉，苦涩的酒精在他的身体里燃烧起一片灼热的火焰。那种猛烈的疼痛带来无声的快乐。

　　第二天清晨，他会在三藏的注视下醒来。从来没有想过再回到这里，却一直无法离开。总有一些事是无能无力的。三藏说，你醒了，然后微笑着掐死一束玫瑰。

　　悟空去工作的时候三藏不知所踪。于人于己他都有最大的自由。从不过问悟空每天夜里为什么不回家，也不需要悟空知道自己如何将他找到。一朵美丽的蝴蝶。可以孤芳自赏。

　　想知道你如何生活，在我到这里以前。

　　三藏潮湿的眼神，冰凉地抚过悟空的脸。我喜欢游荡，在人多的地方。人群涌动，如一条汹涌的河。于是有一天，这条河将一个黑色的包包抛到我面前——三藏指着从没有离开过自己是黑色包包说，那一款的名字叫做“纯粹”——包里装满了钞票。我依靠它活着。钱花光的时候，我遇见了你。

　　当天的情况，悟空记得。酒使身体飘渺。麻木的伤口没有疼痛。灵魂失去了稳定的依靠而感到不安。一群人冲上来。战斗。血。

　　最后他潦倒的倒在路边。看着生命从指尖滑落，懒得攥紧。失去理由的坚持，无法再继续。

　　第三张牌

　　左手最下张。太阳，逆位。相关语——生命。相关星座——太阳。
　　太阳，本是是代表无限精力的一张牌，但是逆位就有了不同的意思。它代表了人际关系不好，生活没有依靠。无法永恒。
　　这是表示未来一段时间的牌。

　　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光天化日下滂沱的雨，三藏的笑容象一朵怪诞陆离的花，旁若无人的开。

　　你醒了。三藏说。

　　他坐起身，□□的伤害因此而撕裂。伤口是丑陋的，本该在孤独中隐藏。头上渗出的血，是他们当中一个叫二郎的人砸的。

　　你有钱吗？三藏说。

　　他点点头。

　　三藏带他回家。走了很久的路，一路上看到许多飞驰而过的车。三藏始终没有回头，拯救的过程显得从容。他一直没有碰过他。伤口是悟空自己包扎的，三藏的黑色包包里有急救用品。血流过的空气，甜腻并带着清香。

　　为什么我要跟你走？

　　你无处可去。

　　第四张牌

　　V字型的尖端部分。世界，逆位。相关语——达成。相关星座——金牛座。
　　它的意思，用很简单的词来说，就是半途而废。
　　这张牌存在的意义，是给询问者一个建议。半途而废？是结局或是提醒呢？

　　三藏打开门，空荡荡的客厅，一台电视放在地上。餐厅里有桌子和玫瑰。卧室里散落一地的书和CD。了无生气。闭上眼睛，不知身在何方。

　　你的家？

　　不是。我住的地方。三藏从黑色的包包中摸出一块水晶。对着太阳看向他。三藏的眼睛很漂亮，闪着光。悟空，你的前世是一只猴子。

　　梦里无望的房子，和他现在看见的一样。原来长久以来的噩梦，可以实现。那一天是玉皇离开他一年零4个月又15天。刚好500天。结束和开始。从没有改变过的悲哀。

　　我去上班了。关门的声音。

　　关门的时候闪过三藏落漠的眼神。有一刻悟空以为他眼里有泪光闪烁。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三藏的眼睛从来都很耀眼。可以在黑夜里发出寒光。

　　地铁站里挤满等待的人群。耐心地盼望着自己的方向。买一份报纸和一杯咖啡，平静乏味的正常的生活。悟空很久没有这样了。因为三藏的世界里波澜不惊。三藏家里没有咖啡，他做的饮品是各类颜色丰富的果汁，用纤细的手压榨。废弃的残渣被倒进马桶。水把它们冲到远方。

　　物质是循环的。奔流的时间将过去碾成碎片。伤口因此而痊愈。也因此而腐烂。

　　悟空的工作是广告设计。不知道的人以为要有多少创意和想象。其实不然。不需要有思想，顺着客户的思路去做就可以拿钱。刚开始的悟空不能接受自己的作品被无知的外行人否定。后来想通了，不再有怨言。他要的只有钱而已。钱是很重要的，对他，对三藏。

　　三藏问悟空的第二句话，决定了是否可以收留。

　　办公室在十三层，被基督诅咒的数字。悟空觉得魔鬼很容易找到这里。他期待有什么能来诱惑。至少有堕落的理由。但是，这是顶楼，接近天堂的地方。他想象着天使降临广告公司的样子。远远望去，宛如一方洁白的卫生纸。

　　冷酷的恶魔和圣洁的天使，他们争吵的样子象两个拙劣的推销员。闭嘴。最后两张脸重叠在一起，变成三藏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说你醒了。

　　喂，醒醒。

　　悟空从桌上抬起头。老板来了。

　　落地窗里挤进来的阳光使人感到厌倦。一个人只能有一种习惯。三藏的黑暗将他任意摆布。悟空竭力躲避着光明的子弹，力量的来源是三藏苍白的脸。

　　今天不去灵霄。悟空决定下班后直接回家，有一些猜测需要证实，有一些希望能够破灭。破碎到来快乐，可以不再期待。

　　灵霄是一间酒吧的名字。他在那里认识玉皇，在那里送他离开。开始的地方结束，也许是最好的方式。如风逝无痕。现在每天依然去那里。每天都喝醉。每天三藏都把他带回家。他不知道三藏是怎样做到的。也许从三藏在灵霄外面捡到他的时候，就注定了要有这样的循环。

　　Ending is not a beginning,sometimes.三藏说。

　　喝醉了，就不用思念。亦不用再担心深夜里的失眠。失眠强迫你去回忆。而回忆，是件深沉而苦痛的事。

　　路上迎面走来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和三藏一样的年纪。脸上的明媚是不曾在三藏那里看到过的。悟空想象着三藏这样快乐的样子，脑筋里浮现出餐厅里那张照片。

　　记忆里一扇门被打开了，里面一无所有。

　　前世？三藏的语言一直都象谜语。看不到尽头。悟空很早以前就决定不再多想。

　　第五张牌

　　右手最下面的一张。节制，正位。相关语——净化。相关星座——山羊座。
　　很难得出现了一张正位的牌。平稳和调整。平凡中的重要契机。
　　这张比较好的牌，是环境和周围人的态度。是否，这就是转机呢？

　　下个月三藏满18岁，可以判死刑的年龄。悟空不知道该送三藏什么。他的黑色纯粹包包里有所有的依靠，他可以背着它到任何地方。三藏说，7岁的时候，他就这么一个人，顺着一条河走到这里。河水一直蔓延到远方。所以他也不会停留。有时候，悟空怀疑，三藏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能在那天把他从玉皇身边带走。拯救？或者，进入更深刻的昏暗。

　　三藏的住所外面有一棵很巨大的数。房间里的音乐肆意侵扰。在寂静的风中一路飘散。白天可以看见地上铺满枯萎的落叶。

　　悟空回家，打开房门。当看到里面的空旷时终于失望。三藏真的不会待在家里。明明知道答案的事情，却非要直面结果，不把自己搞到绝望不肯罢手。伤害来源于自我挖掘的伤口。

　　中午没有吃饭。平常都是在公司。周末的时候，他能在家里看到三藏。

　　5点20，他们相见的时刻。地上有三藏的留言，厨房里有三藏做的晚餐。精确得无懈可击。他一个人刚好吃完。餐厅里多了一束血红色的玫瑰。娇艳欲滴。

　　三藏出去过。回来过。现在不在。他为他安排了5点30以后5个小时的活动。悟空感觉无力。这意味着三藏会在10点30回来。事情在他的掌握之中，没有解释。

　　悟空希望三藏在家。他知道有一个箍把他套住了。他想要甩掉。

　　房间里的空气让人窒息，他象一只被人按入水中的猴子，有面临死亡的恐惧。带三藏来这里的那条河会将他淹没。

　　那条河自东向西，与常理为敌。

　　第六张牌

　　右手中间一张。战车，正位。相关语——胜利。相关星座——人马星座。
　　很激烈的一张牌，常常和牌阵起冲突。野心和独立。前进。
　　这张牌，说的是可能遇到的阻力。在这个位置上出现战车，标志着太过激烈的反应会带来不好的效果吗？

　　5点40，悟空离开家。搭计程车去灵霄。走之前将三藏做的东西仍进了垃圾筒。

　　6点20，悟空推开灵霄的门。4号台空着，那是他的座位。他从不坐吧台。酒吧的服务生给他端来酒。酒的名字叫做“极乐”。

　　灵霄里几乎所有的熟客都认识他。喝酒，打架都是老手。曾经一个人打败了七个人。武器是碎掉的酒杯和铁制的吧台椅。并没有太大的仇恨，只是因为有了理由。打完之后又可以一起喝酒。然后为了赔偿的问题再打一架。

　　寂寞的灵魂从疼痛里获得安慰。

　　酒吧里传来一阵喝彩。一个女人赢了很多钱。他的对手露出愤怒的表情。悟空看见他的眼神里有着威胁。女人摇摇手。他转身的时候，她抓住了他的领带。把他的头按在桌子里。高跟鞋一下一下地砸。旁边有兴奋的人群。

　　女人回过头看着悟空。露出妖冶而妩媚的笑容。她放开奄奄一息的男子，向他走过来。

　　她说，你在看我。

　　有一刻，悟空以为是三藏在说话，同样冰凉的口气，同样落寞的眼神。

　　你是谁？

　　白晶晶。女人俯下身子，露出低领的闪光衬衣里的身材。涂满玫瑰油的嘴唇在悟空唇间落下。你就是他捡回家的男人？

　　悟空知道白晶晶。这条街上排名第三。排名第二的，是一个叫金蝉的。听说是个男孩。

　　你是说，三藏？

　　悟空注意到了。白晶晶身后的角落。黑暗而潮湿的地方。有个人坐在那里，浑身散发着与世隔绝的光。让人冻入骨髓。

　　除了三藏，谁还能在喝水的时候带着一脸漫不经心地坚决。在晃动的灯光下悟空看见三藏坐在一个男人身上——亲吻。

　　或者，可以叫他金蝉。白晶晶的声音充满无限戏谑。

　　生活原来是可以美丽的。只要不知道真相。悟空突然明白了所有。三藏为什么可以将他带走。从那群人的手中。以及黑色包包里的生活来源。

　　第七张牌

　　右手最上面的一张。死神，逆位。相关语——结束。相关星座——冥王星。
　　这是这组牌最后一张牌。结局如我想的一样——我希望的主观情绪没有影响到他的准确性。我想，自己还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死神逆位，是结束的相反。起死回生，挽回，奇迹的康复。总之，代表着一些玄妙的东西。
　　这张牌在牌阵中为最终答案的意思。

　　悟空站起来，走到三藏面前。抓起他的头。后面是坚硬的墙，三藏的血顺着头发滴下来。悟空把酒倒在三藏的伤口上。

　　酒吧里安静下来。各种暧昧的眼神纠缠着眼前的景象。

　　白晶晶向个女巫一样大笑起来。尖锐地滑破耳膜。

　　血混合着酒留进三藏的嘴里。泪从三藏苍白的脸上滑过。悟空再也无法忘记眼泪的温热。三藏的眼神依然是空旷。

　　悟空，你要杀我吗？

　　时光如潮水退却，悟空的绝望如故。已经腐烂的种子，落到哪里都无法发芽。悟空知道自己始终未能逃离三藏的掌握。

　　三藏的笑容显得诡异。你没有什么可以愤怒的，悟空。

　　酒吧里放着歌。当我再次看到你。在古老的梦里。看落满山花朝露印彩依。悟空终于不可抑制地哭起来。头痛欲裂。三藏是需要保护的。

　　因为寂寞，而无所依靠。

　　三藏不是来拯救的。被放逐的人，是来等待救赎。

　　悟空是没有什么可以愤怒的。没有什么。三藏的血一直在流。肆无忌惮。然后他笑。牵动的嘴角。第一次出现的明媚的表情。三藏有过怎样的过去？

　　带我走吧，悟空。我们无处可逃。

　　他把三藏抱起来，带出了灵霄。他知道他们都不会再回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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