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

　　1
　　西泽，你还好吗？
　　在给你写这封信的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和你这么说，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也不是自怨自艾，我只想告诉你，现在的真实的我。
　　我还记得，当初离开的时候，你指着我的鼻子冲我喊：“白痴，你会后悔的。”
　　那时候的我，转身，毅然决然，没有去看车窗外的你，是否跟着列车的缓缓启动在月台上奔跑。我的心里全是对未来蓝图的信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车厢内拿着票摆放行李的旅人，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离开这片束缚之地？

　　2
　　小安，这是你离开的第366个夜晚，转眼已是一年过去了。你离开的画面清晰的浮现在我面前，我跟着列车的步伐在月台上跑着，直到站警把我拦下，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你坐的那辆火车渐行渐远。你说，你是去追寻你的梦想，和那个可以给你梦想的人在一起。
　　尝试给你打电话，一开始是那熟悉的彩铃，我屏住呼吸等你接听，可是那彩铃循环了一遍又一遍，电话那头最后还是只有冰冷的女声告诉我：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没有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不知道听这个声音听了多少天，在一个月后，那头的声音就变成了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我愣愣地看着通讯录上的那个号码，空号，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的□□头像在那天之后从来也没有亮起来过，我不知道你是一直隐身故意不回我，还是像换手机号一样换掉了□□号，抛掉了你的过去。
　　我书桌右侧的抽屉上了锁，里面塞满了想写给你的信，因为不知道你的地址，那些信写完之后就躺在这狭小的空间中，从来没有机会给收信人看到。
　　曾经想找你的家人，问你的联系方式，可是他们看我的眼神让我心寒。不管是曾经的同学还是小时候的玩伴，他们也都没有你的信息，难道，你真的抛弃所有了吗？
　　我说过，如果你希望找一个人陪你走下去，直到世界末日，我会陪你。
　　可是，你选择的人不是我。

　　1
　　西泽，你说的没错，我真的后悔了。
　　你一定无法想象我现在过的日子吧。
　　从家里带过来的五万块钱短短的半年就花完了，然后我就落到了饥寒交迫的地步。我要找的那个人，在骗走五万块中一大半的使用权后，就从我面前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租住的大大的房子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
　　他和我的约定，因为他的离开，再也无法继续。
　　原来，社会比我想象的复杂多了，我只不过是一个赌气离家出走的孩子。
　　幸好我一下子付了一年的租金，不至于在半年后流落街头。不过，基本和那个状况差不多了。
　　在家里屯了三大箱方便面后，我开始试着找工作，看着网上的一个个招聘信息，不断的投简历面试，可是，因为我的学历和经验，没有哪家公司选择我。
　　最后，我找到离住的地方不远的一家小餐馆，在里面当上了洗碗工，一个月一千块钱。
　　原来住的房子到期后，我把它退掉，找人合租了一间十八平米的小屋子，上下铺，月租只要四百，差不多是这个城市最便宜的了。

　　2
　　小安，如果你过得不好，你可以回来，不论是过了一年，还是两年，甚至是十年，只要我还在这里，我都会等你回来。
　　你到现在都没回来，一定是未来很光明吧。
　　一年前的某个傍晚，你和我说你的打算时，我第一时间就表示了反对。
　　你知道吗，小安，我只是，不信任你说的那个人，网络上骗子很多的，你难道不明白吗？你可以无条件的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却不愿意听曾经朝夕相伴的我的话，难道一定要在你受了苦之后，才会明白自己的幼稚吗。我不想让你受苦，如果可以，我宁愿放弃自己的未来，和你创造你想要的梦。
　　你还是残忍的离去，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这座城市。工作闲暇之余，我都会不自禁的想起你，想起我们的过去。
　　我们是从小到大的好伙伴。
　　你说，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谁曾想到，这一辈子，原来不过才短短十几年。

　　1
　　西泽，失意的时候，我想过要回家，回到那个温暖的地方。
　　可是，我不能。
　　当初说了那些话，怎么可能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来？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合租的时候是一个开朗的小伙，叫程力，在一家三星级酒店当厨师，他的月薪有四千。我刚听到的时候诧异地问他，你月薪那么高，为什么要租这么小的地方？
　　他腼腆的笑笑，说家里父亲瘫痪在床，母亲靠着一亩地过活，还有年幼的弟弟要上学，就他一个劳动力，一个月的工资有四分之三要寄回家里。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别人辛辛苦苦扛起了一整个家，而我呢？在挥霍掉家里给的钱后，我给了家人什么？人家在三星级酒店当厨师，怎么说也比在一个小餐馆洗碗的我有出息。未来的天空，如这个房间般灰暗。
　　那个晚上我躲在上铺，面对着墙壁偷偷地哭。程力在下铺打着鼾，他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并且多尊敬他。

　　2
　　小安，那天BOSS把我叫到总裁办，说要派我出差，有一笔大生意需要我处理，如果我能够把这笔交易谈妥，BOSS就会给我升职。
　　我等这一次机会已经很久了，奋斗了那么久，眼看着就快要有回报，换成谁都会高兴的。
　　出差的城市在这个中部，这也算一座大城市，看着林立的高楼大厦，穿梭在钢筋混凝土森林里的车辆，我感受到了和家乡不一样的繁华。
　　掰开手指算一算，我到达那个城市的清晨，是你离开后的第五百六十天。
　　到达公司帮我定好的酒店后，我放下行李，趁着客户还没有来的这段时间，我准备在酒店四周走一走。
　　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眼花了，因为我看到马路对面一个小餐馆门口的背影，和你像极了。
　　只是，你没用他那么瘦那么黑。远远的看着他的身形，感觉一阵不大的风都能把他吹倒。
　　我不由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样的人，如果只靠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不可能是你的，我自嘲地笑了笑，转个身，成为来往人群中的一员。

　　1
　　今天，程力刚回家就看见我坐在他的床上哭。这个整天乐呵呵的小伙子一下子慌了，忙走上前来问我怎么了，他带着口音手忙脚乱地问：“一个男娃哭嘛子，甭哭了啊。”
　　他不会懂，我看见了那个日日夜夜牵挂的人，那个我一辈子都不会认错的人，西泽，那就是你。
　　我看见你穿着正装站在街上的样子，和离开时相比，你更加成熟了。那时候还是个穿运动衫大小伙的你，现在一看就是个成熟的商务人士。你的身板比原来更结实了，好像个子也高了些。回头看了看邋遢的自己，我迅速转身，怕被你看见。
　　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肯定认不出来的吧。
　　紧咬着嘴唇，我憋住了眼里的泪水，走进了店里，开始一天的忙碌。
　　一整天我都在走神，还打碎了两个盘子，老板念我平时很踏实，几乎不会做错事，也没有和我追究，只是用他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我的头，对我说小伙子好好干，有什么心事可以和他说。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决堤。
　　看见程力慌乱的样子，我又噗嗤一声笑了。我擦了擦眼泪，说：“没事，眼睛里进沙子了。”

　　2
　　在那个城市只待了三天，我就回来了。
　　小安，我的工作完成地很完美，BOSS直接把我从一个跑业务的调去当他的助理，我一开始还有些慌乱，他对我笑笑：“你可以的，相信自己。”
　　其实BOSS对我一直很不错，半年后就给我加工资，业绩提成也一直给我加，我知道他看得起我，所以我自己也在不断努力，没想到更上一步的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我一时有点受宠若惊。
　　小安，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创办出自己的公司了呢？
　　如果将来，你要挖我过去的话，恐怕得出一笔不小的费用才能吸引我了哦。
　　开玩笑的，就算你分文不给，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

　　1
　　西泽，我还是太天真了。
　　老板卷入了一宗案子，扔下饭馆就跑路了，就留下几个拖欠了两个月工资的员工，当然，也包括我。
　　警察把我们几个带到派出所一一询问，在确认我们跟案件没关系后就把我们放了。临走前，我咬咬牙，冲讯问我的警察问：“警官，我们的工资还能有吗？”
　　他头也不抬，冷冷的说：“快走快走，工资？不该去找你们那个跑路的老板吗？”
　　短短一天，我又变成了无业游民。
　　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街头，我甚至都不敢回到那个小小的家里。程力上个星期还和我炫耀他当上了厨师长，还请我出去大吃了一顿。简单的一对比，我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
　　我把自己的梦描绘的太过美好，以至于当现实把它赤裸裸撕裂的时候，我甚至想到了死。
　　可我不能，我还有家人，我不能让他们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就算我现在不能给家带来些什么，为了以后的可能，我不能死。
　　人们常说天无绝人之路，可它为何处处拦我路？
　　西泽，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2
　　小安，这是你离开的第七百个夜晚，今天是平安夜，我刚加完班，然后就直接拿出纸在办公桌上给你写信。就算你没有机会收到，我仍然保持着每个星期至少写一封信的习惯。
　　今晚我没想回去，快两年了，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平安夜，我们去KTV唱歌，你在包厢里喝醉了，直接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然后哇的吐了出来，吐了我一身。酸浊的气味让我皱眉，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太兴奋了。你马上就可以离开，至少我该欣慰，你是带着笑容，带着梦想走的。
　　“小安，我陪你去好不好？”我这么问过你。
　　“你去做什么，你又不认识他。还有，我不想你做我和他之间的第三者。”
　　不知道是你的醉话还是梦话，都说酒后吐真言，我却不愿相信，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第三者？呵呵，我只能笑了。原来，在你心里，我什么都不是。
　　我为什么那么犯贱，明明你没有选择我，我还是整天整夜的想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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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为什么那么贱，当初明明没有选择你，现在却抑制不住地想你，如果你知道，一定会大胜嘲笑我吧，说不定还会当着我的面吐我一脸口水，然后冷冷地抛下两个字：“贱人！”
　　曾经我们共患难过，可现在呢，我一人独自承受残酷社会的洗礼。
　　新的工作很快就找到了，还是一份不起眼的体力活，在工地上搬砖。包工头刚看到我的时候，一脸狐疑，当我使出了吃奶的劲推着一车砖到目的地的时候，工头狡黠的笑了笑，煞有其事地和我说：“喏，看你这身板也不是干这活的好材料，这样吧，我给你一半工钱，你肯干就干，不干拉倒。”
　　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因为工地上包住，我退掉了那间18平米的房子，离开的时候带的东西很简单，一个行李箱，一个双肩包。
　　程力还请我吃了一顿，算是给我送行。我第一次看见这个一向只会笑的小伙流泪，他握着我的手，哽咽着说：“小安，如果将来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找哥，哥帮你。”
　　我没有说出心里的那句话，你自己家都困难，我怎么好厚着脸皮找你？
　　工地的生活远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辛，晚上住在满是汗酸臭的简易棚里，十几个大佬爷们挤在一个空间中，操着各地的方言，就像一个贫民窟。十几人中，我年龄最小，也总受欺负，我都忍下来了，只有在他们都睡着的时候，我才有机会偷偷坐起来，打开一只小手电，端着发皱的纸，写这封信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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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安，不知道你会不会和我一样，习惯性的在寂静的夜晚给我写信呢？
　　我这是自作多情吧，如果你会给我写信，早在一年前，我搬家的那个傍晚之前，就会收到你的信了，可是，一封都没有。
　　再者，如果你想联系我，早就给我打电话，或者早就在网上找我了，可是也没有。
　　你做事从来都是一个极端，认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既然当初的你就那么毅然离去，杳无音讯，怎么可能会主动回来找我呢。
　　前两天家里人给我打电话，让我回老家一趟，外婆帮我介绍了一户人家，要安排相亲，我当场就回绝了，爸妈气得要和我断绝关系，在电话里大吼着都快奔三了还不娶媳妇，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
　　我对不起，我打心眼里鄙视自己。就算现在的事业有多风光多顺利，我还是瞧不起自己，因为我注定不会给家里延续香火了。
　　小安，因为我一开始选择的，就只有你。
　　就算有再多的偏见，有再多的反对，我也义无反顾。我要向这个世界说不，但和我说不的不是世界，而是你。
　　挂了家里人的电话，我就点了一根烟狠狠地抽了起来，抽完一根再点一根，直到满屋子弥漫了烟味，搞得烟雾报警器都闪了两下，我才打开窗户透气。
　　凛冽的夜风挂了进来，我只穿了件白色衬衣，顿时冷得抖了一下，但没有添加衣服的意思。我希望这风能让我清醒一些，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尽管这个告诉自己，可我做不到。

　　1
　　已经一年没有和家里人联系了，他们是不是忘了我这个儿子呢？
　　我已经换了第四个手机号码了，我的曾经，已经完完全全的都消失了。
　　只有我再次风光的时候，我才会仰起头，抬头挺胸的踏进熟悉的家门。对不起，爸爸妈妈，请在给我一些时间。
　　西泽，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不会选择你呢？
　　也许，会吧。
　　工友们依然在打着鼾熟睡，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到手的工资只有一千五，虽然比在餐馆的时候多得多了，还省去了房租，看似富裕，可事实上呢，我过得还是很拮据，因为我明白，我必须靠着这一点一滴，重新起家。
　　工地上很少有空闲的时候，但一旦空下来，我就会掏出在新华书店买的管理学、金融学等书籍自学，现在的我，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对一切的未知，都抱满了好奇与希望。
　　你从来都没有给我回信，你是不是很恨我呢？
　　如果恨，就恨下去吧，一辈子都不要原谅我。
　　但是，我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回到你的面前，和你亲口说一声，对不起，西泽。
　　所以西泽，请一定一定，等到我回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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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离开后的第九百天，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显得苍老。其实生活并没有给我太大的压力，但我心里一直有一个自己附加的压力，那就是你。
　　对不起，小安，也许我那天不该说那句话，不该让你在我和那个从没谋面的网友之间选一个。
　　虽然你选择了他，但我一点都不恨你啊。如果你选择他之后会幸福，那么，我只有默默地祝福你。所以，求求你，现在告诉我，你过得很幸福好不好？
　　幸福对我来说是什么呢，那就是有你在身边。
　　所以，这三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幸福过，今天也是如此。

　　2
　　第一千天，整整第一千天了，我还是没有等回到你。
　　今天休息，我突发奇想回了原来的家一趟，虽然搬走了那么久，但原来的那套房子还是在我名下，当我走到楼道口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家信箱塞满了信，因为有几封信都直接卡在信箱口上了，掉下来也不是，塞进去也不是。
　　我庆幸自己保留着信箱的钥匙，所以当我打开信箱看见那熟悉的字迹时，我激动地眼泪都淌了下来。看见寄信人地址，我当时就想直接坐飞机过去。
　　全是你的信，小安，真的，能收到你的信，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死而无憾了，我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看看，以至于我们错过了那么多。
　　我饥渴地读着每一封来信，越到后面我越忍不住流泪，原来你过得并不好，原来你在过那种生活！
　　傻瓜，为什么不回来呢？你回来，这里有我啊！
　　小安，你等我一个星期，我先安排好手头的工作，然后请个假，就来找你。
　　约定了哦，一定要等我！话说回来，这是我第一封填写有收件人地址，并且能够寄出去的信呢！

　　2
　　连等我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小安，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寄不出去的信。
　　你已经再也回不来了，我的心死了，从今天起，我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还有下辈子，希望我们可以相遇。

　　“现在播报一条社会消息：XX市发生重大建筑安全事故，XX市XX区新建的地标级建筑因使用劣质材料，安全系数不达标，造成在施工期坍塌，当时在工地上的工人死亡三十五人，受伤七十人。当地政府已经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责令相关部门及时处理善后事务，追究相关人员责任。下面是死者名单……”

　　“谢安，二十二岁，男，XX市人”

　　——如果你需要一个陪伴一生的人，我义无反顾。
　　——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我想，我会选择你。

　　END.

　　Copyright 奥村燐 2012.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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