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

　　佛说，因缘生法，是名空相，亦名假名，亦说中道。
　　佛门乃清净之地，入了少林需潜心修佛，万般皆空。
　　玄正方丈总说我六根未净，心存杂念，尘缘未断。
　　我缄默垂首，多少有些委屈，这些年来该念的经，我可没曾少念过。

　　我与他相识数载，最初怎么结的缘自是不可考究，人一生见的多了看的多，难免会有纰漏。我也不例外，只隐约记得似乎和万花谷的工圣僧一行有关。
　　后来才听说当年他被工圣捡回来时，误以为是随工圣去少林寺，剃度削发，吃斋念佛，曾抵死不从，甚至几次企图逃跑，只不过未遂。所以，他从小对“和尚”这词儿有很大的阴影。
　　那时，我和他还都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不过我很讨厌他，他调皮捣蛋的很，最重要的是心眼太坏。
　　他总爱时不时伸手摸摸我的光头，要不然则趁我睡着，拿画笔在我的光头上画乌龟。
　　他是工圣门下的得意弟子，对搬弄那些精巧的机关很有心得，曾做了只机关鸟，专往我光光的脑袋上戳，疼得我眼泪汪汪，嚎啕大哭的向师兄哭诉。
　　师兄说，入佛门修的就是个“禅”字，定而入禅。出家人戒嗔。
　　我含着眼泪，委屈地摸摸光光的脑袋，看到他被站一旁的曲风一把拎起，拖回不远处的小木屋。
　　第二天，他眼眶红红的趴在床上做机关鸟，见我和师兄进来也不理。
　　之后，戳我脑袋的机关鸟有多了只。
　　我谨记师兄教诲，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一晃多年。
　　他到底是万花谷教出来弟子，双十年华，一身玄衣，敛尽风华。
　　我也再不是那个他口中的哭泣包，偶尔两人比试一番，总是他输。
　　记得第一次将他搁倒，他不敢置信的瞪着我半晌，赌气似的哗啦站起来，使劲揉揉我的光头，狠狠的说，哼！比试赢了又怎样？你还是只有被我欺负的份。
　　我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师兄的教诲。

　　不过，人长大自是懂事许多，他再也不用小时候的把戏捉弄我，这让我很欣慰。当然，如果他不每回喝花酒都硬拖上我，我会更感激他。
　　他总爱拖着面无表情的我，三言两语的评说那些莺莺燕燕。他总在我面前摆上大鱼大肉，喝最烈的酒，在我面前大块剁肉，笑颜逐开的劝我还俗。
　　他不止一次的对我说：“小大师，当和尚有什么意思？快点还俗。哥带你去吃好吃的，看好看的。”
　　他的话，我全当东风射马耳。
　　我双手合十，回了个礼：“阿弥陀佛。”
　　他啧啧两声，嫌我忒沉闷，忒无趣。
　　我暗自翻白眼，一个和尚当清心寡欲，能有什么趣？

　　当权者昏庸，佞臣贼子乱出，安禄山勾结南诏，狼子野心不死，朝廷岌岌可危。
　　聊起当朝国事，他咬牙切齿的同我说，他有朝一日定要去前线会会敌军，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不敢再进犯大唐一步。
　　江湖亦掀起腥风血雨，为保大唐江山，天策府长枪大漠守孤魂，万花弟子亦倾谷而出。
　　临行前，他来找我同饮，我以茶代酒，为他辞行。
　　他说他已造许多精密的机关，就是为了此刻。
　　我说，待君归来时，我以茶代酒，共饮长生酒。
　　他眼里点点星光，笑着点头说：“此去为了大唐江山，我定要活下来，笑看那些乱臣贼子灰飞烟灭。况且……”
　　他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说下去，黑墨色的长发清扬，玄衣飘决，望着我的眼神，我至今没读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邹狗。
　　只精于机关之技，花间心法不及曲风八成的他，壮士未酬身先死。
　　时光流转，相识数载，我立在坟前，单手行礼，凝视刻有他名字的坟头，终于放下了这一缕未尽的尘缘。

　　安禄山大军压过，少林再不能支撑室外。
　　我拿起龙木金藤棍，单手行礼，同师兄们杀生成仁。
　　生何欢？死何惧？我想，这世上再没什么，我好怕的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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