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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XXII.
离开时的那一天有一场晨雨,足以将遍地泥泞的马路变成水沟,西装冠冠的途人将皮鞋挂在手上狼狈地蹚水而行。藤井先生猛力地按着喇叭,在堵得绝望的交通上作出垂死的宣泄。少女在后座翻着过时的杂志,内心里既着急又安然的情绪在斗技场上厮打成一团,被父亲的举动引得生烦,便将书摊在腿上,头靠在座椅的后背,雨水铺天卷地得袭来,打在车窗上聚成极细的水流顺势下落。
用手背盖在仍哭得肿胀的双眼上,冰冷刺痛得传到发烫的眼皮,好像只要将手拿开眼泪就会再度涌出一样。藤井夫人透过后视镜看着少女,欲言又止,几次三番最终作罢。
藤井真央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除了些许透露了一些给柳莲二。
那日少女在柳去网球部练习的半途截住了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二人尴尬地僵持了数分钟,柳见少女的神情虽然急于训练,但也不好就此将少女的事推迟,那副模样,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的。
“柳君……”少女低垂着眼眸,极力不愿让人窥伺到那双红肿的眼睛,“绿……”
少年听到那个名字,微微皱起了眉,但仍没有答话。
“请,柳君……不,请柳君,帮我……”少女说到一半声音变得模糊又走调,显然还是哭了出来。
“请说便是。”少年见不得女性哭泣,从孩童到老妇,都是见不得。
少女紧闭着眼想要把眼泪从眼睛里挤干一样,持续了一阵,破损的声音从嘴里发出来——“拜托你帮我照顾好绿。”
句尾因说了连续的话而狠狠地抽了一口气造成的短暂窒息而变得不清晰,少年没有从这句话中判断出即将发生的情况。
“抱歉,我……对不起……总之,拜托了……”少女说完话便跑开,少年仍在原地寻味那话的含义。
藤井真央自是明白这做法的唐突,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对绿说她要走了,她马上就要走了。走得那么快那么远,以至让自己都措手不及。对着镜子反复排练着说辞,却还是在最后一日见到绿那明快的身影时畏缩。对她撒谎说眼睛肿了是因为晚上没睡好,她也并未怀疑有其他原因,事实上,就算怀疑也不会猜到这桩事上来吧?
在午休时去教研室取走退学手续,藏掖着一路回到班里折起来放进了背包,像是做贼一般。一想到明天的这个时候,这个座位将是空缺着的,而她的离开也会变成同学饭后的谈资,可能在老师通告这事的时候也会吵吵闹闹地聊成一片吧。“告别的年代分开的理由从来不须诉说出口”在某一册文库本中看到过这句话,现在看来倒是极度的吻合又讽刺。
在教室留到很晚直到暮色从天空的角落里呈线性地发散开才离去,走至半路有人叫住她。那声音即便几年后在梦里响起想必也是能分辨得出来。少女先是微微转头向后望,再连带着身体也向后转过。少年素白的衬衣在暮色迟缓抵达的夏季里显得格外搭调。
“听柳说你好像不太对劲。”少年向她走来,定睛打量了低着头的少女片刻,“你哭了?”
“他还说什么了……”生怕暴露了事情的原委,少女并未回答那问题。
“真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少年即又上前一步,少女却是躲躲闪闪。
对话悬在一半未被完成,少女突然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少年的手,力道大得足以让少年的皮肤隐约在肉红色的下底中央生出白色的浅层。少年看着那变了色的手背,又抬头看向少女。肿起的眼睛分秒不离地盯着他,像是射线一般要将他击穿。
初夏时的蝉鸣在这短暂的时刻内变得异常吵扰,远方天际线处的细云也即将融入晚空中而泛起灰暗的紫色。
还是不能将事情告诉他,要离开的事也好、喜欢他的事也好。
怎样都不能这样无所顾忌地说出来。
少女终是承受不住这蜷缩在心里遇水发胀的情感,一把甩开了少年的手,快速地跑回了家。少年在后面迟疑片刻仍是紧紧地跟上,在就要追上的时候少女转弯进了门,用力合门的声音砰然传来,竟是那般刺耳。
少女在房门的那侧捂住嘴,不想让那哭泣的声音隔过门传到外面。
该如何面对再也不能见到你的日常,那曾经习惯得像渗进毛孔汇入血脉的养分。
如果我说出来,你大概会说,那以后也要多保重。你还会说什么话呢?
即便你说,不要走了,我也还是会走掉。
不能违抗这种必然性,就像我无法从喜欢你的心情里逃跑一样。
将车窗开启一条细缝,有零落的雨水从外面幸运地落进来。
也有些风,这气温里吹起来仍有些凉。
现在立即能列举出之后会令人依恋的两三则往事。
祖母庭院中枯萎的葵叶。
去夏用过的摇扇。
神奈川的月明之夜。
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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