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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一瞬间,翻墙的小子
七月的盛夏,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甜蜜的气味,翠绿的枝叶衬托着洁白如玉的花瓣,美得如此分明。
经过一个夏夜的漫长等待,花苞上沁出晶莹的露珠。听妈妈说过栀子花的花语是“喜悦”,那么这像水晶般透明的露珠该是它欣喜的泪水吧?逃离了夜巨大的黑暗,重新体会晨光的美好,哪怕只是一丝丝光亮,也会感恩地捧在心上,盛开在瞳孔里。
充满希望的早晨就这样在栀子花的陪伴下郑重又温馨地拉开了序幕,而生机盎然的夏天酝酿着未知的喜悦与伤悲。
“静书,起床了吗?”不大的庭院中传来了一声低沉又不失温暖的问候。
爸爸先是礼节性地敲敲女儿的房门,“静书,我要进去了,你起来了吗?”
房内却没有丝毫回应,疑惑的爸爸轻轻地推开半掩的门。静书背对着爸爸站在窗前,不时掠过的微风吹起她飘逸的长发。可是它们却吹不开漆黑的眼眸上覆盖的那层白雾,终年不会散去的苍凉和悲伤。
而爸爸不经意发现毯子仍然像昨晚一样整齐地叠放着,淡绿色格子的床单没有褶皱,那只泰迪熊也端端正正地依靠在枕头旁,他看得出静书一夜未睡。
可是爸爸没有询问静书,只是轻轻地走到静书的身边,“今天是复诊的日子,爸爸陪你去,好不好?”
静书默不作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她依然看着窗外,尽管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有爸爸知道那个方向对着静书的高中,而此刻应该是学生们熙熙攘攘去上学了,闭目聆听,还能听到学校周围来来往往的车辆声,路边早点小摊的叫卖声,当然还有学生们零碎却又清晰的谈笑声。
可是这一切已经和静书告别了,三个月前的那场车祸夺去了静书的眼睛,同样也夺去了她一个平凡高中生的自由与快乐。
“静书,你还想着学校吗?”,爸爸默默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逃避这样的结果啊。你不是答应过爸爸,一定要坚强的,你忘记了吗?”
“白医生不是说过了吗?你的眼睛只是暂时看不到而已,有一天一定会重新看到的。你看,白医生对你那么照顾,所以静书要配合白医生,好好做治疗,这样才会早点看见,就可以上学了。美嘉她们都等着你回学校呢,所以静书你要加油啊,知道吗?”
当爸爸提到学校和美嘉的时候,静书的心里就开始钝钝得疼起来,不知道现在美嘉在做什么?同学们在上什么课?班主任有没有又发脾气?画社有没有再找社员?也许静书不想承认,可是那个最关切的问题就是在民学长有没有看到她夹在英语书中的那封表白信,那封她打了四遍草稿,鼓起好大勇气才偷偷送出的表白信?可是这一切问题的答案都那么明显,那个洋溢着快乐和活力的世界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联,一个盲人或许连拥有友情,追求爱情的资格都被上帝没收了吧?
静书早已经知道了这些,从她坐在学校的长椅上等爸爸办完退学手续时就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命运。她胆怯地抓着扶手,拉低了帽檐,收拢了双腿,握紧了导盲棍,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些小声的议论。
“听说她还给在民学长写情书呢,放学就被车撞了,谁让她妄想高攀在民学长的,真是报应啊。”
“对了,撞她的司机现在还昏迷着呢,她却没死,你说她是不是巫婆啊?哈哈!”
“她国中就没了妈,还是画社的副社长呢。眼睛失明了,大概以后不能画画了,真是可怜啊!”
那些被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声嘈嘈杂杂,像巨大的浪潮一样向无助的静书袭来。她无力招架,只能深深地低下了头,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砸在她的蓝色牛仔裤上,悲伤的花朵晕染开来。
忽然一个温暖熟悉的声音轻轻在耳畔响起,她捕捉到了那股松树清香的气息。那一刻静书多么高兴,她敏锐的耳朵听到了在民学长的脚步声,,甚至可以感受他温和的呼吸声,她知道在民学长就在她不远的地方。
他似乎停住了脚步,是不是有话要说?难道是要帮我解围吗?还是要像他们说我是个瞎子?静书低着头不安地猜想着,世界仿佛停住了运转,连空气都结冰了,时间停顿了。
周围的女生开始发出吵闹的尖叫声,“快看,是学生会的郑在民学长啊!果然是全校第二大帅哥,身材好棒啊!”
“那是,成绩好到不像话。听说已经获得保送资格了呢。真是了不起的家伙啊!”
“允熙,该怎么办啊?你哥哥和郑在民学长都好帅啊!究竟该选哪个呢?真是头疼,干脆两个大帅哥一起带回家吧,哈哈,不错诶!”
静书努力地想从女生们嘈杂的尖叫声辨别出在民学长的声音,可是直到人群散去,那个温暖的声音都没有出现,人潮慢慢散去,只留下静书独自坐在长椅上。
是没有看到我么,还是他根本就不想理会一个瞎子?是没有看到表白信吗?为什么连在民学长都要这样对待我啊?静书委屈地把头靠在扶手上,任由泪水流过脸颊,滴落在木制的长椅上。
一滴一滴的泪水,沉重地打在心上,静书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即使在车祸发生时,被猛地撞上了车的挡风玻璃,又重重地跌落在马路上的时候,静书也没有这么痛苦,她还想着在民学长看到表白信后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接受自己。尽管美嘉抱着自己,吓得眼泪直掉,可是静书却拼命地撑着眼皮,绝对不可以就这么死掉,就像信的末尾所说“在民学长,我真的想要守护你的心,所以我会加油的。”想想车祸后的坚持,静书不禁失声痛哭。
就这样,时间从泪水的缝隙中流去,一直到静书哭累了,爸爸依然没有下楼,是不是退学手续很难办理啊?还是爸爸发生了什么事啊?静书忘记了爸爸的叮嘱,害怕地站了起来,用导盲棍慌乱地探寻着路的方向,也许是太慌张了,竟然啪的一声跌倒在石子小路上,导盲棍也被甩落在一旁。这时她才真切地体会到了盲人的痛苦,不仅眼睛看不到,更可怕的是连心也没办法看见。这个偌大的世界竟不能容纳她生存的愿望,不能听到她在迷茫中虔诚的祈求。
庆幸的是,这一切都被逃体育课的美嘉看到了。当美嘉轻轻却又有力地扶起自己时,当爸爸终于下楼心疼地擦去自己脸上的脏东西时,静书的心中涌起了浓稠的感动。那天的她哭到不能自持,最后还是被爸爸像小孩子一样地背回了家。
当晨风再次吹过脸庞时,静书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而自己的眼泪也会像栀子花的露珠一样吗?那样不可奢望的幸福和喜悦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地到来,这些恐怕连爸爸也不知道吧。
可是静书可以感觉得到爸爸沉重的呼吸,爸爸也很难过吧?没有妈妈后,一直很温柔的爸爸在车祸后也苍老了很多,就算自己很难过,也一定不可以让身边一直陪伴自己的爸爸受伤。
“爸爸,”静书努力地想要微笑,假装扬起的嘴角却不经意地颤抖着,“爸爸,我们可以下午去吗?上午我想在庭院里坐坐,栀子花好像开了啊。”
爸爸记得静书最喜欢的花就是栀子花,每年夏天总会花很多时间坐在庭院的秋千上,偷偷和栀子树说话。可是她却不喜欢被折下来盛放在清水中的栀子花,好像因为妈妈说过栀子花也是有灵魂的,没有一朵花愿意离开枝头,即使面临凋落。
“爸爸,即使没有了眼睛,我还是可以用心看到栀子花。我还可以闻到它的气息呢,真的好香,呵呵,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诶。”静书轻轻闭上眼睛,眼前慢慢浮现出了小时候和妈妈一起看栀子花的画面。
小时候的夏天,不大的庭院流淌着清新的风,夹杂着静书天真的笑声,时常扬起妈妈纯白色的裙摆。温柔的风轻吻着悄悄绽放的栀子花,静书常常猜想那甜蜜的花香也许就是栀子花羞涩的回应吧。
妈妈很喜欢栀子花,静书昂起头时总可以看到妈妈低头品味花香的样子。如象牙般洁白的花瓣衬着妈妈白净的面容,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的阴影像蝴蝶一样默默落在脸颊上,让静书都
妈妈钟爱白色,一夏天摇摆着的都是纯白色的棉布长裙,而这个看上去有些不可理喻的小习惯也遗传给静书。每当栀子花盛开时,静书就兴奋地满庭院地奔跑着,白色的裙裾欢快地扑打着纤细的小腿,明亮的眼睛中洋溢着难以言语的喜悦。
可是妈妈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只是坐在庭院的椅子上,认真地闻着花香,倾听着静书清澈的笑声。
静书还记得妈妈去世的的前一年夏天,妈妈靠在宽宽的椅背上,幸福的笑容绽放在苍白的脸颊上,眉梢却悬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我们静书快长大了,身体也开始发育了,要交男朋友了吧?”妈妈笑着对不远处荡着秋千的静书说。
静书装作没听见妈妈的话,把秋千荡得更高了。吹过耳畔的风儿变得急促起来,就像静书那颗不安跳动的心。
“呵呵,我们静书真的好适合穿白色啊,是我们的小天使呢!”妈妈柔和的目光落在了静书扬起的白色长裙上。
静书调皮地做了个鬼脸,“是啊,我超喜欢白色呢。妈妈,干脆我叫白静书吧,嘻嘻。”
可是妈妈却没了回话,嘴角的笑容停住了,恍惚间被高高荡起的静书似乎看到了妈妈眼角那突然闪亮的泪光,是错觉吗?静书本来想要停下来询问妈妈,可是秋千却不听话地荡了一遍又一遍。等到静书落地时,那个小小的疑惑也被掠过的风儿带走了,吹向了未知的远方。
而那年夏天一离开,似乎什么都改变了。妈妈生了重病,静书也在社团活动时遇到了让她怦然心动的在民学长。
时光流逝,日子如溪水般缓缓流走。可是那年夏天的记忆却那么鲜明,像被生生地刻在了脑海中,融入了血液里,成为了静书生命中难以抹去的痕迹。
爸爸宠爱地摸摸静书的肩膀,“好,下午我们再去复诊。上午爸爸陪你看栀子花,好吗?”
“不用了,爸爸。你公司还有很多事吧,因为我,你已经耽搁了好多工作了,我一个人可以的,不用担心我,我不会乱跑的。”静书依旧背对着爸爸,柔弱的背影让爸爸心疼。
虽然很想留下来陪静书,只是静书一向倔强,何况公司的案子的确积压了许多,爸爸只好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轻轻地阖上了静书的房门,匆匆地离开了家。
当听到那声沉闷的关门声时,静书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场白雾没有散去,而刚才拼命忍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滴落在木板上,溅出令人心碎的碎影。
静书小心地用导盲棍探路,虽然爸爸已经拉开了许多空当,防止她撞到家具后跌倒。可是从自己的房间到庭院的那条不长的路,她仍然走得跌跌撞撞,还被沙发绊了一跤,碰倒了放在一边的玻璃杯,那声清脆的碎落声让她胆战心惊。结果茫然无措的她又被碎玻璃扎破了手,鲜血滴在碎落一地的玻璃上,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极为凄美。
而她也不顾的疼了,只是用手紧紧地握住导盲棍,一言不发,拼命地想找到通往庭院的路。磕磕绊绊地走到了庭院,静书终于闻到了栀子花的清香,欣喜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受伤的手也已经忘记疼了,只是不断地探寻着栀子树的方向。
“哗啦啦”,栀子树发出了飞鸟经过才有的动静。静书正觉得奇怪,突然一个阴影就掠过了白雾,然后她就被重重地压住了。树叶扑棱棱地掉了下来,一朵盛开的栀子花也掉落在静书的眼眸上。
只是温热的嘴唇却这样被轻轻地覆盖上了,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静书就被这样毫无预兆地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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