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幽梦

　　第一章

　　上元佳节，都城内一派热闹非凡，男女老少脸上皆是欢喜之色，色彩斑斓的彩灯将都城映照得如同昼日，大街上人声鼎沸，小贩们皆是扯着嗓子吆喝着生意。而这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看起来却不似其他人那样开心。

　　“小姑娘，买个面具吧，老汉我做的面具可是最精致的，全都城找不出比我更好的。”满脸沟壑纵横的白须老汉被灯笼映照得红光满面，两只眼睛笑成了缝，胡子还跟着一翘一翘的。只见他手中拿着一面画着花鸟的面具，轻轻摇晃，甚是讨喜的样子。只是老汉的面具摊子地势似乎选的不好，这样熙熙攘攘的街上，竟没几个人光顾他。

　　云缕没有在意老汉的滑稽表情，兴致勃勃地挑选着摊位上各色的面具，选到快花眼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放下了左手那只白色的，扬了扬剩下右手中那只，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老伯，这面具……”

　　“姐，姐？大姐——”

　　云缕回头，正看见一个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的少年正努力的试图逆流人群来到她所在的位置，不自觉的眯了眯眼，云缕转头，语速很快的对白须老汉说：“老伯，这面具我买了，过会自然有人来付钱。”不过那么挤的人群，还不知道他得多久才能挤得过来。

　　“咦？这不成……”白须老汉刚想拒绝，那梳凌云髻的丫头便跑的没了影。老汉气的跺了跺脚，撇了撇嘴，白胡子又跟着翘了翘，瞪着那个逆流的青衫少年。要不是他年纪一把，腿脚不行，那小丫头别想跑！好在，这不还有个冤大头。

　　好不容易挤过了人群，云溯轻喘了两口气，用袖子抹了抹额间汗，突然觉得前方阴风阵阵，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抬头一看，是位白胡子老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瞧。不知不觉又出了一身冷汗，这样的冷热交加非病倒不可！云溯在心底哀嚎了一句，轻咳几声，又整了整衣裳，挺直了腰背风度翩翩的朝老汉走去，停在摊位前又朝老汉盈盈一拜：“老人家，请问是否见过一位穿缃裙的大家小姐路过？”

　　老汉捋着胡子晃了晃脑袋：“确实有个穿黄褂子的小丫头打小老儿这买了个面具，不过……”

　　老汉忽然的停顿让云溯的小心肝耶跟着一颤一颤的。

　　“不……不过什么？”云溯咽了口冰冷的口水，不自觉地拿袖子擦起额头不时冒出的汗，心叹：可别又是大姐捅了什么篓子又叫我背黑锅！

　　“不过她没给钱！小哥，你看是你付了呢，还是跟小老儿一我起去报官呢？”

　　“我付，我付，大爷，您可千万别去报官啊！”不然倒霉的是他可不是云缕，光他老娘就能扒了他两层皮！“大爷，给。”云溯从荷包里摸了几块碎银子恭敬的递给老汉，趁机询问：“那老伯知不知道刚才那位小姐往哪儿去了吗？”边说，边又递了块碎银过去。

　　老汉斜眼瞅了瞅，心说小子挺上道啊。睨着云溯手心里那几个干净到发亮的银块，往东指了指，没说话。

　　“多谢老伯。”云溯躬身一揖，转身就往东边追去，心说别开玩笑，都什么时辰了，再找不到姐姐一起回府绝对要挨板子了！却没有看到老汉摸着翘起的胡子，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

　　摸着手心里几枚滚烫的银块，白胡子老头得意洋洋的嘀咕：“跑那么快，谁知道去哪儿了。”瞥见几个围在摊前扒拉面具的黄毛小子，老汉大喝一声：“不卖了不卖了，大爷我要收摊了！”

　　这边云溯为了寻找云缕急的满头大汗，那边，云缕正戴着刚买的孔雀面具跟在一群文人墨士身后猜灯谜。

　　云缕本身是不喜欢猜灯谜的，因为她没那么聪慧可以猜中那些答案，所以吸引她的是这些漂亮的花灯。有时小女生对美的追求更甚于大姑娘。这不，云缕看上了那盏最红最亮的红莲花灯。

　　看来那盏灯上的谜题很是难猜啊，她站了这么久也没看见有人能摘走。虽然云缕也很想要那盏花灯，却又实在不喜欢猜谜，这个时候她才会希望那个公鸭嗓的大哥在就好了，虽然他的公鸭嗓很折磨人耳朵，但排除这一点，云缕还是很喜欢他的，虽然他古板迂腐到让云缕想撞墙。

　　正当云缕神游太虚之际，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叹，云缕回身，才发现那盏红莲灯已被人摘下。正皱眉猜想是谁家的才子这么大本事拔得头彩时，正见一戴毡帽的秀气小厮捧着那盏红莲灯朝自己走来，身后还有一位与自家那位公鸭嗓大哥年纪相仿的少年。

　　他的蓝袍子真好看，回家也叫秋水给我们澈儿也做一套。云缕心里打着别人猜不到的小主意，仔细一看那少年，才发现他肌肤如雪，被那蓝袍子一衬白的没了人气儿般，尤其那张小嘴，艳得跟那红莲灯一样，他是学二娘那样抹了厚厚的胭脂吗？

　　少年无声的走到云缕面前，风掠起少年的衣带拍打在云缕的手背上她才反应过来，向后跳了一大步，说话都不连贯：“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少年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云缕的问题，但很快，他扯出一个大幅度的微笑，接过小厮手中的红莲灯递到了云缕面前。

　　云缕接过红莲灯，愣了愣，傻乎乎地问：“这个，给我？”

　　少年含笑点头。

　　好可怜呐，不能开口说话，大哥的声音刺耳，但总比当哑巴强吧？看到这少年云缕反而觉得可以接受自家大哥难听的公鸭嗓了。云缕在心底为少年惋惜着，也为自家大哥暗叹着，殊不知少年一直在看她，将她丰富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大姐，大姐——再不回家就被发现啦！”云溯跑遍了长街，终于找到了云缕，可是他这好听的童声在云缕耳中却是比大哥的公鸭嗓更讨厌的魔音入耳！

　　不着痕迹的朝云溯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又可怜兮兮对蓝袍少年说：“谢谢你的花灯，我要回家去了。”说罢还不情愿的撇了撇嘴，慢吞吞的朝云溯的方向龟爬。

　　“少爷。”戴毡帽的小厮在云缕走远后才忍不住窃笑几声：“看来少爷魅力不减嘛。”

　　“哼。”蓝袍少年冷哼一声，小厮马上噤声，大气都不敢出，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要是刚才那位圆乎乎的小姐听见自家少爷的公鸭嗓还会不会手下那盏红莲灯了。

　　这世上的公鸭嗓，可不止云缕家的大哥而已啊。

　　蓝袍少年摸了摸下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奸诈的笑。毡帽小厮见了忍不住打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云缕捧着红莲灯一路上都喜滋滋的，只有云溯跟在云缕身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为什么同是一胎同胞，我的命就这么苦呢？云溯只有在心底无声的哀怜：家中七个兄弟姐妹，除去常年生病的老幺小七，爹最疼的就是这个大姐。

　　说是大姐，其实在云缕之上还有两个哥哥，云缕排行老三，但却是女孩中最年长的。云家虽然有七个孩子，但只有那位公鸭嗓的大哥，云缕、云溯还有小七，他们四人才是已逝的大夫人——云氏正妻所出嫡子。云溯对亲生母亲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一抹模糊的温柔，倒是对带大他的三夫人很是亲切。

　　“对了，四儿，这个给你。”快到云府后门时，云缕从自己买的一堆了东西中扒出一只锦盒扔到云溯怀里。

　　云溯哭着一张脸，声音里掩饰不住委屈：“我的好姐姐，又要拿什么东西吓我啊？”可见平时没少被捉弄。

　　“那可是敬轩斋新到的小狼毫，不要赶紧还我，澈儿可是想要的紧呐。”

　　云缕作势要抢，云溯一个激灵就躲过去了。他当然知道云缕不是真的想抢，但小七想要敬轩斋的小狼毫可不是说了一天两天了，于是云溯马上求饶。

　　“姐，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最好了，别和四儿计较了，我错了还不成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这回吧！”怀揣着刚到手的小狼毫，云溯拽着云缕的衣袖撒起娇来。

　　“算了，男子汉大丈夫，丢不丢人！”云缕戳了戳云溯的肩膀，拽着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了云府后门。

　　云缕当然是不敢直接回房的。今晚的宴席她只戳了两筷子就生拉硬扯着云溯偷溜出去了，云老头不怀疑才怪，这个时候去澈儿那里才是明智之选。

　　果然澈儿的长生园里还亮着灯！云缕美了美了的朝老幺云澈的房门扑去，却意外听见房内丫头们的窃窃私语——

　　“怎么办啊，小少爷又昏过去了！”

　　云缕听出来，这是云澈跟前的使唤丫头夏萤。

　　“还傻站着，让大小姐知道不敲断你那两条懒蹄子！小少爷发病不赶紧请大夫把我扯来有什么用，你脑子是让鸡踩了？”

　　“这不是我家秋水的声音吗？”听起来气喘嘘嘘，不知道是因为刚到，还是被气着了。云缕正疑惑着，那边秋水又开口了：“你是死人啊还在这傻站着？赶紧去通知大少爷，我去请大夫！”

　　镂花木门被秋水急躁地推开，正对上云缕一脸来不及反应的呆样。

　　“大……大小姐？”慢了一拍的夏萤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吓得走了调。

　　“嗯。”云缕虚应了声，抬眼看了看秋水，侧开了身子。见状，秋水只拧着眉，如离弦之箭般飞射出去。云缕进了屋，夏萤却还站在门口踟蹰，不知该进还是退。

　　在云澈的床边坐下，看着他因未曾见过阳光儿异常白皙的小脸上还残留着不正常的红潮，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开口又是一片苦涩的味道：“夏萤。”

　　“啊？”猛然回神，夏萤连忙站过去，“大小姐有何吩咐？”

　　“澈儿什么时候犯的病？”

　　“回大小姐，少爷晚饭时还好好的，要不是春暖说什么少爷命苦，身体不好连上元节的宴会都参加不了，非要少爷吃那劳什子的芝麻汤团，原本有奴婢拦着说什么也不会让少爷吃些黏腻的，可少爷经不住激，硬使性子吃了一口。可春暖前脚一走，少爷后脚就叫汤团粘了喉管咳了起来，引出了老毛病。自上个月换了药方后少爷就很少犯病了，这下可是前功尽弃了……”

　　眼见着云缕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夏萤渐渐噤声。

　　春暖春暖，又是二夫人跟前的春暖！那个坏心眼的丫头上次害得澈儿跑去淋雨，病情加重，好不容易调理回来她又来搞些小动作。看着自己小小的巴掌，云缕无奈的摇了摇头。她今年才几岁，这幅小小的身躯什么也做不了。

　　“去把大少爷请来。还有，这事暂时不要惊动老爷。”

　　“嗯？哦……”夏萤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云缕口中的“老爷”指的是她父亲。这位大小姐并不像其他小姐那样懂得对父亲撒娇，在夏萤偶尔遇见的几次，她一直是对老爷不冷不热的。或许正是这份超脱年龄的冷静才让老爷对她宠爱有加把。

　　“澈儿，你说我该不该把你送走呢？”抱着不清醒的云澈在他耳边低喃，竟不觉落了几滴清泪。

　　一盏茶后。屋里，云大少爷和夏萤都守着，大夫还在问诊，云缕则一个人搬了矮凳坐在院里仰脸看璀璨的银河，星光点点却不真切。秋水没有出声，只拿了件狐裘给云缕披上就一直守在边上。从小就陪着云缕的秋水很清楚自家小姐的性子，她若是真不开心了大罗神仙也撬不开她的嘴巴，但人难过极了又怎么不希望有个人来听听她发牢骚？就算真的什么都不说也要有人能陪着一起安静。可是今天云缕只是一个劲的叹气，不像伤心，倒像是在烦恼。

　　正犹豫要不要说些顽话逗云缕笑笑，小少爷紧闭的房门就被人推开了。秋水一看，原来大少爷派了身边的小厮正送大夫出门，回头再看云缕，她正苦哈哈地望着刚踱到门前的大少爷。

　　“他没事了。”

　　一听到云泓的公鸭嗓云缕就如遭雷击。转了转僵硬的脖子，云缕闷闷地说：“知道了，我进去看看他，大哥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绷着脸应了声，云泓便大步流星的离去，仿佛一刻也不愿多呆的样子着实让云缕郁闷了一把，心想：我和澈儿有谁得罪他了？

　　秋水立即跟在云缕身后进了小少爷的屋，还不忘回头别有深意的看一眼云泓僵直的背影，心叹：果然只要大小姐听到大少爷的公鸭嗓立马就蔫了啊……不过大少爷也是一见到大小姐就浑身不得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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