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道烟华

　　集月醒来时，暖暖的风从窗口吹进来，轻轻吹动她的发丝，仿佛带给她一丝久违的希望。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伏在床上，背上的伤已经感受不到痛楚了，她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来。

　　一名男子站在窗前，身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衣，从他的背影看过去，就知道他不是寻常人，背后负着的宝剑更是不同于寻常兵器，而且全身上下似乎都隐隐透出清圣之光。

　　听到身后有声响，男子忙转过身，看着她温和一笑道：“姑娘，你醒了！”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集月斜倚床头看着他，目光盈盈，“花惜子永世难忘！”

　　男子呵呵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况且我也只是在做我当为之事！”

　　集月打量了一阵他的装束道：“公子是修道之人？”

　　男子低头温和一笑，复又抬头看她：“虽为修道，实则修心！”

　　江湖中有鲜见修道之人，他们大多在深山修行，几乎从不入世，除非凡间有难，他们才会下山支援，再或者便是修到登峰造极处，被派下山来历经俗世的爱恨情仇，方能得到更高的修行。

　　修仙门派收徒向来严苛，平常人想要见一次剑仙都难上加难，更遑论拜入剑仙门下，成为修道的一员。

　　恐怕他们缺少的不是运气，而是这一点的觉悟吧！

　　想到这里，集月又微微抬起头看他。

　　男子看着她道：“姑娘可否答应在下一件事？”

　　“公子，请讲……”

　　“姑娘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伤人性命！”

　　集月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背后的伤处又在隐隐作痛。她被他们伤的身心交瘁，差点死于非命！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

　　“今世冤仇皆是前世因果，姑娘何苦让命运再次捉弄自己呢？”

　　“公子是修道之人，自能看破人世间种种！可我只是俗世一员，一辈子注定逃不过世间仇怨的纠葛！”

　　男子看着她缓缓转身，伸出手打开了房门。

　　在他抬手的一刹那，集月竟瞥到他左腕两排清晰的牙印。

　　原来自己在昏迷时所咬上的柔软东西，不是他物，正是他的左手！

　　门外的一片开得正盛的桃花林就这样映入眼帘，一片暖暖的粉色，好像竟能温暖到人的心底深处。

　　不时有微风吹过，桃花簌簌的落下，竟形成了一幅唯美的图画。

　　男子温和道：“桃花开得正好，我扶你到外边走走！”

　　集月早已被这一片桃花林的美丽吸引，此刻正扶着床帮，缓缓站起身。

　　男子扶她坐在一棵树下后，缓缓转身，正对着她坐在对面的一棵桃花树下。

　　他解下身后的宝剑，放在身旁，然后一挥手，集月再看时手中便多了一把琉璃的玉箫。

　　箫声响起，带着一种涤荡灵魂的力量。

　　桃花点点，伴着轻盈的箫声，缓缓落下。

　　集月不知不觉就醉在这唯美的旋律中……

　　往事像潮水一般涌来，有杀戮，有放纵，有过昙花一现的温暖，然后便是堕入无边黑暗的绝望痛苦，还有便是被仇恨所掩埋的那颗渐渐冰冷的心……

　　她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在追逐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曾经究竟都做过什么？

　　为何往事总是充满杀戮与鲜血？

　　记忆中自己好像从未笑过。

　　她斜倚桃树，泪水悄悄的滑过脸庞。

　　自己在痛苦什么？彷徨什么？

　　执着的是什么？而放下的又是什么？

　　她真的找不到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缓缓放下箫，目光深邃，越过她看向她背后。

　　集月也顺着他的目光缓缓转头看过去。

　　三座紧挨的坟墓，竟随着点点桃花落下，一时间竟显得凄凉万分。

　　“我父母和兄长的坟墓就在这里，我每次下山，都会来看看他们。已经两百多年了，不知道他们已经轮回转世到何处了！”男子说罢，竟低下头自嘲般笑了笑，可集月明明从他的笑意中看到隐隐含着的一丝苦涩。

　　集月看着面前的男子良久，竟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他已经活过了两百年的沧桑岁月。

　　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从身边离去，而他却始终保持不老的容颜，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她不敢想象，也不愿想象！

　　人们只看到了修道之人表面的光鲜，却不知他们的心究竟经历了多少痛苦折磨！

　　“难道真的只有当所有的一切都化归尘土，人们才肯放下心中不必要的执念？难道真的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会懂得自己曾经执着的事情其实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毫无意义？天下没有放不下的仇恨，只有解不开的心结。人们都知解铃还需系铃人，却往往找错了症结所在，硬生生将自己的心结罪责到他人身上！却不知自己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倘若需要无数的生命陪葬才算报仇雪恨，那就不能称之为复仇，只能说是草菅人命！”

　　“人，是历劫而生，每个人的轨迹都不尽相同！倘若被前世因果所累，只能生生世世都活在痛苦之中，永远也无法跳出轮回！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随意终止他人的性命，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的权力！即便是罪大恶极的人也有他善良的一面，倘若让他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并给他一个机会赎罪，那不是比杀了他，合适百倍吗？”

　　“杀人容易，真正拯救一个人才是难上加难！”

　　“公子……”集月怔忪良久，缓缓抬起头看他，“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不会再寻仇！也不会再伤人性命！我虽擅长蛊毒，但也通晓药理，待身体痊愈，我会行走天下，尽我所学，治病救人。希望通过此行能为我曾犯下的罪孽，做出一点点的补偿！同时也不辜负公子对我的救命之恩！”

　　俞叔华望着她，微微含笑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集月继续道：“我曾经牺牲无数人的生命炼制成了一种剧毒蛊虫，既能杀人，也能救人！我向公子保证，以后，除了是救人性命时我会再次打开使用！其余的时间我会一直将它封存！”

　　她只是向面前的这个男子承诺不会再去寻仇，并未说以后再见到那个人时会放过他！

　　她也说过不再伤人性命，但那个男子他根本就不是人！

　　她在逃出暗道，拼命逃亡的间隙，已经向自己下了必杀蛊！

　　中了必杀蛊，一旦见到仇人，就会拼上自己的性命，向他发动致命的攻击，将他折磨至死方休！

　　男子要离开了，手中握过的玉箫一眨眼便消失不见，那把宝剑又被重新负在肩上。

　　男子看着她温和一笑：“你的伤已无大碍，身子还有些弱，还是在这里修养一阵再离开吧！”

　　“多谢公子……”集月点点头，望着他，欲言又止。

　　男子看她的神色，复又看向她笑道：“姑娘……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公子的名字……”集月踌躇良久才开口道。

　　男子呵呵笑道：“在下俞叔华！姑娘叫花惜子，我记下了！以后的路还很长……保重！”

　　“嗯。”集月重重的点头，望着他眼中又泛起点点泪光。

　　直到俞叔华走远了，集月才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公子……也要保重！”

　　往事如过眼云烟，可这件事却始终历久弥新。

　　集月轻抚着掌心的几瓣桃花。

　　虽然早已干枯，但仍能通过它窥到往昔风华。

　　“花惜子……”几名下属模样的人簇拥着为首的一名黑衣男子，走入房内，与黑衣男子一同进屋的还有四名昌黎国武士装扮的男子。

　　集月看着他们缓缓站起身。

　　这时管家气急败坏的跑进来，冲他们神色不悦道：“我说过我们家公子不在，你们怎么能硬闯进来？快些出去，要不然我马上报官！”

　　黑衣男子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公文，向下一抖，推到管家面前。

　　那张纸上究竟写了什么内容管家倒没注意，倒是上面的两个漆红大印，让管家立即气势就矮了三分，他看了一眼为首的男子，然后转过头愤愤离去。

　　男子瞥了她一眼，威严的声音响起：“花惜子，我奉红剑山庄二庄主之命，传你三日后午时于红剑山庄接受公审！倘若不能准时到达，昌黎国和武林会同时下追杀令，让你死无藏身之地！”

　　集月看着眼前一干众人，目光出奇的淡然：“还请公子转达庄主，三日后，花惜子定会准时前往红剑山庄……接受公审！”

　　“那好，但为了防止中途再生它变，需有几人留下保护姑娘！”

　　集月看着他，嘴角含笑：“请便！”

　　男子朝那四名男子拱手抱拳道：“有劳四位壮士了！”

　　四名男子也忙谦恭回礼。

　　男子转身离去，其他人也忙跟着他跨出房门。

　　只留四人立在屋内，集月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便很快识趣的退出去，帮她带上房门，守在门外。

　　看着众人全部消失在视线中，集月突然无力的跌坐在凳子上。

　　“集月……”沉烟急匆匆的推门而入，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

　　“沉烟……”集月站起身，忙拉她在桌前坐下。

　　“你真的要去红剑山庄？”

　　“一切都是我种下的因，自尝恶果是迟早的事！”集月从袖中掏出一方巾帕，将手中的花瓣小心翼翼的包好，递给沉烟：“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是它让我过了一段开心快乐的日子，我此去红剑山庄接受公审，只怕是有去无回了，我害怕我的血会弄脏它……”

　　集月一直在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所以就暂时交给姐姐保管，希望有一天姐姐能把它带到我的墓前……”

　　沉烟听她如此说，一时竟心痛难耐：“难道就真的只有死才能解决一切吗？”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集月看向沉烟，“姐姐也不必为我难过，死，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即使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和碧青……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刚开始只是哽咽，谁知说到最后竟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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