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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恋人
“终于等到这个时间了!我排了好久,总算争取到三天的长假。”
“以前我都只能用一天来看你,这次有三天我们可以好好聚聚了。”
“阿修,你有在听吗?”
林修臣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我说,我明天还要上班,你能不能让我好好休息?
那个声音一瞬间落寞下来,“抱歉,我没想到你已经上班了。哈哈,我总觉得我们还是学生……”
林修臣说,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你也知道,我在地府待久了,抓不清地上时间了。好了,不打扰你了。”
说完,那个声音从林修臣脑中离开,让林修臣可以摆脱似梦似睡的昏沉感进入梦乡。
隔天早上,他随着时间准时起床,忙完一连串早晨例行事务后,在出门的那一刻才想起昨晚的梦。
是的,那是梦。是他已死的恋人唯一与他联系的方法。
那是在某个年少轻狂的夏天,当时,他刚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懵懵懂懂地与班上同学陷入热恋。一开始都是美好的,但很快,纸包不住火。父母和老师坚决地要拆散他们,一如许多个凄美的悲恋,他们决定殉情。
不同的是,一个活了下来,一个永远死去。
林修臣就是活的那一个。
死去的他,孟维至今还偶尔会托梦给他,他俩约定每年的鬼月一定要相见一次。只有那一天,孟维能够幻化在他眼前,陪伴他一天。就如同只能在七夕相见的牛郎和织女。
林修臣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孟维要来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是恋人相见的欣喜,而是麻烦。说到底,谁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对一个“已死的”恋人抱有感情?再说,对孟维来说,他永远是当年十七岁的阿修,但对林修臣来说,孟维不过就是个十七岁年少轻狂的证明。
一开始,林修臣还满心期待与孟维的相见。但一年一年地过去了,林修臣发现,不管他是高中毕业,大学毕业,在工作了,孟维与他所说的话题永远是十七岁的夏天。
孟维的时间还停留在过去,但林修臣不可能等他,他已经长大了。
他已经不再爱他了。
但是要怎么跟孟维解释这件事呢?他还说这次要待三天?林修臣一想到这个麻烦,便忍不住要叹气。
“阿修……我申请的是这个月17.18.19这三天可以吗?”
“17.18我要出差,不行。”
“可是我排很久了。只有这三天可以……”
“不行。这次出差很重要,我又不像你闲闲没事。”
“好吧,我去问问看有没有鬼愿意跟我换。”
孟维退出林修臣的梦境后,有些苦恼地想,现在才去换一定不可能有鬼愿意换吧。
他试着问了一些鬼,但地府千万鬼魂排了一年才申请到的与现世怀念之人见面的机会,又怎么有鬼肯随意更换?
无奈之下,他只好找上一些占着名额恶意倒卖之鬼。
地府每年名额有限,是凭审核和运气的,首先刚死之鬼优先,因为这时在世的亲近之人哀痛最深,适当的见面可缓解相思之苦。审核过后,便是靠运气的抽签,孟维前几年还能有名额,死了五年过后,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抽到名额。所以,他很珍惜每一次见面的机会。
找上倒卖之鬼,是最万不得已的做法。他们凭着一定的特权,每年总是有几个名额把握在他们手里,以此威胁没抽到签却想看望现世亲人的鬼。
“小维,你要找上那伙人?”一个有些年纪的大叔略带担心神色地找上他。
“你可要想清楚了,他们开的价码可不一定值当啊!”
孟维笑笑说:“没关系,反正我待在地府也只是为了阿修而已。不管要做什么我都无所谓。”
大叔有些感叹地说:“真没见过你这样深情的小伙,留在地府的鬼无非是留着受十八层地狱惩罚,或者是还没排入轮回的鬼,再就是不想继续入凡尘留在地府当差的,就像我。就你一个啥也不是,只为了个情人。”
他回想那时孟维刚死,照道理过几天、几月,最晚一年就该排入轮回。但是他在喝孟婆汤时,死活不喝。把个老迈的孟婆折腾地气喘吁吁,最后把碗一摔,生气说:“爱喝不喝。”
从此地府就有了个情种鬼,一晃也过了十年。
鬼差大叔叹了口气,“情之一字,最是误人。”
“可我却无悔。”孟维淡淡一笑。
虽然孟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条件,他那本以为死透的心还是跳了一下。
那鬼狰狞着獠牙说:“这样吧,十年。让你代我受十年十八层地狱之苦,你可愿意?”
“若不愿意,无需再谈。”
孟维一咬牙,“我接受。”
只要能见到林修臣,不管是在地府漫长的等待,还是十八层地狱,他都不怕。
为了那一天,孟维满心期待着。
与之相反的,是林修臣的心情。他在孟维出现的那天,看到他十年不变的容貌,首先就皱了个大眉。他的出现,一次次地提醒他曾经在十七岁的夏天做过的荒唐。
“阿修!”孟维一出现在林修臣面前,便开心地笑眼弯弯。而林修臣看着他记忆中的容颜,只是淡淡。
他们俩商量了下后,决定回两人的老家。以前,因为孟维出现只有一天,他们总是在林修臣的住所一起吃饭聊天结束。这次有三天,可以去其他的地方。
这个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有他们共同的回忆。林修臣想,这样跟他至少还找得到话题。曾经有几次,林修臣也想跟孟维介绍他生活的大学和工作,但是看到孟维的惊讶就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就连孟维兴致勃勃地想了解他的生活这件事本身都让他烦躁。
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个已经死掉的人。
“阿修,街道改变真大啊。”随着经济进步,建设繁荣,每次孟维搭车回来总要感叹。
林修臣低声说:“别跟我说话,我不想被当成白痴。”
除了林修臣,其他人是看不见孟维的。
孟维看了看林修臣,他看着窗外,面无表情。跟孟维记忆中的他不一样,过去的林修臣,是个飞扬跋扈的少年。他会打架,会欺负人,但有时也会很温柔。所以孟维才会喜欢他。
但现在,他脸上已经没有少年时的生气,而是面无表情,什么都看不出。孟维低下头,静静地站在林修臣旁边。
坐了半天的车,他们到了两人生活的老家。林妈看到久违的儿子,笑容满面地招呼。
孟维跟着林修臣进去,在一旁看着他的生活。
吃完饭后,林妈一脸八卦地坐到林修臣旁边。“阿修啊,你说说,有没有看上的女孩啊?”
“看上就要追啊,现在好女孩儿不好找。男人不主动是讨不到老婆的。”
林爸把眼从报纸上抬起来,看了林妈一眼。“找女孩子才是正理。”
林修臣已经27岁,二老最烦恼的,就是他成家立业的问题。更何况,林修臣曾经是个同性恋。
是的,曾经。
林妈林爸一直以为林修臣的同性恋倾向只不过是他当年还小,搞不清楚友情和爱情的区别。就算曾经走错路,之后改正也就好了,现在他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林修臣看了一眼孟维,他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上,只是含笑着看着他。他垂下眼,对着林妈说:“我还不急。”
“怎么能不急?你都27岁了,正常人都该抱娃了!”林妈瞬间拉高声音,她一说完,就变了脸色,急急地说:“阿修,妈可不是说你不是正常人喔。”
林修臣站起来说:“我知道。”便回房了。
孟维跟着他回到房间,一阵沉默后,孟维问,“阿修,你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吧。还是早日跟伯母出柜……”
孟维知道,林修臣是个百分之百的同性恋,只对同性有性/欲。
“不可能。”林修臣冷笑,“你知道我光是拖着就花了多大的力气,你刚死那时候,他们天天盯着我,怕我又发病,同性恋病!我要是出柜,他们就要把我关精神病院了。”
“我又不是你,可以一死了事。”
林修臣发泄完后,才猛地看了眼孟维。
孟维的心刺痛一下,随即笑笑说:“也是,你还有你自己生活的顾虑。”
见他这样,林修臣也想干脆摊开来讲,“总归我是得成家立业让父母放心的,就算没办法生,也得想办法领养个。”
他用这句话来试探孟维,他得让孟维知道,他还有他的生活。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孟维约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少年,他现在是一个27岁的男人,有自己的生活考虑。
孟维的心头苦涩,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淡定地看着林修臣走完他的一生后,一起去投胎。但是,等亲耳听到林修臣将会有一个没有他参与的家,他还是几乎心痛到无法呼吸。虽然他早已不能呼吸。
又来了,这种烦躁感。孟维眼中的黯淡被林修臣捕捉到,他忍不住有些恶意的想,孟维不会以为他的魅力大到会让他为一个已死的人守活寡吧。过去好几次恋情无疾而终也是因为这家伙的关系,他真的不想看到孟维摆出一副背叛他的脸。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隔天,孟维说想回去他们一起念书的高中。那个高中,拥有他们最多的回忆,他们曾经在某个树林疯狂地作/爱,也曾一起看着夕阳发下誓约。
在校园每走一步,就像走在过去的回忆上。孟维看来很是兴奋,一直提当年的往事。对孟维来说,那些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他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但对林修臣来说,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记不清了。
偶尔,他会在该做出反应的地方捧场,但,也就这样了。
孟维在路边的长椅坐下来,他坐在林修臣的身旁,轻轻地说:“我觉得,我彷佛可以看见当年的我们走这条路。”
他闭上眼,耳间可以听到林修臣亲昵地唤他阿维,还有他身上制服洗好的肥皂味。
林修臣面无表情地响应,“是吗?”对孟维来说,他们是一起在回忆过去。对林修臣来说,他就是一个人在瞎逛。
孟维想了想后,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
“阿修,我想看看我的墓。”
这句话总算引起林修臣的注意,过去孟维从没提出过这个要求。林修臣心想,他是不想面对自己已死的事实。
但对孟维来说,他只是不希望林修臣触景伤情罢了。现在看来,他相信林修臣已经不在意了。
孟维站在自己墓前伫立良久,半晌后,他蹲下来,仔细地看着自己墓碑上刻着的他的名字。
林修臣稍微退后两步,想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
他其实并不是没来看过孟维的墓,只是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而不能来了。
“你……”
一个女声让林修臣转过头,便见一个中年妇人嘶吼着扑上来。她泪流满面地说:“你终于肯来看看小维了,你这没良心的!”她吼着说:“我的儿啊!”
孟维猛地站起身,泪流满面地喊,“妈!”
可他的妈妈听不到他的声音。她只是哭着厉声指控林修臣,“这么多年来,你看过小维几次?”
“我的孩子被你害死了!都是因为你!你怎么不去死,让我儿子活下来?”
她就是林修臣不能来看孟维的墓的原因。
林修臣试着安抚孟母,可她似乎多年的丧子之痛好不容易找到个发泄的出口,大吼大叫地,甚至情绪崩溃地跪地痛哭。
孟维在一旁看着不是不心痛的,他是个不孝子,为了爱情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流着泪伸出手想碰触孟母,可他的手只是直直地穿了过去。孟维收回手,一遍一遍地说:“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在孟维刚死的时候,有一次的机会他回来看了孟母。那时他刚死不到三年,当他出现在孟母面前时,他永远忘不了孟母那见到奇迹的眼神。她在孟维面前哭着,好几次几乎哭到断气,不停诉说思念之苦。她一直以为孟维的现身是因为还有放不下的的痛苦,而她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林修臣。
从那之后,孟母只要见到林修臣,便总是叨念着要他死去追随她的儿子。甚至逢人便说自己的儿子还魂回来是要他母亲为他报仇!孟维没想到他的死对母亲有如此大的打击,让她过了十年都放不下,虽然心痛,但也只能选择不再出现在母亲面前,希望她能随着时间流逝放下。
因孟母的哭喊,越来越多人转过头来围观,有几个人认出林修臣和孟母便低头窃窃私语。
“那不是林家的修臣吗?”
“拉着他哭的是孟太太吧。十年前那场悲剧没想到她还没走出来,唉。也是,要是我的儿子跟着个男人去死了,我一定一辈子都无法接受。”
“造孽啊。也亏得那林修臣运气好活下来了,听说都工作了。可怜那死去的孩子,要是能活到现在说不定也早娶妻生子了。”
“是啊……”
林修臣脸上青青白白,又来了,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孟维死去了倒好,两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旁人提起他都是怀念他,赞他深情。而他就是侥幸,运气好地活下来了,一辈子背着孟维的死听人在背后碎言碎语。
从墓园回去后,林修臣阴着脸,一路不语。
孟维跟在他身后,想方设法地找话题,但林修臣什么都没回答,只是脚步越走越快,一路疾走回去。
“啊,阿修。”当林修臣一回家,便被林妈叫住。林修臣定眼一看,客厅里坐着个穿着端庄的女人。
“阿修,这是爸爸朋友的女儿,她叫陈惠,你俩认识认识。她跟你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小你两岁。你俩还读同一个高中呢,真有缘份。”
林修臣在心底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应付。一顿晚饭,他吃得心神不宁,因为,孟维一直站在他的视线之内。
女人告别回去后,林妈很不开心地叨念林修臣。
“阿修,小惠在讲话,你有没有在听?”
林修臣应付似地说:“有有有。”
“那我问你,小惠的兴趣是什么?”
林修臣愣住,答不出来。
“你看吧。”林妈皱眉,“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多认识几个女孩就多几个机会。爸妈都给你找了对象了,你还这样敷衍。”
林爸接口,“小惠是个好女孩,你就算不喜欢人家也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整顿饭看你吃得心不在焉,连个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林修臣又看了眼孟维。他缓缓说:“其实我已经有稳定交往的女朋友了,再半年就要订婚。”
林爸林妈喜出望外,“怎么都没听你说!”
林修臣解释,“之前还没定下来,现在已经决定订婚才告诉你们。”
林爸大喜,多喝了几杯。林妈看起来肩头的一块大石放下,难得的没叨念林爸。林修臣在一旁默默看着,还有站在角落的孟维。
“你要订婚了?”回到房间后,孟维忍不住问。他抓抓头,“都没听你说过。”
林修臣坐在床上,低着头,垂下来的浏海掩盖住了他的表情。
孟维强打起笑容,祝福道:“怎么这么见外?都要订婚了……”他撩撩头发,突然喉咙梗住不再说话。放下的手微微颤抖着。
林修臣瞄了一眼,站起来,点起一根烟。他缓缓地吸,吐出一口烟圈后说:“你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了。”
孟维愣了一下,“什么?”
“我不想再看到你。”林修臣索性把话挑开了讲,“你都已经死了十年,我对你曾经有什么感情也早就淡了。”他冷笑了下,“你不会以为我现在还爱着你吧?”
孟维的脸一阵青白,他在多年前早就察觉到林修臣对他的冷淡,只是故意去忽略而已。但林修臣现在,要把那伤口直接翻开。
林修臣恶狠狠地吐了一口气,“你死了以后,两眼一闭就不甘你事了。我在高中最后几年,承受了多少闲言碎语?还有你妈,简直疯了!”
“一看到我就要我给你偿命,说得好像是我害死你的。”林修臣咬咬牙,“我没死成,我爸妈却差点要把我给逼死了。他们把我当神经病,一直小心翼翼地怕我又犯病拉着哪个男人去死。”
“现在想起来,什么下辈子也要在一起真是可笑极了。”林修臣干笑了几声。
孟维忍不住了,“阿修,我一直想要遵守我们的约定。难道你现在要反悔了?”
林修臣低吼,“根本没有什么约定!当时跟你约定的人是个白痴!他已经跟着你一起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即将要结婚,会有正常生活的人!不是什么跟十年前已死的恋人每年相见相约下辈子的情种!”
“那种人只存在在小说里面!拜托你不要再一遍遍提醒我那个我想忘掉的过去了!”林修臣说到后来,双手掩面,满脸痛苦。
本来就没有什么天长地久,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孟维征住,双拳握紧后又松开,最终一声叹息。
“阿修,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我就消失。”
林修臣抬头,已看不到他的身影。空气里传来他带笑的声音,“再见了,阿修。祝你幸福。”
最后一天,孟维去看自己的母亲。但就算孟维站在孟母面前,她也毫无所觉。
他站了一整天,看她早上醒来,给自己的牌位上香。她喃喃地说:“小维,你在地下过得可好?妈好担心你,有没有吃好睡好?”
孟维很想说他过得很好,可他真得过得好吗?
他一直看着,看着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忍受刻在心底的痛过生活。晚上,孟维站在母亲的床边,看着她苍老的容颜。明明孟母还不到六十,头发却已全白,衰老得如同七八十。孟维的眼泪一颗颗地流下,他低声说:“妈,对不起。”
“是儿子不孝,抛下了你。可我现在也受到报应了,原来我愿意用生命去追求的爱情,对方根本不屑一顾。我不要再等他了,我会去投胎,重新开始。下辈子我一定会活得很好的,也许……就不是同性恋了。”
他低声说:“妈,你别再担心我了。我不值得。”
随着孟维最后的一句话,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从此,他再也不会出现在现世。
林修臣猛地惊醒,他喘着气坐在床上。回过神后,他才发现自己背后一片冷汗。孟维最后消失的影像一直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缠绕着他一整夜。林修臣狐疑地看看四周,确定他是真的消失。
他扯扯嘴角,谁知道呢?说不定明年他又装作没事样又出现了。
明年,后年,大后年。接下来的三年,林修臣再也没见过孟维。林修臣的生活,如他所说回归正常。他与女友订婚结婚,领养了一个孩子。在父母面前成功地装成正常人的样子。
又是一年鬼月,一到这时候,林修臣总是特别敏感。他想,孟维说不定哪天就冒出来了。但是一直没有。
“阿修。”孟维坐在窗边,对着他淡淡的笑。逆光打在他发丝上,把他的轮廓刷上一层金光。林修臣记得,他特别喜欢看他对着自己笑。薄薄的嘴唇弯成月牙状的弧度。
他彷佛闻得到他身上的味道,像青草般的香味。他身上一直很干净清爽,白净的衬衣穿在他身上,就像一缕淡淡的风。
他高兴起来缠人的很,一连串得叫你的名子。不高兴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可总闹没多久别扭又忘了。
那个十七岁的夏天一次次地在林修臣的梦里出现,从树叶缝隙中洒在孟维背上的金光,一次次地闪烁在林修臣脑海里。
他直觉地以为是孟维搞得鬼,但是他并没有出现。相反得,林修臣梦到孟维的频率越来越频繁。终于,他请了个长假,回去老家。
就像他们过去那样,这次换林修臣一个人去找他们十七岁的回忆。他走在校园里,那些曾经遗忘的场景,突然都鲜明地跳进他的脑海里。
他可以在林荫小道听到孟维踩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可以在走廊上看到孟维闲适地靠在那里。
他可以在窗户内看到孟维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样子。
每走一步,那些曾经他以为遗忘的回忆,原来并没有忘记。可是这一次,身边再也没有他。
林修臣站在孟维的墓前,看着墓碑上的字。墓碑上,他的遗像还是十七岁的样子,他也一直只能是那样子。明明三年前还看过他,却好像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
一阵轻微的声响打断林修臣,他往旁一看,皱起了眉头。来人是孟母,据林修臣所知,她每天都会来看望孟维,只不知每一次都如此凑巧遇见了她。
孟母并没有像林修臣所猜测地再一次歇斯底里,而是淡淡地说:“你不用反应这么大。”
她佝偻着身躯,把水盆里的抹布拧干擦拭孟维的墓碑。她轻轻地说:“小维已经死了十几年,我再怎么样也该接受事实了。”
“其实人想通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某天我早上醒来,总觉得梦到了他。”她笑说:“不是像我以前说得看到,只是梦到。”她直起身,低头微笑,“他说要投胎到好人家了,叫我不要担心。”
孟母自嘲说:“说不定是我这老婆子神智不清编出来安慰自己的,可是也不知怎地,我就觉得小维说了。我相信小维,他说会过好日子我就不担心他了。”
孟维要投胎了?林修臣全身一凉,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墓碑上的孟维。孟维死了十三年后,他直到此时才真正感到无法克制的悲伤。
孟维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他们天人永隔了,再也不相见了。
他真的走了。
林修臣猛地抱住墓碑,嚎啕大哭。
接下来,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一转眼,林修臣的人生也到了尽头,他的死很是平静,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
死后,鬼差带着林修臣的灵魂到地府。刚死亡的灵魂很快就会投入轮回,林修臣跟着大部队站在奈何桥上,看着几个癫狂若痴的灵魂哭着喊着不要投胎。林修臣想,孟维刚来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我不要去轮回,我老婆还在等着我,我不能留他一人!”
“每个灵魂都要轮回,没可能放你特例!”
“那为什么那个人不用!?”
林修臣抬眼一看,一个单薄的背影坐在忘川河畔。
鬼差说:“人家能等80年,你行吗?”
一阵风吹起,露出那人的侧颜。林修臣张嘴欲喊,可却发现他怎样也发不出声音。对方像是有所感应,回过了头。
孟维的脸一点没变,林修臣却已是97岁的老头了。林修臣嘶哑着问他,“你为什么没去投胎?”
孟维笑笑说:“我有去,但是喝下孟婆汤前那一刻,我总觉得我不能喝。”
“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
林修臣没有回答,孟维也没再说什么。两人重新加入轮回的队伍,喝下孟婆汤,一起忘掉彼此,投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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