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未有时

　　从宫氏出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赵景时站在地下停车口的边缘等童优。
　　一辆黑色轿车率先从停车口驶了出来，一直开到了公司大门口，一身合体西装的宫琰坐进后座后，车子很快开走了。
　　赵景时靠在最近的一盏路灯上发呆，仲夏的热浪刮过她的头顶和面颊，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温柔又难耐，还夹杂着令人窒息的颓废感。
　　童优很快把车子开出来，招呼赵景时上车。
　　一路上童优都很高兴，她一直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即使拼命掩饰、克制，也仍旧显得很笨拙。
　　但是看到她这么开心，赵景时原本复杂的心情突然在一瞬间好了起来，于是拉住童优的衣角，笑眯眯的说：“小优，你得请我吃饭，我要吃好的。”
　　“行啊，我这就带你去吃最好的！”
　　童优本就是个爽快的人，心情好的时候则更加豪迈，而且做事有点儿不过脑，她径直把车子开到了A市有名的五星级饭店门口。
　　看着饭店门口一排排价值连城的名牌轿车，再看看自己那辆明显鸡立鹤群的破Polo，童优长长的叹了口气。
　　然而小小的插曲并不能破坏好心情的主旋律，转瞬就又笑起来，倒是赵景时，看着饭店门口矗立着的中国国旗，神色沉重。
　　“怎么了景时，快走啊。”童优见她不动，忍不住出声催促。
　　“小优，你确定咱俩要在这儿吃饭？”赵景时试图唤回她的一丝理智。
　　“是啊，不是你说要吃好的吗？”童优觉得理所当然。
　　“算了。”赵景时叹了口气，放弃劝说，跟着她走进饭店。

　　这顿饭的确吃的很好，不仅环境优雅，而且东西也很好吃。只是吃完这顿饭，童优的荷包注定要瘪下去不少。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童优开车一路沿着闹市走，人行道上还有很多出来散步的情侣，多是一些年轻的情侣，有高中生，也有大学生。
　　一张张青涩却令人艳羡的面孔一一划过赵景时的瞳孔，那些面孔上承载着的深深的情绪，让她莫名的熟悉。
　　其实童优并不知道，赵景时在美国的时候曾经开展过另外一段短暂的感情，对方是个美籍华人，同样拥有黑头发和黑眼睛，两个人约会的时候在一片金发碧眼中甚是乍眼。
　　赵景时潜意识里排斥那些浅色的瞳仁和发色，他更喜欢黑头发黑眼睛的男人。她在美国的朋友把这归咎为亚洲情节，或者可以上升到爱国情操。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对那些湿漉漉的黑色瞳孔没有抵抗力，只是因为在她的少年时代，曾有一双比星辰更加漂亮黑色眸子在她的记忆中照亮了一切，在她最好的岁月里画下了最重的一笔。
　　曾经无数次迷路在西雅图的街头，然而望着人海中不断浮动的异色瞳孔和浅系发色，始终让人提不起上前问路的兴致。
　　眼下，放眼望去那清一色的黑头发和黑眼睛，才让赵景时感到，她是真的回来了。

　　童优在赵家的楼下停下，赵景时下车，交代了路上小心后目送她离去。
　　直到视线里再也看不见小小的橙色车影，才转过身往回走。
　　脚步蓦地停住。
　　通道门口的路灯下，顾嵩延站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来了多久，甚至没有迎上来，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尽管已经成熟稳健了不少，但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一份属于少年的青涩，只是目光却再也不似当年一样温暖，而是盛满了沉重的悲伤，冷水一样，湿漉漉的悲伤。
　　赵景时愣了一下，抬步朝他走过去。
　　“在等人？”未免自作多情，她还是问了一句。
　　顾嵩延发觉她还和那时候一样，虽然对什么都显得无动于衷，但是明知故问和气人的功夫却一直很高超，而且往往在她有意气人的时候，眼中还会带着一丝小小的慧黠。
　　就比如现在。
　　顾嵩延当然不会傻到去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静静的、近乎贪婪的注视着她。
　　赵景时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鬓边的一缕发丝因为低头的缘故从耳后掉下来，顾嵩延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帮她将那缕头发撩到耳后。
　　“谢谢。”她抬起头，十分客气的道谢。
　　那样的神情刺痛了他，曾经每当他自然而然的做起这个动作的时候，她都会轻轻的环住他，或是朝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她的笑容从来不浓烈，却让人醉生梦死。
　　“许禾呢？”赵景时几乎是理所应当的问起他即将结婚的对象，就像是在闲话家常。
　　记得当年爸爸领着她一起出来散步的时候，遇到认识的人，也会自然而然的被问起：“老赵，你们家谁谁谁呢？”
　　多么自然。
　　然而对方的身躯却僵硬了一下，半晌才艰难的回答：“去B市看她哥哥去了。”
　　赵景时点点头，并不想再多问下去。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见彼此都没话要说，赵景时有点累，就先开了口：“如果没事的话，我先上去了。”
　　良久，顾嵩延点了点头，目送她走进去。
　　她清瘦的背影一点点脱离自己的视线，心也仿佛被一点点掏空。
　　昏黄的路灯下，他久久的矗立在那一小片光源聚集的地方，仿佛一颗扎根的树，在风雨中飘摇，但却无人问津。

　　赵景时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钟了，简单的洗了个澡，连头发都没有吹就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满身满心的疲惫，一点儿都懒得动。
　　似乎每每回想起和顾嵩延的点点滴滴，都会耗尽她全身的力量，就好像是进行了一场路途遥远的跋涉。
　　他们在一起五年，分开五年，从早恋谈到了正常恋，相遇，相爱，然后分开，现在又再重逢，接下来的路会再怎么走，她不知道。
　　如果他们的故事是一部小说，那么她很想跳的故事的结尾去看一看。
　　十年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回忆可以撑爆小小的心脏，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爱他。
　　她人生中的美好大多与他有关，她人生中的疼痛也大多与他有关，这是一种如此亲密而又让人绝望的关系，她早已无力承受。
　　曾经想过会永远在一起，一直走到世界的终结，可惜梦想和现实始终存在着差距，一不小心，就会画地为牢。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早晨起来的时候觉得空调开着有点冷，打开窗帘才发现外面变天了。
　　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严丝合缝的压在天上，透不进寸光，充满了绝望的末日气息。
　　她打开窗户，俯身去看窗外的景象。
　　不像她这样的半宅人，工作日的街道上布满了上下班的人潮，夹杂着为躲避即将而来的雨势而快跑的行人们，让这样一个普通的清晨看起来充满生机。
　　关窗的时候无意中扫过昨晚的那盏路灯，灯下的人早已不在，然而她仍是望着空荡荡的路面，长久的失神。
　　直到天边“轰隆”一声，豆大的雨点从厚重的云层里坠了下来，打湿了她的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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