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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倾蓝颜
君倾蓝颜
辰国皇帝旭彦十六岁便登顶高坐,登基三年后宫无一嫔妃。朝中元老日日在御书房恳请皇上早日填充后宫,诞下皇嗣,以保大辰永兴不衰。
辰国皇帝立妃那日,宫中张灯结彩歌舞升平,丝竹不断于耳,文武百官举杯共饮,觥筹交错间尽是喜气洋溢。
时过二更,幽静的房内一名身子颀长的紫衣男子对窗而立,幽深的眸中映着右手掌心的一块镂龙青玉,暗自深思。
房门蓦地被推开了,紫衣男子转身,只见门口站着一位红衣如火的俊公子,脸颊泛着醉酒后的酡红。
红衣男子显然是喝多了,有些站不稳脚,便只得扶着门框站立。他晕着酒气的眸子看着窗前的男子问:“为何这么晚还未寝?”
紫衣男子将掌心的玉捏紧,从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道:“今日事皇上的大喜日子,微臣在此祝贺皇上。”
闻言,旭彦冷冷一笑,跌跌撞撞地走到男子面前,“蓝风……你在讽刺朕。”
蓝风微微垂头,双手作揖,“微臣不敢。”
旭彦冷哼了几声,握住他作揖的双手,“你变了。”以前的蓝风又怎会与他这般疏离?
蓝风将被他握住的手收回,一直紧捏在手心的青玉染上他的温度,他转身面向着窗口,看着窗外道:“时辰已晚,请皇上回宫。”
旭彦双眼紧闭,唇角上扬像是在自嘲,“蓝风,你果这是在怪我。”
“微臣不敢。”
“朕说过,立妃之事并非我的本意,你为何就是不信?!”
“我没有不信,只是……”蓝风欲言又止。
“呵,只是什么?是你厌倦还是不再爱了?”
过了许久,两个人的沉默被蓝风打破,“你乃一国之君,我为臣子,君臣有别。”
“君臣有别?难道你想日后都与我疏离?”
“是。”
“可是我做不到,我说过这一辈子我不会再爱别人,我只要你!”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把重锤,蓝风的心被揪紧,轻抿着唇不知如何作答。
旭彦上前一步,抬手将他拥入怀里,胸口贴着他的背,微烫的脸颊触及他的耳朵,夹着醇香的气流拂在蓝风的脸上。
身后的人平息了方才的激动,放柔了声音在他耳边道:“若是你愿意,我立刻下旨封你为皇后。”
蓝风掰开他放在腰间的手,从他怀里脱开,“你喝醉了。”
旭彦盯着蓝风,语气坚定道:“醉了又如何,酒后吐真言,我说的是事实,我的皇后只有你一个可以配得上!除了你我谁也不想立!”
蓝风嘴唇抖动得厉害,“天时已晚,微臣恳请皇上回宫歇息。”
“若是今日你不给我回应,我不会离开。”
蓝风问:“那皇上要听什么?”
“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么?”旭彦看着他的深邃的眸。
蓝风漠然的脸上不带一丝情绪,“微臣对皇上只有君臣之情,再无其他。”
“那你曾说此生只爱我一个!那又算什么?”
“那只是曾经并非现在,有些话说出来不过一时兴起。”蓝风心肠一直铁了下去,每句话就是一把铅锤,直至眼前的人受不住打击,落荒而逃。
——
皇宫御花园南角的静心亭内,貌美如花的女子端坐在亭中的石椅上,纤细的手指抚着一只窝在她怀里的白猫,左右各立一名宫女。
携着拂尘的太监踏着小碎步匆匆而来,一边作揖一边道:“苏妃娘娘,蓝大人求见。”
“传他过来。”苏妃的嘴角勾起一丝笑。
蓝风随太监到亭前,对着亭中的苏妃行礼道:“参见苏妃娘娘。”
苏妃将白猫递给身旁的宫女。站起身子,纤细的手捻着丝帕在半空中划了个弧,“表哥大可不必多礼。”
“多谢娘娘。”
苏妃上下打量着蓝风,“你可知本宫今日为何要叫你来?”
蓝风抬眼看了她一眼,回道:“微臣不知。”
苏妃不屑地闷笑了几声,迈着轻步来到亭沿,“昨晚皇上可是去了你那里?”
蓝风不语。
“你不说本宫也知道。皇上不在宫中,除了你那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苏妃迈着步子下了那亭子的三级阶梯,走到蓝风面前,“你对皇上还存非分之想?”
“微臣不敢。”
“不敢?”苏妃讥讽地笑了笑,“那为何还与皇上纠缠不清?”
蓝风双眉紧皱,“娘娘大可放心,微臣与皇上不过是君臣罢了。”
苏妃不屑轻笑,“是么?”
“是。”
苏妃姿态慵懒地叹了一口气,方才不屑的神色变作哀怨,“是又如何?皇上的眼里只有你,若他心中一日有你,本宫便无出头之日,这苏妃的名号也只是空有虚名罢了。”
蓝风不语。
苏妃继续哀怨,“只怕终有一日本宫在会这深宫之中抑郁而终,无人怜惜,无人过问。凄惨的来,又怪得了谁?”
蓝风道:“娘娘多虑了。”
苏妃皱着眉头,偏头看着蓝风,转入正题,“如今,也只有表哥你能帮得了我。”
“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若要本宫得宠,必要皇上对你死心。”
蓝风顿了顿,道:“娘娘明示。”
“本宫若要你娶亲,你可愿意?”苏妃嘴角上扬,“若是你娶了妻皇上必会对你死心。”
蓝风沉默。苏妃踱着步道:“表哥身为男子,且又过了及冠之年,常人该是妻妾成群了。”
蓝风紧皱的眉头陷得更深,片刻之后才回,“娘娘所言极是。”
“那若让你娶亲,你可愿意?”
蓝风沉吟半响,“微臣……愿意。”
苏妃心里落下了一块石头。“这就对了,表哥是明理之人,怎会不懂这其中的厉害,是本宫多言,还望表哥不嫌本宫啰嗦。”
——
此刻已是子夜,御书房的烛灯依旧亮着。案上堆了一叠奏章,玛瑙烛台上积满了烛泪,向上窜动的烛火奄奄一熄。
杨公公在那案旁轻叹了一口气。皇上今晚对着手上的镂龙白玉默默沉思,这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杨公公压低声音凑到皇上耳边,提醒道:“皇上,已过子时。”
旭彦深吸了一口气。向着窗外那漫无边际的夜色凝望,小声呢喃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蓝风,你可懂得朕的心思。”
“皇上,若是您想见蓝大人,传他进宫,不就……”
“唉!”旭彦一声叹息打断了杨公公的话,“若是他心不在朕这,见了他的人,又有何用?”
“皇上,奴才认为蓝大人的心在你这。”杨公公带着慈笑说。
旭彦猛一抬头,“此话怎讲?”
杨公公解颐一笑,“皇上,您回想,蓝大人这两年来,对您这般上心又这般体贴,怎会有半点虚假。”
旭彦回想起蓝风为官两年来与他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
“只是……他为何要疏离朕?”旭彦眉头又皱了起来。
杨公公不清楚近日蓝风和皇上发生了什么。目前只顾着抚慰生子的心,“皇上,蓝大人也许是心里有苦衷。”
苦衷?若是将蓝风近日的种种与苦衷联系起来,是不是就说得通了?旭彦豁然开朗,道:“果然是朕糊涂了,蓝风为人朕再清楚不过,他即便是负天下也不会负了朕,这其中必是有苦衷!”
杨公公也笑着应和道:“是呀,皇上。”
两名太监两名宫女打着灯笼恭送皇上回寝宫。只是那寝宫门口早已有人在等候。
“皇上金安!”苏妃身边的宫女太监齐声道。
苏妃做王府请安,放柔了嗓子道:“皇上吉祥。”
“苏妃有事?”旭彦面容清冷。
苏妃上前一步说:“皇上日理万机,此时必定是身心俱疲,臣妾乃皇上嫔妃,自有服侍之责。”
“朕不需要。”说完旭彦便急步想寝宫走去。太监们将门打开,然后在门外看守。
苏妃的双眸泛起了涟漪,目送那身着龙袍的身影,直至他进了门,太监们将门关上。
——
蓝府。
蓝风进了书房,爹娘都在房中。
“爹娘。”蓝风唤道。
蓝贤说:“过来,有些东西让你看看。”
蓝贤和苏骁云将十几幅卷轴安放在案边,挑了一幅打开展给蓝风看。画中是一位柳眉凤眼,端庄典雅的女子。
“风儿,你来瞧瞧。”指着桌面上的画像,苏骁云道:“这女子长得国色天香,且又蕙质兰心,与你十分般配。”
蓝风看着那画上女子,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蓝贤捋着胡子接话,“岂止是国色天香,这女子琴棋书画也是无所不通,世间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恐怕屈指可数。”
蓝风面如止水,“婚嫁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中意,便可。”
蓝贤与苏骁云相视互叹,着蓝风本队妻妾之事毫不在乎,让他们为人父母也费了不少心血。
蓝贤说:“那就这么办了罢。”
旭彦在御书房内踱来踱去,焦躁不安。这蓝风已七日未上早朝,这七日未见他,心里犯着愁,过去蓝风隔三差五地进一次宫,陪他下棋赏花,饮酒观舞。没了他的这七日过得是好不欢喜,心里念着却因为那日他冷情相待而放不下面子主动去邀他。
“杨公公,为何蓝风还未到?”旭彦心急如焚,这次是他放下一国之君的架子请他进宫议事,可蓝风却久未现身。
杨公公弓着身子道:“皇上,这蓝大人或是有事耽搁了罢。”
“有什么事是比见朕还重要?!”旭彦严声厉道,他更担心的是他不来。
“苏妃娘娘到!”门外的太监喊道。
旭彦不屑扬袖,将脸偏向一边。
“皇上吉祥。”苏妃请安道。
“苏妃前来可有事?”旭彦不耐烦地问了句。
苏妃手在空中一划,后面的宫女便托着一盅燕窝上前。苏妃将燕窝端过,脸带怡笑,“皇上近日为国事操劳,臣妾为皇上准备了些参汤,让皇上补补身子。”
旭彦漫不经心地轻应了一声,“苏妃有心了。”
杨公公上前去接过燕窝,退到苏妃身后。
“蓝大人到!“门外太监喊道。
旭彦转身向着门,听到蓝大人心跳都快了几拍。苏妃脸上拂过一丝愤怒,呼了一口粗气。
“微臣参见皇上,苏妃娘娘。”蓝风作揖道。
旭彦掩盖住自己的喜悦,冷冷道:“蓝大人好生忙碌,连朕召见也要迟上一个时辰。”
“微臣该死。”
旭彦看着他道:“你连续多日早朝告假,所为何事?”
“不过是府上的琐碎之事,不值一提。”
苏妃看着两人,心中自是愤怒,她才是皇上名正言顺的妃子,可是皇上面前,她竟还比不上一个臣子,被完全抛于局外。
蓝风觉察到皇上身边的苏妃脸色难看,在这种场景之下,他也只是想快点离开罢了。
旭彦坐在榻上,双掌放在膝处,榻上的小木桌摆好了一盘棋,他直直地看着蓝风,“过来,陪朕下一局棋。”
蓝风一瞥苏妃,作揖道:“皇上,微臣有事要办。”
旭彦右掌拍在摆棋的桌上,一大声响惊起了在场的人。
“皇上息怒!”杨公公跪下道。苏妃上前去跪下,“皇上,请您息怒!”
旭彦瞪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蓝风,又瞟了一眼跪在面前的苏妃,伸手将苏妃搀起,右手一用力,苏妃便坐在了旭彦腿上。
蓝风反射性的低下头,转移了视线,苏妃轻咬着唇,依偎在旭彦怀中,娇声唤一声:“皇上。”
旭彦嘴角扬起一弯弧度,视线落在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蓝风身上。故作暧昧地对怀里的人说:“爱妃要朕息怒,朕便听你的话不动怒就是。”
苏妃受宠若惊地享受着皇上的暧语,进宫一个月,还是第一次与皇上这样近,心里早就被甜蜜充斥,若是时间永远停留就好。
旭彦对着蓝风说:“蓝爱卿为何低着头,可是有甚不该看的?”
“回皇上,不是。”蓝风道。
旭彦右手一紧,苏妃突感腰间一阵剧痛,却又只能默默忍着,“既然如此,抬起头来,看着朕!”旭彦道。
苏妃这才醒悟,自己依偎在一个眼里根本无她的人的怀里,那个人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站在那里的人。
蓝风硬着头皮抬头,看着那人抱着苏妃,亲密无间姿势,心里满无法抑制的失落。
看着他眼里掩不住的失落,旭彦嘴角上扬,露出得意的笑,右手松开了苏妃,淡淡地说:“先下去。”
苏妃一脸疑重,从旭彦怀里离开,“臣妾告退。”
苏妃迈着步子,狠狠地瞟着蓝风,与他擦肩而过。
旭彦起身向蓝风靠近,走到他面前,唇角微微勾起,似得意,“蓝风,你骗不过朕,你一直都喜欢朕。”
蓝风不言。
旭彦抬手揽过他的腰,与他四目相对,“你刚才吃醋了。”
蓝风偏过脸,“没有。”
旭彦一声戏谑的笑,“你不承认也罢,左右,我是亲眼看见了。”
“你……”
未等他说下句,旭彦便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你什么?嗯?”
蓝风:“……”
——
清宁宫内,一位头戴金色花冠,身着墨绿绣凤罗纱气质华贵的中年女子端坐在紫檀榻上。
门外太监高喊“皇上驾到!”
旭彦迈步进来,在太后面前行礼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儿不必多礼。”太后的声音纤细动听,虽贵为太后,却清心寡欲,每日念经诵佛,为天下人祈福。
太后看着旭彦,道:“皇儿脸色憔悴许多,可是政事太过操劳?”
“如今天下国泰民安,倒也没甚操劳的。”
太后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听皇儿如此说来,哀家也放心了。”太后继续道:“听说皇儿每晚都寝于轩弘宫,这可都是真的?”
“确有此事。”
“哀家不明白,后宫之中佳丽三千,难不成就没有一位女子可让皇儿动心的?”
旭彦进退两难,他自知身为帝王家的人除了治理国家之外还要延承子嗣,这太后今日要说的不关国事那自然是家事。
旭彦道:“儿臣已有心仪之人,除了他,儿臣心里再容不下别人。”
看着旭彦,太后叹了口气,他和蓝风的事她多少是知道的,“皇儿,你身为一国之君要懂得以江山社稷为重!不可一时糊涂而忘了自己的本分。”
“儿臣明白,只是,儿臣不想负了他!”
“那皇儿就是负了天下?”
“儿臣并非此意。”旭彦额头紧皱。
太后站起来,袖着手,“皇儿,哀家不阻碍你与蓝风,只是,你乃一国之君,肩负延承皇嗣重任,要晓得事情的轻重。”
旭彦紧抿着唇,最后道:“儿臣明白。”
“你能明白,那就最好。”
旭彦心事繁重地回到寝宫,一波未平又起一波。苏妃早已在宫内等候。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苏妃脸上笑着,露出两边的酒窝。
旭彦千番不变地一句:“何事?”
苏妃一脸笑意,“臣妾的表哥七日后大婚,臣妾想送他一件礼品,只是不了解表哥的喜好,有些犹豫。便过来问问皇上的意思。”
苏妃命宫女将两件珍器呈上来,一件是鸳鸯翡翠,一件是汉白玉的百年好合浮雕。
“表哥?”旭彦知道苏妃有两个表哥,一位是蓝尚书另一位是蓝风。“不知,苏妃说的是哪位表哥。”
苏妃抿笑道:“自然是蓝风表哥。”
旭廖立马怔住,圆睁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他反身握住苏妃的肩膀,“你说什么?蓝风要娶亲?!”
被旭廖弄的肩膀酸痛的苏妃忍痛说:“表哥已过及冠,娶亲也是应当的。”
旭廖再一次怔住,失魂的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榻上。在心里自嘲地道:“蓝风啊蓝风,没想到你竟对我如此残忍。”
苏妃靠近皇上,咽了一下口水,俯身请罪,“臣妾该死,请皇上息怒。”
旭廖冷哼了几声,心胸处高低起伏,咬牙切齿,双掌握拳,深深地陷进手掌,狠狠地瞪了一眼苏妃,只说了两个字,“下去”。
苏妃见龙颜大怒,只得躬身卑行地退出皇帝寝宫,与她同行的两名宫女也迅速地跟上主子出了去。
杨公公躬着身子上前小心翼翼地劝道:“皇上息怒,说不准这其中有误会。”
“还能有什么误会?他都要成亲了!”旭彦脸上苦笑。
秋夜微凉,月色入户。室内未点烛火,凭借着满月的荧光依稀可见紫衣男子标致的侧脸轮廓。掌心的镂龙青玉在苍白的微光下散射着清幽的绿光,那绿光映在蓝风深邃的眼眸上。
那深邃的眼眸被微颤的眼皮覆盖时,那镂龙青玉便被置于立方檀盒之中,那幽光也完全隐埋于那盒中。
蓝风微抬头,凝视着那方格窗装裱的一轮满月。三日后,便是林家千金过门之时,以往的那些情愫是否可以完全抛于脑后,而去接受新介入的人?
过于投入的思考,竟不察觉有人进来,蓝风不动,一袭冰凉之意,架于脖颈。月光被光滑的刀身反射,闪着刺目的光。
“为何不反抗?”来人问。
蓝风双眼紧闭,回了那人的话,“我的性命你随时可以要。”
“为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蓝风道。
旭彦狠瞪着蓝风倔强不屈的侧脸,握剑柄的手用力过度而失去血色,“蓝风,朕不与你谈君臣之事,仅凭你负了朕,朕就可以取你性命。”
“若是这样,那便动手吧。”蓝风嘴角上弯四十五度,露出一丝笑意。脖颈往刀口上送,直到有一抹血印侵上刀刃。
旭彦执剑之手忽松,那带有一抹血腥的刀“哐啷”一声坠落到地上,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内特别清响。
旭彦挪了一步脚,“你就这么想死?”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对我来说,都一样。”蓝风淡然自若。
旭彦胸口剧烈起伏,对上蓝风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怒火中烧,“你这是在要挟朕!”
“回皇上,微臣没有。”
旭彦瞥了一眼荧光下他脖颈上刺目的血痕,已有鲜血缓缓溢出。
“还说没有,你明知朕不可能伤你,你却要……”旭彦欲言又止,奋力甩袖,背向蓝风,“你可听清楚了,朕今日来不是为了取你性命,你的那条命是朕的,给朕好好留着。”
在这荧光微照的屋子内,两人沉默了好些片刻。旭彦微侧着脸窥探身后那人的动静,那人还是木偶一样地愣在那。
旭彦转过身,“把亲事推了,朕不允许你与他人成亲。”
“这是微臣的私事,请皇上不予干涉。”蓝风道。
旭彦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的事就是朕的事,你,蓝风,是朕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除非朕死了。”
蓝风拧不过这强势皇帝,无奈之下却又无从回驳。
“若这门亲事你硬要成,朕也不会拿你如何。只是,你若是敢碰那女人一下,朕就要了她的脑袋!朕说得出便坐得到。”
蓝风苦苦笑了笑,眼里泛着涟漪,在莹月之下闪着点点星光。不禁又讽刺自己来,“微臣值得皇上这样做么?”
“值!当然值,这天下也只有你能让朕做到这个地步。”
房中再次陷入沉寂,蓝风目光溃散,久久不语。
旭彦移到他面前,伸手抚着他脖颈的那道鲜红的血痕,轻声问:“这伤口可痛?”
蓝风伸手抓住他那只轻贴在自己脖颈的手,旭彦眼里划过一丝惊讶,展眉与他对视。
蓝风又迅速放开他的手,连退两步,低头回道:“谢皇上关心,皮肉小伤,无碍。”
旭彦停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脸上神情复杂。
蓝府到处张灯结彩,偌大的红灯笼悬于府前格外显眼。红绸遍布,府上的下人们脚步匆匆,各自忙着贴双喜字,备喜饼,设喜宴……苏骁云手执绣巾,圈着玉镯的手的厅中来回指点,一边使唤着:“那盘喜饼放那烛台旁!哎……哎……小翠,把那帘子拆了,换上新的……”“是,夫人。”
蓝贤挂着满意的笑踏进门槛,背负着手,捋着下巴的胡子。苏骁云迎上前去,“老爷,你看这可行?”
蓝贤环视了四周,点头道:“好好,有夫人把持,我放一百个心!”
苏骁云掩嘴一笑,脸上满是喜色,“还好说呢,风儿娶亲,你这做爹的倒是悠闲。”
蓝贤大笑几声,道:“我这是托夫人你的福!这蓝府上上下下,有夫人在,老夫的日子想不悠闲都不行。”
“看你说的。”苏骁云说,脸上有几分羞涩。
蓝贤大笑了几声,突然又想到了些什么,再次环视了大厅,回头便问:“这蓝风怎么现在都不见人影?”
苏骁云脸也沉了下来,蹙了蹙眉,脸上有些担忧,“风儿这孩子这几日都不离房门半步,整日在房内也不知做些什么。”
蓝贤叹了口气,安抚道:“不必太担心,他自有分寸。”
“若是这样便好。”苏骁云道。
貌美如花的女子端坐在鸾镜前,那红如血的唇与着在身上的红装相互映衬,显出女子出嫁之前的容华。贴身丫环取来了红盖巾,女子偏头时带动了髻上的红线流苏,在空中荡着优美的弧线。
贴身丫环掩唇笑道:“小姐,看你焦急的。”
女子抿唇一笑,对着镜子羞赧道:“敏儿,你说蓝公子可真会像传闻中的那般品貌非凡?”
敏儿将红盖头对折,披在女子的头上,“小姐,你别多疑了,若是蓝公子不好,又怎么会深得如此多的达官贵人赏识,这京城中的待嫁女子可是个个想着嫁他呢!”
女子脸上的两片红云晕开了,眼中泛着点点星光,思绪早已沉浸于无尽的遐想之中。
蓝风一身红袍,平日的玉簪也换上了大红的帩巾。在这被红缎装饰过的新房内,红色是唯一可以撞入视线的颜色。
延伸百米的迎亲队伍穿于这京都最繁华的街段。多少旁观的人赞道,林家小姐与蓝家公子乃天作之合,神仙眷侣羡煞旁人无数。
蓝府已是高朋满座,贺礼如山,接待客人的是蓝风的爹娘,而新郎官还未露过面。
“公子,迎亲队很快就到,夫人让您去快去前门迎接。”府上的丫环欠身行礼道。
蓝风不语,微微阖目,深呼一气,睁开眼眸,转身,大步跨出门槛,大红的衣摆扬起一缕尘埃。
走到月洞门前,一个身影由空而降,挡住了蓝风的去路,此人一身蓝衣,左腰配着镶珠宝剑,厚重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眸如剑光扫视着眼前的红衣男子。
“蓝风,真没想到,你面上温文尔雅内里却是如此轻浮!”男子讽刺道。他身为皇上的御前侍卫,日夜守护在皇上身边,在皇上出宫时,他也暗中保护,蓝风与皇上的事他无所不知。
“张大人,你今日来就是为说这句话?”蓝风不动声色地问。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张弘道。
“张大人若无他事,我便先行告辞。”蓝风跨步绕过他,与他抹肩而过。
“蓝风!”张弘大声喝道:“你负的可是当今皇上!”
蓝风驻足,微扬下巴,“我与他不过君臣一场,又怎能谈得上谁负了谁。”
张弘厉声道:“你蓝风如此绝情!亏皇上对你的一片真心!”
蓝风薄唇紧抿,深吸一气,“我又要事在身,若是张大人是来喝喜酒,恕不奉陪,若不是,那便请回。”
蓝风说完便向前迈步,不在理会身后的人。
“蓝风,站住!”张弘大声喊道。
蓝风正要过院内的圆拱门,突又停下了脚步。
张弘咽了一口起,对着他的背影道:“皇上昨夜遭刺,身受重伤,此时昏迷不醒。只怕你这般冷血,也不会前去看他,我这一趟算是白来!”
张弘纵身一跃,便消失地无影无踪。院内只留下蓝风那红衣盛火的身影。
迎亲队伍已来到衙门前,蓝府上上下下找遍了也不见蓝风的身影。新娘在花轿内无人接,笙箫丝竹也戛然而止,一场声势浩大的婚宴化作泡影。
轩宏宫内,旭彦静静地躺在黄幔龙床上,张弘侍立于床边,太医为皇上号脉后,捋着须道:“皇上脉像已稳定下来,龙体暂无大碍。”
张弘脸上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了些,连忙问太医,“不知,皇上何时能醒?”
“这,不好说。”太医摇摇头道。
一个红色身影闯了进来,嘴里还喘着粗气。来人直视这躺在龙床上面容憔悴的人,双眼泛起了微微的涟漪。他脚下有如千金,行至龙床前,屈膝跪下,眸子被泪水模糊。
张弘向太医和宫女使了眼色,房中其他人全都屏退下去。
蓝风浑然不知此时这寝宫内只剩下他和皇帝。视线一直停留在旭彦的脸上未移开过,他脸色苍白,他轻轻的握住旭彦的手。
躺着的人依然是双眼紧闭,纹丝不动。浓密的眉睫安然的垂于下眼眶,高挺的鼻梁下,一张毫无血色的唇紧闭无缝。棱角分明的下颌略显几分消瘦。
蓝风将旭彦的手与自己的十指相扣,空出的手轻抚着他憔悴的脸容。
浓密的睫毛微颤了一下,与蓝风十指相扣的手也稍稍动了一下。
蓝风心里一怔,旭彦在颤动了眼睑片刻后,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朝思暮想的人,唇边不禁浮起一丝笑。煞白的唇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蓝风……”
蓝风握着他的手,柔声问道:“伤口可疼?”
旭彦直直地看着他,他说:“疼。”
蓝风皱起眉头,想要起身,“我去叫太医来。”
“别,别走。”旭彦唤住他。
蓝风怕他触动伤口,便立即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道:“不是说疼么,我去叫太医来。”
“皮肉上的伤口再疼,也比不过心里的伤口疼。”
蓝风眼底划过一丝歉疚,他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旭彦微微笑了笑,“蓝风,若是朕死了,你可会为朕流泪?”
“不会。”
旭彦自嘲一笑,放开了原本十指相扣的手,“呵,是朕多问了,朕死了又关你蓝风何事。”
“你乃真龙天子,有百神庇佑,又怎会这么轻易死。”蓝风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再说,假若你真有不测,我亦不会独自存活,哪里还能为你流泪?”
旭彦对这番回答无疑是心满意足的,“这么说,你承认你心里还是有朕的。”
蓝风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来,只是我一厢情愿。”
“不是。”
“那是什么?”
“我……”蓝风犹豫片刻,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肩下方,“这里,有你。”
旭彦唇边浮起一丝笑,“今日是你大婚之日,你可还会回去?”旭彦深邃的眼眸注视着蓝风,每一丝神色他都收于眼中。
“若你要回去,朕绝不阻拦。”旭彦头偏向床内。
蓝风看着他偏过去的侧脸,稍稍起身将黄绸绣龙被褥掖了掖。
旭彦不语,别过脸,发着闷气,十九岁的他毕竟还是太小,在民间还未及冠,难免有些稚气,但这种稚气他只发在比自己年长两岁的蓝风身上。
蓝风坐上他的床沿,看着他的侧脸说:“若是你肯收容我,今日我不走便是。”
旭彦闻言立即转过头,对上蓝风那双含着水的眸子,“那你的亲事……”
蓝风阖眼,倒吸一口凉气,“我日后再去林府登门请罪。”
旭彦抚上他的手,“朕为天子,必不会让他们为难你!”
蓝风苦笑,“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我,不能私用皇权,怎么现在与出尔反尔。”
旭彦信誓旦旦道:“朕维护心上人,天经地义。”
“我有错在先,上门赔礼道歉本就应当,你还是莫要插手。”蓝风坚定的语气中带着温柔。
-------------
待旭彦熟睡,蓝风轻手轻脚的出去了,掩上那趟朱门。张弘一直在外守候,见蓝风出来,便迎上前。
“蓝风,算你有良心!”张弘持着剑抱胸道。
蓝风看了他一眼,袖着手道:“张大人身为皇上的贴身护卫,为何你毫发无损,皇上却身受重伤?”
张弘轻笑一声,道:“告诉你也无妨,皇上乃我所伤。”
蓝风两眼圆睁,气急败坏,“你……”
“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不过奉命行事罢了!”张弘当时极力请求皇帝三思,但皇帝坚持,他也只是逼于无奈。
“皇上的旨意?”
“这都怪你,若不是你近日疏离皇上,又出言不讳,迎娶她人,皇上又怎会出此下策挽回你!”
蓝风惊愕地看着张弘,眼底那一缕复杂的思绪浮于眼眸,“那你就不怕他成为你的刀下亡魂?”
张弘别过脸去,手紧紧地把在左腰的剑柄上。昨夜那一剑,他久久不敢下手,不知是迟疑多久后才刺下的。皇上的血从剑口中溢出时,他便手足无措,一心只想,皇上有三长两短,自己也不会苟活。
“蓝风,我可是把话说在前面,你若是再敢做让皇上伤心的事,我张弘定不轻饶你!”张弘甩袖离去。
蓝风转开视线,眺望着金碧辉煌的宫殿。这里便是旭彦一生停留的地方。贵为君王,坐拥江上,却只能在危墙之内,孤绝至老。
苏妃领着几位宫女太监快步往轩宏宫赶来。
蓝风见苏妃迎面而来,行礼道:“微臣参见苏妃娘娘!”
苏妃打量着蓝风那一身喜庆的颜色,让她难以抑制心头的怒火,“表哥今日成亲不在府上,跑来轩宏宫作甚?”
蓝风不回他的话,抬头看着她,“不知娘娘前来,所为何事?”
苏妃瞥了他一眼,“本宫听说皇上身体不适,不知是否属实,便过来看看。”
蓝风拱手道:“娘娘挂心了,皇上龙体安康,并无大碍。”
苏妃在轩宏宫有内应,还没什么事瞒得过她。苏妃瞄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朱门,横冲直撞,“是不是龙体安康,本宫见过便知。”
蓝风抬手拦住她,苏妃大怒,“蓝风,本宫你也敢拦,好大的胆子!”
“皇上已歇下,娘娘请回。”
“这里轮不到你来说话。”
蓝风不动,怎么能让她过去,若是此事一旦公开,宫中上下必会追查犯人,到时必会引起更大的轰动。“请娘娘回宫!”
苏妃咬牙切齿,“让开,本宫要见皇上!”
蓝风不动声色地拦在她前面,苏妃狠狠看着他。
“嘣!”那扇紧闭的朱门被打开,以为身着黄色亵衣,脸色苍白的男子双目凌厉地站在门边。
蓝风心里一阵,连忙上前搀扶他,“怎么起来了?”
“不打紧。”旭彦低声说。
苏妃见皇帝一副病态,便焦急地上前道:“皇上,你脸色不好,可要宣太医过来?”
旭彦倚在蓝风怀里,厌恶地看着苏妃,“朕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皇上,臣妾也只是……”苏妃有些慌乱。
未等她说完,旭彦便道:“下去,朕要歇息。”
“皇上……”苏妃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蓝风,欠了欠身道:“臣妾告退!”
送走了苏妃,旭彦便依偎在蓝风的怀里。
蓝风低头在他耳边说:“你伤口未愈,我扶你去榻上歇着!”
“等会,让朕再抱抱你,免得你又离开。”旭彦像孩子一样抓住蓝风的衣裳。
“我不离开,以后都不会离开。”
旭彦抬头看着蓝风,微微携笑道:“那好,你可记住了今日对朕说的话,若是有一日你负了朕,朕绝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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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历九年八月,辰国皇帝旭彦封蓝风为皇君,居后宫之首,形同皇后。
轩宏宫内,玛瑙镂龙的烛台上红烛摇曳,蓝风端坐于花梨木案前,仔细翻阅内务府送来的折子。
旭彦刚从御书房回来。
蓝风见来人,一脸不满,“为何今日又来?”
“你为朕的皇君,朕为何不能来?”旭彦挑眉道。
蓝风放下手中的册子,看着旭彦,调侃道:“后宫佳丽三千都被闲置着,你当真舍得?”
旭彦笑了笑,“有什么舍不得?我喜欢的是你,若是要我与别的女子同寝,我做不到。”
“你还未曾试过,又怎会定论做不到。”
不想也知道蓝风想要说什么,旭彦踱到蓝风身后,从后面挽住他的肩膀,“你身为朕的皇君,竟怂恿朕去拈花惹草,该当何罪?”
“别闹。”蓝风反手轻敲了他身后那人的脑袋。
“蓝风,你可是真心不介怀我宠幸别人?”旭彦将脸贴在蓝风的耳边。
蓝风闭着眸子,定了定神,“谁让你是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又如何,一国之君就得后宫三千尝遍,每日荒淫无度?”旭彦把蓝风搂得更紧,“蓝风,朕答应你做一代明君,但有负于你的事,朕绝不会做!”
蓝风睁开眼睑,头往身旁的那人靠拢,感受着他的温暖,“我这一生已注定是你的,即便你负了我,我还是你的。”
旭彦在蓝风唇上轻吻了一下,亲呢道:“我不准你说那个‘负’字,即便有一天我负了天下人!也不会负了你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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