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千殇Ⅰ

作者:凤箫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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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咫尺天涯


      “你从哪里来,怎弄成这副样子?”掩上房门,夏景宥讶异打量来者,他的第二个学生——慕离。
      慕离拉紧衣领,微微瑟缩,嗓音沙哑:“公子把我关在古寺地下,我割了手,找机会逃出来了。”
      顿了顿,眉峰紧蹙:“四王爷,公子现在很危险,我想混进甘露殿。”
      夏景宥也不问缘由,含笑点头道:“夏子涵的卫队由子翎的亲信关康带领,你去找子翎。”
      慕离身子一闪就单腿跪下:“谢王爷。”
      夏景宥淡淡一点头,单手扶起慕离:“叫师傅。”
      慕离眼眶一红,低下头:“师傅,您和公子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
      夏景宥温声嗔怪:“怎么还是这般儍,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记得把殒儿带回来。”
      慕离重重点头:“慕离万死不辞。”
      夏景宥面部表情一滞,加重语气:“记得,你和殒儿,都要好好回来。”

      天极等闲夜,烟琼黯紫澐。花隐储秀暮,月照女墙魂。
      三更风四更露,点滴到天明。天极城头悬着巨大的月,月中隐隐绰绰是人的轮廓,坐在墙楼房顶上。
      禁军交班的声音细碎繁琐,一直沉在寂静中的人猛地抬头。
      宣平门外大路平直且白,空荡荡铺展着,延伸到不知何处。夏殒歌身旁无一个人,红色衣袍在夜风中飞扬,有些寂寥的悲意。
      他手里握着一直弓,从他前夜上城墙,那只弓就未曾离手。
      对冷月,一遍遍拉着空弦。赐婚诏书广布天下后,空荡荡的城门骤然热闹起来。禁卫加强了三倍兵力,莫千夜在宫中更是部下无数精锐。
      暗无声息间,莫千夜与夏殒歌已将宫中亲卫大半换做自己的人,至于剩下的小半莫不武功高强,莫千夜道是夏殒歌手下,夏殒歌却认得这些脸。
      天涯城一战后,仅用一年,莫隽汝便训练出新的“龙鳞”与“银翼”,龙鳞换了首领,首领的名字却没换,依然叫“龙渊”。
      而今,这些千锤百炼的黑龙之鳞,正穿着宫禁的衣服,循着班次与别的禁卫游走于禁宫每一处。
      前夜来之前,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的莫佑彦正醉卧美人膝头,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莫陵汝也不是好东西,这次一举挑了静海王府那一家。”
      突然又翻身下来,神经质抓紧夏殒歌的手:“我最担心的是忘忧,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让她好好的。”
      旁边的莫千夜面无表情将眼神转了个角度,一副“你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的不屑模样。
      夏殒歌翦水眸一闪,稳妥点头。

      背一紧,莫千夜声音在背后响起:“殿下也睡不着?”
      夏殒歌默不作声转过去,莫千夜轮廓是极刚硬的类型,这些日子操劳多了,看起来皮包骨。
      莫千夜瞥见他手里的弓:“你在等人?“
      夏殒歌漫无目的扫了一眼城外:“三更半夜有什么好等,走走而已。”
      莫千夜连连摆手:“你还有时间走走,我可被陛下唠叨死了”夏殒歌眉一挑,莫千夜无奈苦笑;“还不是为了她那宝贝妹妹。”
      夏殒歌淡淡道:“哦,这个人杀了妻子,还要将兄弟赶尽杀绝,却对这么个小姑娘上心。”
      莫千夜大笑:“同母所生自然不同,又自小相依为命,忘忧比别人都幸福,也更可怜,其实——天家出生的孩子都可怜吧。”
      夏殒歌低头,凝视自己双手,似乎又看到绯红连绵,那是血的颜色。
      莫千夜喝了酒,兴致很高:“你比较幸福,我听说在你们翊族,兄弟姐妹都很团结,不像我们——”
      仰起头,是湛凉的夜:“我不同,我无路可走,暴君你是明白的,跟着会有什么生路莫隽汝又恨我入骨,我无路可走。”
      听到熟悉的三个字,夏殒歌霍然抬头,泠泠盯着他。
      莫千夜吓了一跳,专注看向夏殒歌:“听说你和莫隽汝关系不错。”
      夏殒歌却笑了:“你方才说的话,每个字都够你死千百次,我是说,你怎么这么大胆跟我说?”
      莫千夜一掌拍在他肩头:“你给人的感觉,值得相信。”
      夏殒歌无言,沿大路望向茫茫原野,一丝苦笑,无声在唇边漾开。
      信任,对他说过这句话的人,都已死在他手下,或者即将死在他手下。
      相信么,这双漂亮纤长的手,葬送过自己的亲兄弟?
      信他的,都是错看;爱他的,都是错爱。

      第十天,被派往全国各地的采办陆续归来,镂玉雕琼,拟化工而迥巧,裁花剪叶,夺春艳以争鲜。长龙攒动,都覆上明艳的茜素红,犹如从朝霞裁下一段薄绡,夏日骄阳照明堂,整个天极城都沾染这熠熠生辉的喜气。
      第十五天,封地近地位高的亲王陆陆续续从各地赶来,依然是一路金缕翠花飞潋滟,映着被药力催开的牡丹芙蓉,绮罗锦绣,花团锦簇。
      第十八天,封地远的亲王郡王与身份卑微的侯业已赶来。
      第十九天——
      再过一天,便是甘露殿大婚之时。
      夏殒歌无心看殿内布置如何精致繁华,佳客满堂如何奉承,每每总是匆匆转上一圈,依然去了城门。
      带着那只铁胎乌金的强弓,鹿筋弦暗淡无光。
      整整二十天,没有来自弈城的车马。
      婚礼在即,两对新人却只有忘忧公主一人在场,各方宾客颇多猜疑,碍于莫佑彦的威严,大气不敢出,相对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些不明意味。
      “公子,您已经等了二十天了,为这么个人,值得么?”萧宸不知何时上了城楼,负手而立,青衣落落,眼神坦坦荡荡是不解。
      夏殒歌避过他的眼神,带几分慌乱:“谁说我在等人?”
      萧宸心一横,道:“公子处处维护慕离,让着慕离我们都心悦诚服,少说慕离和公子同生共死了十一年,又得力能干,可莫隽汝呢,公子你值得吗?”
      “萧宸!”夏殒歌眼眸惊乱一转,低声喝断。
      风越吹越大,乌金弓被沉沉举起再放下,轻飘飘没了重量般,落到城楼上,闷浊一响。夏殒歌回身离去,飘来一句话轻渺沙哑——“等他来了,替我把这把弓还他。”

      大红帷幕已开,椒房之内,夏殒歌任一群宫娥替他梳洗更衣,最后在胸前佩上那朵沉甸甸的鲜红绸花。
      喜服,是别样的红。
      一墙之隔,是另一个厢房,本应坐着另一位新郎,在宫娥簇拥下戴上鲜花。此刻,却空得可以听见回音。
      一群宫娥也是欢喜的麻雀,笑眯眯看着他:“驸马爷好好的脾气,公主嫁了这样的人真是福气呢。”
      立即有人接口:“殿下能娶公主,也是殿下的福气呢”
      “反正今儿是好日子,殿下和公主性情都那么好,日后定是‘举案齐眉’”
      “咦,好没羞的小蹄子,自己思嫁了吧这几日公主大婚,指不定陛下一高兴就把咱们这些‘老姑娘’放出宫去,到时候呀,有你的”
      夏殒歌神思恍惚,她们说的,一个字也听不见。
      走过时,又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屋子,心被千万只利爪狠狠抓着。
      若莫隽汝不来参加婚礼,就是抗旨,若抗旨,莫佑彦有千万种方法置他于死地。
      冷不防被一个人拦住去路,二品大员紫色官服,恭敬躬身,轻声道:“恭喜公子与公主殿下永结同心。”
      夏殒歌回身一瞥浩浩荡荡的跟随宫女,宫女便都无声退去。
      韩英抬眸,面容平静如一潭死水,殊无笑意,望高楼一指。
      “公子,大皇子想要送您一份厚礼。”
      夏殒歌同韩英登上高楼,风高,霞影如血,映照着一国贺喜队伍缓缓走进宣平门,绕过太极殿,直向甘露殿而来。
      夏殒歌瞳孔蓦地紧缩。
      队伍中几十车贺礼皆用红绸包裹,都绣着一种图案——赤堇。
      而走在前列的,正是夏子涵。
      “国内形势混乱,需要公子回去收拾场面,质子之位就由子涵世子接任吧。”
      曾,夏子涵一马当先,逐他到绝境,是那冰冷疯狂的笑:“你就安心去吧,你的太子之位本宫先收了,还有,本宫讨厌梧桐树,所以——本宫要好好打理毓明宫。”
      而今,冥冥之中,命运再次转换。
      夏殒歌站在楼上,无数红色的冰从眼睛飞进脑海与心底,那个他恨到两眼滴血,七百多个日夜煎熬想要将他碎尸万段的杀父仇人,是他的堂兄。
      看他被剑逼着,到这危机四伏的国度为质,真是痛快。
      痛,而快。
      快意之后,疼痛倏然侵袭心扉,一阵空茫。
      仇,也报了,他存在还是为了什么?

      韩英低声提醒:“公子,昏时快到了,您还是快去——”
      顿了顿,又四下看了一眼:“静海王殿下与准王妃已在偏殿等候,您该去储秀宫接公主过来。”
      莫隽汝确实已到了,当夏殒歌携忘忧的手走过左偏殿,嫣儿正抱着他一只胳膊摇晃,盖头被扔在一旁,嫣儿撅着嘴,两弯柳叶眉活泼泼跳动着,明亮的杏核眼半嗔半喜。
      粉面桃腮,鲜艳妩媚的新娘刺得人两眼酸痛潮热。
      喜娘也在旁鼓掌说着什么“青梅竹马,天造地设”。
      生平未见君着这样鲜明色彩,他适合霸气与内敛。莫隽汝似乎没见着有人进来,从玉盘捻起一颗红润浑圆的荔枝,剥去皮,将雪白果肉塞进嫣儿嘟嘟檀口,嗤嗤低笑:“含着,不许吐出来,要不说起话来又得没完没了。”
      嫣儿气急败坏,一口吐出核:“才没呢,怎么说话也没你多。”
      莫隽汝宠溺刮了刮她鼻子:“当初我看着这么个野丫头,真是瞧不上,哪知后来竟栽了一辈子,可是亏大了嫣儿,怎么补偿哥哥?”
      嫣儿白了他一眼:“补偿个头。”绣鞋一抬,狠狠踩下去,莫隽汝一声惨叫:“还踩再欺负不娶你了”
      喜娘看这荒唐场面,忍不住捂嘴偷笑。
      自顾自嬉笑玩闹,夏殒歌扶着忘忧,低头迅速走过。
      何时,已冷淡到熟视无睹?
      是怨自己离他而去,还是
      夏殒歌睫羽一颤,定住心神,如今,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忘忧在身侧轻声道:“咦——听这声音是七哥”未及夏殒歌反应,已款款走去,隔着大红喜帕问安:“九妹祝七哥七嫂白首偕老——”
      夏殒歌垂眸不看,一股悲切紧紧勒住了脖颈。
      莫隽汝笑吟吟:“这么多年,竟还记得我这个七哥,小鸢儿也是大姑娘了”眼中却不时闪过惊人雪亮。
      嫣儿唇角凝笑:“公主殿下的乘龙快婿,看来真是人中之龙”
      莫隽汝接口:“倒不知是朝中哪位王公贵族还是”
      夏殒歌喉咙一阵刺痛,哑声道:“王妃娘娘抬举夏某了”

      肩头一暖,抬眸,正对上莫隽汝一瞬不瞬的凝望,眼里似乎又无数情感在纠葛挣扎,又似乎平静无任何感情。莫隽汝替他抚平衣领上褶皱,一字一字:“殿下的衣服破了,大婚之日可是不大吉利”
      夏殒歌低头一瞥礼服,完整无缺,怵目惊心的,胸口忽然一冷。
      惊电自两人之间纵起,“呲”一声裂帛之音,礼服从胸口撕裂而下。
      碎片如陨落的红蝶,飘飘转转,满地飞红。
      “殒儿,这是你说的‘天意’。”握匕首的手颤抖,血从指缝流出,点滴撒在喜庆的礼服上,莫隽汝唇角微微扬起,眼中是呼之欲出的晶莹。
      那痛,瞥一眼已将肺腑割裂得支离。
      正殿传来尖细的宣告——“皇上驾到——”
      夏殒歌抓住匕首,贴在衣服裂口,冰冷锋利的触感刺到心底,似有冰冷漫过双眸,他不敢抬头:“你应该再深一些——”
      起身,松开,拉住忘忧戴满珠翠的手走向正殿,走到门口转身,笑容透着凄:“时辰到了,静海王殿下。”
      罔顾身后声嘶力竭的喊声:“殒儿——”
      只一瞬,仿佛过了千万年。
      无数邂逅、等待、欣喜、绝望已在心壁开成致命的妖花,心,为什么还未枯萎成灰?
      就算刻意不去触碰,也会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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